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9 【散文】秋天

作者|李正超

酷暑未尽,岭上的苦荞花已开成一片鲜艳的图景。之后,打皱的心事便和所有的庄稼一起,保持同样的长势。


母亲向来心慈,让我给昨天才从外面回来的大柱哥家送两升包谷去,一是接济,二是贺喜。这大柱哥也着实了得,竟拖着老婆儿女在外面打了一年多的游击。不过,总算生了个“长把柄”的带回来。

海生哥和媳妇又悄悄走了,扔下三个小丫头在家,可苦了两位老人。

【散文】秋天

七月,蛙鼓有了一些清凉的韵味,蓊郁的蝉声也渐渐稀落下来。家乡,便坐在几句生动的谚语上,守望着房前屋后的那一片片青黄不接。

母亲的确心慈,又把家里仅有的几升包谷全借给长生嫂子,剩下的几升是原先筛在一边的饲料包谷,便把以后的一小段日子日子吃得面黄肌瘦。

长生嫂子的确令人敬佩。一年生一个崽,三五年下来便是齐刷刷的一小串。因此,刚近五月,粮柜里便只剩些密密麻麻的耗子屎了。好在满楼的洋芋总能把空落的心垫得踏踏实实,反正吃厌了烧的就吃煮的。

八月,稻子就一下保持鞠躬的姿势,弯向密集的村庄。原先挺直的玉米也开始东歪西斜地向人们表达着成熟的愉悦。

大柱哥家的两丘田刚好与我家的相接。远远看去,似乎比我家田里的稻谷还要葳蕤些,可只要走进一瞧,就会发现那些葳葳蕤蕤的东西竟是家乡最常见的狗尾巴草和熟地草。海生哥家的庄稼,却因无人看管,那些麻雀呀,黄豆灵呀,白颈鸦呀……便肆无忌惮地群起群落。

将镰刀从柱缝里取下来,用手或衣襟轻轻抹去那层薄薄的灰尘,刃口上粼粼闪动的光芒就照亮了今后整整一年的日子。

【散文】秋天

玉米被成片成片地放倒,黄澄澄的棒子大串大串地坠得楼枋哼哼叽叽;稻谷还没割完,打谷机已开始没日没夜地歌唱,银灿灿的大米便成筐成筐地撑得粮柜合不拢盖子。晒脆的豆类天天都被一阵乱棒打得丢盔弃甲,五颜六色地撒满院坝。

这种忙时劳力再多总也嫌少,因次,大柱哥一刻也没闲着,天天带着老婆儿女出去帮人,不但能混两碗饭吃,还可以得几升接济的玉米或谷子,半月下来,居然攒了好几百斤。每逢天晴,就铺在院子里翻晒。只是往年编织的篱笆早已破败得再也挡不住邻家鸡禽的骚扰了。大柱哥便砍些竹子来剖成篾条,那些天,他一边唾沫横飞地给我讲外面的许多新鲜事物,一边精心地用篾条编些结实的篱笆将自己紧紧栅在里面。

其实那些日子,心里最苦的还是长生哥。按理说,能生四个男崽那可真是“祖上积德”了。可长生哥仍不满足,要弄个“五子金魁”!可那天突然来了工作队,把两口子带到了医院,医生只说了一句“女的不合适”,就把长生哥给扎了。这下也苦了长生嫂子,内要服侍男人,料理孩子,作饭喂猪,外要搂草拾柴,割谷打米……只恨不是“千手观音”。几个光屁股的娃崽时时缠着要吃油炒饭、肉嘎嘎,烦得长生嫂子只好赏他们一顿脆生生的“巴掌饭”。

【散文】秋天

可怜海生哥家两位老人,别家连稻谷都割完了,老俩口还佝腰驼背地带着几个丫头在玉米地里爬蠕,一天蠕十来丈地,晚上就累得喝不下水。玉米还没收完,几阵秋雨过后,稻谷全烂在地里。

终于有空闲做些吃食了。洋芋至少可以做成三种风味,苦荞疙瘩掺米就能蒸出一句歇后语来,辣酱蘸酸菜让你决不会感到心酸,砂罐炖腊肉日子便有些蒸蒸日上……农家女人是天生的厨师,几样简单的炊具,就能弄出一个有滋有味的家来。

大柱哥家的那几个黄皮寡瘦的孩子,每到吃饭时分,便拖长口水扑在邻居家门槛上,最初自然尝到些油腻的残汤剩饭,只是时间一长,人们便无端的生出一些厌气来。

收净的田野终于呈现一片清冷的空阔,可我总不忍心用“萧条”来概括家乡的秋色。你瞧,那地里整整齐齐的玉米茬子,像一段段优美的文字,上面起起落落的鸟雀,总使意境深远得很,而田里平平仄仄的稻谷茬,无疑像一首首清雅的律诗了,几只拾穗的竹篮飘于其中,韵味便十分浓郁。只要用生命去感受,总能读出点什么来。

只是大柱哥家荒芜的几亩田地和海生哥家霉烂掉的几块稻谷,给这美妙的已经造成了实质性的破坏,仿佛雨果笔下的那个笑面人突然出现在那群圣女中一样。但,只要用心,同样能读出点什么来。

(原载1991年6月5日《毕节报》“杜鹃花”副刊147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