10.20 《紅樓》趣話(3):黛玉葬花的意義以及其他

話說元春省親之後,為避免場館空置,浪費資源,寶玉和姐妹們都搬進園中居住。遠離了父親賈政和府中謹小慎微的氛圍,寶玉那是自由自在,可勁地撒歡。

這天正當三月中旬,早飯後,寶玉攜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邊桃花林中,在一塊石上坐著,翻開書卷認真學習。

時值桃花盛開,寶玉神情專注,正讀到“落紅成陣”一段,恰一陣風拂過,將樹上桃花吹得紛紛揚揚,落得滿身、滿書、滿地都是。書中場景與現實環境完美地融為一體,構成一幅綺麗如幻的畫卷。

《紅樓》趣話(3):黛玉葬花的意義以及其他

黛玉葬花

寶玉將桃花抖落下來,又恐被人踐踏,忙用衣襟兜著花瓣,來到池邊,小心地傾灑在水面。轉身回來,見地下還有許多落花,正尋思怎麼打理,忽聽背後有人問:“你在這裡作什麼?”回頭一看,卻是黛玉,她肩上擔著花鋤,鋤上掛著花囊,手裡拿著花帚。

寶玉大喜,說你來得正好,快把這些花掃起來,撂到水裡去。黛玉搖頭說,你別看這裡水乾淨,只要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不如把花裝在絹袋裡,用土埋上,日後隨土化了,豈不乾淨!黛玉早在園林畸角開闢了花冢,剛剛完成了一次護花行動。

寶玉連聲響應,正待收拾落花,黛玉一指他手上,問是什麼書?寶玉慌忙將書藏在身後,只說是《大學》、《中庸》。黛玉不信,說趕緊拿出來,好處多著呢。寶玉只得將《會真記》獻出,極力推薦這是黑市排行榜穩居第一的好書,只千萬不能告訴別人。

《會真記》是一部唐人傳奇,又名《鶯鶯傳》,作者為唐代元稹。後人根據此書創作出若干戲曲,如金代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等。寶玉讀的《會真記》其實就是《西廂記》,在當時屬於“少兒不宜”類書籍。

黛玉把花具放下,接過書來,果真越看越愛,只一頓飯工夫,已將全書讀完,尚覺詞藻警人,餘香滿口,看完後只顧出神,在心裡默默記誦。

《紅樓》趣話(3):黛玉葬花的意義以及其他

共讀西廂

“寶黛共讀”是小說的經典場景之一,也成為某些戲劇的經典橋段,然而本文討論的重點卻是“黛玉葬花”,書中出現這一情節,作者的小小意圖何在?

先聊聊“葬花”事件的原型。出乎意料的是,歷史上有過“葬花”之舉的人多為男性,舉幾個例子:明代畫家、文學家唐寅,長居桃花庵,遍種桃花、牡丹,“至花落,遣小伻(小僕)一一細拾,盛以錦囊,葬於藥欄東畔,作《落花詩》送之。”

明末清初詩人杜浚《花冢銘》:“凡前後聚瓶花枯枝,計百有九十三枝……穿穴而埋之。”

此外,還有清初官員曹寅《楝亭詩鈔》詩句:“百年孤冢葬桃花”。

就名氣而言,當然首推明代才子唐伯虎了,他的事蹟流傳最廣、影響最深,《紅樓夢》作者可能借鑑了才子韻事,移植到書中的女一號身上。

對於“黛玉葬花”的文學意義,歷來的解讀花樣百出,有的觀點別出心裁。譬如有人認為,“黛玉葬花”的形式初具現代行為藝術的雛形,黛玉搖身一變,似乎成了行為藝術的“先驅”。這種說法乍一聽非常新鮮,細究起來未免言過其實。

所謂“行為藝術”,是指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興起於歐洲的藝術形態,又稱身體藝術、行動藝術。簡單說,是以人的身體作為基本材料的行為表演過程,它的表現方式誇張、另類,主要反映藝術家對人與環境、自身生存狀態的獨特體驗。

將這一概念套在黛玉身上,多少顯得不倫不類。“行為藝術”重在表達對生活、生存狀態的思考,它是藝術表現的一種特殊形式;“黛玉葬花”則完全是生活中的個人行為,僅僅反映個體的情感態度,不存在向外界展示什麼、表現什麼的動機,也沒有擺出一副姿態供旁人觀瞻。

黛玉本身具有文藝氣質,在小說中,她的一舉一動富有藝術美感,這是從閱讀的層面出發,讀者獲得的自然感受。當然,這也證明作者文學表達手法的純熟,以及塑造人物的成功,並達到了作者想要達到的文學目的──運用種種表現手法,充分展示小說人物的精神境界、情感趨向、行為類型等等。

站在書中人物的立場,“黛玉葬花”源於她對落花的憐惜,不願讓花瓣落入溝渠、蒙受玷染,說明她心性良善、潔身自愛、崇尚美好,“葬花”之舉分明是她內心既有觀念的投射,小說也正是藉此反映人物的稟性和情懷。

看到黛玉沉浸在書卷之中,寶玉笑問:“妹妹,你說好不好?”黛玉說:“果然有趣。”

《紅樓》趣話(3):黛玉葬花的意義以及其他

寶玉和黛玉

如果《紅樓夢》在“寶黛共讀”的場景中戛然而止,應該是人生一大快事:

男女主角經歷一番坎坷,終於相聚在精美的城堡,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醒一醒,這是童話故事。

男女主角或登臨絕頂,白衣如雪來去如風;或手捏劍訣,在漫天花雨中翩翩起舞,活脫脫一對神仙眷侶……您又想多了,這是武俠小說。

現實情形是:美好時光轉瞬即逝,寶、黛因為一語不合,又生出一場齟齬。

寶玉得意之下,唸了幾句《西廂記》的臺詞:“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這是張生初見崔鶯鶯的感覺,寶玉順口說出來,一下惹惱了黛玉,她兩腮通紅,薄面含嗔,指著寶玉:“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威脅要告訴舅舅、舅媽去。

黛玉為什麼變臉呢?在她所處的時代,《西廂記》近於禁書,其間描寫的男女私情違背了當時的禮制規範。黛玉欣賞書中的詞藻文句,或許私下對自由戀愛略加讚許,但她畢竟是名門小姐,不容許寶玉將她與“淫奔”的崔女相提並論。

寶玉對“淫詞豔曲”的現學現用固然是一時興起,但對黛玉而言,則認為帶有明顯的輕佻意味,那麼此刻的惱怒是必然的反應。

《紅樓》趣話(3):黛玉葬花的意義以及其他

寶、黛

從遵循禮教的角度,寶、黛都不應沾染這一類書,但從天性來講,二人又難掩發自內心的喜愛。事實上黛玉深受此書影響,她見寶玉神情尷尬,又嗤的一聲笑了,嘲諷他“苗而不秀,是個銀樣蠟槍頭(紅娘語)”,不覺套用了戲詞,惹得寶玉說:“你這個呢?我也告訴去!”

一番嬉鬧,戰火平息。二人收拾落花,依序葬入花冢。

綜觀兩幕經典場景:“黛玉葬花”映現了真實的女兒心性;“寶黛共讀”則展現了二者的青春意識、生命情調,並趨向高度的和諧統一。

這一頓飯的時間,幾乎定格成為永恆。讀者只須記住這一高光時刻,體會生命的精彩在於當下,而不必慮及小說後部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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