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2 虞舜裡籍試探 王相臣

虞舜裡籍試探 王相臣/文

原始社會末期部落聯盟的首領--------舜帝

舜是原始社會末期部落聯盟的首領,也是古史傳說中的上古帝王。他所處的時代是我國古代歷史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是跨入文明社會的門檻。由於時代久遠,歷史變遷,舜的裡籍在今何地,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就連與之密切相關,舜早年的耕種漁獵之地,也是人們時常聚訟的課題,為人們所熟悉、較著名的就有七、八處。筆者擬結合有關文獻、考古資料,對舜的裡籍及早年的耕種漁獵之地作一粗略的探討。

舜的傳說在《尚書》、《墨子》、《孟子》、《韓非子》、《帝王世紀》、《管子》、《呂氏春秋》、《淮南子》、《史記》等典籍中均有零星記載。但言及舜出生地的僅有《孟子》和《史記》。司馬遷在《史記·五帝本紀》中說:“舜,冀州之人也,舜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作什器於壽丘,就時於負夏。”首開舜冀州人說之端。之後西晉皇甫謐進一步指出:“舜所都,或言蒲坂,或言平陽,或言潘。”(1)前兩地分別在山西省的永濟與臨汾,後一地在河北省涿鹿一帶,三地均在古冀州的範圍內。其後,舜冀州人說影響漸廣。到了近代,由於考據學的興盛,特別是現代考古學的發展,一些學者對舜冀州人說提出質疑,傾向孟子的舜東夷人說。《孟子·離簍下》載:“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漢代趙岐注:“諸馮、負夏、鳴條,皆地名,負海也,在東方夷服之地,故曰東夷之人也。”孟子與司馬遷除對舜是何地人的看法相左外,其它各項可以互補,舜的耕漁陶就時之地,《管子·版法解》,《墨子·尚賢》中、下篇,《呂氏春秋·慎人》,《淮南子·原道訓》中均有類似的記載,是確認舜裡籍的重要條件。

上古時期,氏族、部落林立。(2)著名古史專家、考古學家徐旭生先生將居黃河中上游的部族稱為華夏(炎黃)集團,居黃河下游的太昊、少昊、帝嚳族稱為東夷集團,東南方的九黎族稱為苗蠻集團。(3)根據文獻記載,在華夏集團與東夷集團之間居住著有虞氏、商族,二者之間存在著十分密切的關係。《國語·魯語》載:“商人禘舜而祖契。”禘:《爾雅·釋天》雲:“大祭”,在殷代專指每年夏季的祭祖活動。(4)可見,商人是將舜作為遠祖的。但在甲骨卜辭中,商人稱“高祖俊”,後人考證這個“俊”實際上就是指“舜”。那時,每個氏族部落都有自己的族徽,或稱為圖騰。而那些有影響的酋長則往往以本氏族的圖騰(或族徽)作為個人的名字。由於時代的古遠,社會歷史的變遷,人們逐漸忘記這曾是一個集團的符號,而把它看作是一個人物的名字。舜與傳說中的黃帝、炎帝、堯、禹等一樣,也是族徽,代表著一定的氏族。孫作雲先生認為:“舜族以風凰(孔雀)為圖騰,但此族人不自稱為風凰,而曰‘俊鳥’,後代人又把它寫成一個字,就成了‘鵔’字,其義亦為風凰,其讀音如‘舜’。”(5)在卜辭中,“俊”字為鳥首人身,歷來學者釋為舜,“俊”即帝舜,己成為通說。因而徐旭生先生等認為商人“出自有虞氏”。

從圖騰信仰及近現代學者考證的結論看,商源於山東,是最早融入華夏族的東夷人之一。《詩經·商頌》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神話,《楚辭·天問》、《呂氏春秋·魯初篇》、《史記·殷本紀》也有同樣的記載,這些文獻說明商族是以玄鳥為圖騰。玄鳥,古人釋之為燕,或代以風。聞一多先生在《神話與詩·龍風》中指出:“原始殷人是以風為圖騰的”,暗示了商與風姓太昊、少昊氏的關係。又少昊以鳥名官,主春分、秋分的鳥官就是玄鳥氏,即少昊部落中以玄鳥為圖騰的氏族,商人很可能就是從這個氏族發展起來的。郭沫若(6)及楊向奎(7)、徐中舒(8)、王玉哲(9)等先生均考證認為商源於山東。“殷為東系民族,在中國史學界己成定論,”(10)既然商源於山東,其祖舜自然始居山東,為東夷人。

舜為東夷人,除了作上述推斷外,從文獻記載中也能找出一些佐證。一、《左傳·隱公元年》記載:“三月,公及邾儀父盟於蔑。杜預注:篾即姑篾,魯地,魯國卞縣南有姑篾城。”王獻唐認為:古代“篾”和“幕”兩字通用,幕國轉音為篾國,幕國為古窮蟬封地,歷代居住在此,舜為其孫。漢代劉沈《呂梁碑》說:“舜祖幕,幕生窮蟬,窮蟬生敬康,敬康生蟜牛,蟜牛生瞽叟,瞽叟生舜。幕即虞幕,為有虞氏之始祖。”魯國卞縣即今泗水縣,為舜祖居住地。又《左傳·昭公八年》載:“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舜重之以明德,寘德於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故周賜之姓,使祀虞帝。”《左傳·昭公十一年》說:“桀克有緡,以喪其國。”遂國,夏朝時建國,魯莊公十三年(前681年)被齊滅掉。有緡,建國時間不詳,被夏桀滅掉。兩國均為虞舜之後,都位於今山東境內。其中,遂國位於寧陽縣西北,有緡位於金鄉縣東北。二、《左傳·昭公十七年》載“陳,太昊之虛也。”考古資料表明,太昊最初活動於魯南,後遷至陳。春秋時期的陳位於今河南淮陽縣境,為周武王滅商後所封,開國君王為舜的後代胡公(偽滿),舜“寘德於遂,遂世守之”,而胡公則封於陳,可見兩地兩族之間有一定的聯繫。三、《周禮·考工記》說“有虞氏尚陶,”《韓非子·難一》也說:“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可見舜有很高的製陶工藝。考古證明,山東龍山文化時期的製陶業,達到了原始社會製陶業的頂峰,“有虞氏乃至整個東夷族尚陶”(11)己為史學界公認。人們之所以把東夷人制陶業的進步歸功於舜,很可能是因為他出身於東夷,名氣大的原因。四、《世本·作篇》說:“舜造簫。”簫,古代編竹而成的管樂器,用簫演奏的樂舞,以《韶》最聞名,所以《韶》又稱作《簫韶》或《韶簫》。(12)《竹書紀年》載:“有虞氏舜作《大韶》之樂”。《呂氏春秋·古樂篇》同載:“帝舜乃命質修《九韶》、《六列》、《六英》以明帝德。”《莊子·天下篇》也有:“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的記載,可見簫和《韶樂》均為舜發明。《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載,吳國公子季紮在魯國見到這一樂舞的演出時說:“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論語·述而》記載說:“(孔)子在齊聞《韶》”,受到了極大的感動,“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齊魯之地是史前東夷人活動的舞臺,在齊魯聽看的《韶》樂演奏,自然是最地道的東夷音樂。五、從《堯典》、《左傳》、《史記》諸文獻的記載中,可以隱約看出,堯部落和舜部落應是相互毗鄰的。明確堯部落的的活動中心,對梳理虞舜的地望是大有幫助的。《史記·貨殖列傳》有“堯作於成陽”的記載,《漢書·地理志》也有堯逝成陽的記載。成陽縣治在今山東鄄城東南,附近不僅有堯居定陶的傳說,而且在鄄城還有堯陵、堯城的傳說。《呂氏春秋》載:“堯葬於榖林。”皇甫謐曰:“榖林即成陽。”兩漢魏晉時堯陵盛極一時,祭祀堯陵十分隆重。宋時置守陵戶守護。明嘉靖年間,濮州知州薛孟率百官祭陵時立有“祭文碑”。堯舜部落組成聯盟,勢必在一個大的地理範圍內,堯活動於以成陽為中心的魯西南地區,舜部落也應在其附近。綜而言之,孟子說“舜東夷之人也”是有根據的,可信的。

歷史上的東夷人活動範圍較廣,包括今天山東省的大部及蘇北、皖北、豫東地區。舜的裡籍及其史蹟應在這一地區之內,欲對其裡籍尋蹤,須先解決與其有關的歷史地理。

鳴條,《竹書紀年統箋》引《困學記》曰:“舜卒於鳴條,東夷之地,或雲陳留平丘縣,今有鳴條亭是也。”《元和郡縣誌》等因其說,清以來的學者也多主張鳴條在陳留平丘說,即今河南省長垣市一帶。然《國語》曰:“湯伐桀,桀與韋、顧謁拒湯於莘之墟,遂戰於鳴條之野。”據此,鳴條近於或曰屬於莘地。莘,又稱有莘、姺、有亻先,等,故址在今山東曹縣西北莘塚集。又《史記·殷本紀》“桀敗於有女戎之虛,桀奔於鳴條,”則鳴條去有女戎不遠或曰鳴條屬於有女戎。顧頡剛先生認為“有女戎”就是“桀為有戎之會,而有緡叛之”(13)的戎,也就是《春秋》隱公二年“公會戎於潛”的戎。(14)戎,故址在今山東曹縣東南四十里。由此可以推測,鳴條當在莘、戎故址之間,即今山東曹縣一帶。

負夏,《史記·五帝本紀·集解》引鄭玄的話說,“負夏,衛邑。”但後世學者多認為負夏因雷夏得名,義如負海,應在古雷澤湖附近。衛地負夏應是指齊築負夏,《國語·齊語》載:齊桓公“築蔡茲、晏、負夏、領釜丘,以御戎狄之地。”此負夏在衛國北部,故址在今河南濮陽縣東南,與舜所遷或就時的負夏應非一地,後者當在魯南地區。 “今山東兗州屬古徐州之域,春秋時稱負夏邑。”(15)負夏,一作負瑕、瑕丘,故址在今兗州北新驛鎮頓村。《左傳》哀公七年:魯季康子伐邾,俘邾子益,“囚諸負瑕”,即此。安作璋先生主編的《山東通史·先秦卷》則認為“負夏,在今山東泗水縣境內。”(16)王獻唐也認為負夏在泗水。筆者認為,這個觀點更接近史實。

壽丘:皇甫謐說“在魯東門之北,”(17)即今山東曲阜市東北舊縣村。《路史》認為“在曲阜東六里。”丘:《說雲》釋雲:“土之高也,非人所為也。”又云“四方高,中央下為丘。”遠古時期,黃河下游一帶由於河、濟、淮、泗水汜濫,水流漫延,地多潮溼,人們多選擇高而平的丘地居住,所以,這裡的地名多有丘字。曲阜城北有泗水,也存在水患。《淮南子·本經訓》載:“舜之時,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空桑:古地名,在今曲阜市北,薄是逼近的意思。這一記載不僅反映了上古時期的曲阜水災較為嚴重,地名有丘的史實,而且也含有舜居曲阜之意。壽丘在今曲阜市東北,應無疑義。

河濱:《集解》引皇甫謐曰:“濟陰定陶西南陶丘亭是也。”《正義》也說在曹州濱河,即今山東定陶縣附近的古黃河沿岸。河是古代對黃河的專稱。(18)但另有兩種情況也稱河:一種是黃河決成的河道,如《漢書·地理志》記載的鳴犢河、張甲河、屯氏河等;另一種是曾為黃河或其主要支流流經的河道,如清河、漳河等。禹導前的黃河流向目前尚不清楚,但《禹貢》“兗州”下“作十有三載乃同”和“降丘宅上”的文字,以及古兗州地區大量稱“丘”的地名,反映了該州的水災重於其他地區,當時的黃河必經兗州入海。泗水流經兗州地區,每當夏季黃河水暴漲,洪水就會流入大野澤、荷澤等湖,然後經泗水入淮,注入大海。這種河水經泗淮入海的情況,史書上多有記載。如西漢天光三年“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19)元明以後黃河長期奪泗入淮更是其證。泗水成為黃河洩洪的支流,就有稱“河”的可能。從目前的考古資料看,典型龍山文化也是以泗河上游地區最為密集,數量既多,出土的文物也比較精美豐富。而且今泗水拓溝鎮一帶仍以“陶鄉”著稱,陶土貯量十三億立方米,十分豐富,不僅具有耐高溫、細膩、膨脹係數小的特性,而且直接裸露於地表,易於開採。歷史上用柘溝陶土製作的各種陶器曾經名揚華夏,在唐宋時期“魯柘澄泥硯”更被推崇為古代“四大名硯”之一。河濱當指這一地區。

雷澤、歷山是舜早年的漁耕之地,也是舜出仕部落首領前的主要活動地,兩地與諸馮應相距不遠。雷澤:鄭玄說:“雷夏兗州澤,今屬濟陰。”(20)《正義》引《括地誌》曰:“雷夏澤在濮州雷澤縣郭外西北,”後世學者也多主張此說。“雷澤縣,本漢成陽縣,古成伯國,因武王封弟季載於成,漢以為縣,屬濟陰。隋開皇六年,於此置雷澤縣。”(21)故址在今鄄城縣境。其南有歷山,即今鄄城東南部的歷山廟。從文獻記載和歷代地理學家的考證看,古代魯西南地區確有雷夏澤的存在。但此澤不僅距泗河上游地區較遠,而且其周圍地勢低窪,河流眾多,上古時代的巨藪如大野澤(今鉅野縣北)、荷澤(今定陶東北)、孟諸(今河南商丘市東北)等都在其附近,黃河、濟水、瓠子、濮水、沮水、荷水等河道也流經此地,是歷史上著名的水患重災區。文獻記載,“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22)“水浩洋而不息”(23)主要指的就是這裡及其附近。這種自然環境對農業、家畜飼養業、手工製作業均有一定影響,不利於部落的發展壯大。從《古本竹書紀年》、《韓非子》等文獻的記載看,(24)舜取代堯成為部落聯盟的首領,並非“禪讓”,而是使用武力,其後盾應是一個人口多,面積廣,經濟、軍事力量很強的部落。今鄄城縣雖有雷澤、歷山之說,甚至在今荷澤市南還有諸馮的傳說,但得不到考古學上的支持。雖然說這一帶由於黃河古來氾濫、改道,淤積甚厚,有些遺址己不存在,但從目前的考古調查資料看,龍山文化遺址的確稀少,面積不大,出土的器物也屬一般器皿,與勢力強大的有虞舜似乎不符。

在泗河的源頭地區,今泗水、平邑兩縣的交界處,也有雷澤、歷山之說。《水經注》雲:“魯國卞縣(秦置,以治春秋卞邑得名,漢屬魯國,晉屬魯郡,故址在今泗水縣泉林鎮卞橋村)東南有桃虛,世謂之陶墟,墟有澤方一十五里,綠水徵渟,三丈如減(即不及三丈)。”此澤又名漏澤湖,唐校書郎李潛寫有《漏澤賦》;宋蘇軾在《送喬仝寄賀君》的詩中,有“不驚渤海桑田變,來看龜蒙漏澤春”之句,漏澤即指此湖。相傳,漏澤得名是因“湖中有漏眼,石穴天成。大如車輪,石磴參差,人能步下之八丈餘,穴更廣闊。……春夏積水,秋冬涸竭,將漏之時,聲聞數里。”(25)《黃志·漏澤記》則雲:“澤中之穴,怪石嶙峋,外險中虛,容數十百人。”漏眼之說與傳說中的舜井比較吻合。關於石穴數目,說法不一,《水經注》雲“有三石穴,廣圓三四尺。”元代於欽《齊乘》則雲五穴。到清末,“石竇泥土淤塞不復開”,(26)石穴己無,但湖尚在,“水盈時,周圍可二十里。”(27)新中國成立後,雷澤湖被改造,泗水縣在湖西開挖“回龍套溝”,將湖水引入西面的洙水河道,再匯入泗河,名為“雷泗新河”,並在其下方修建了一座庫容一億立方的賀莊水庫。後來又在湖東南治理了發源於雷澤湖的躍魚溝,增加洩洪,開渠放水。雷澤湖漸漸乾涸後,附近村民修起條條臺田,播種莊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平邑縣對躍魚溝進行了徹底治理,裁彎取直,疏浚並加寬河道,增加了洩洪能力。從此,古雷澤湖徹底消失,成為一片良田,但當地百姓仍稱之為雷澤。

雷澤湖南原有舜廟一座,佔地十餘畝。據明清《泗水縣誌》所載的舜廟圖,為三進院落,山門以內有前殿、中殿、大殿,內祀舜帝及娥皇、女英。後因年久失修,日漸頹壞,直至“文革”初期,大殿才被徹底拆除。光緒《費邑古蹟考》稱“立廟於斯,其由來遠矣”。廟南有一大村,名舜帝廟。1999年,在村內發現金大安元年(1209年)重修舜王廟的紀事碑一通。從碑文的記載看,此處建舜廟的時間的確很早,始建年代已不可考。村北澤畔有明時碑刻一通,題曰“雷澤湖”。澤西南是媯亭山,《水經注》雲:“澤西際阜,俗謂之媯亭山,蓋有陶虛,舜井之言,因復有媯亭之名矣。”《說文》:“阜,山無石者。” 媯亭山即澤西土山,俗稱龜山。《泗水縣誌·卷一·方輿志》載:“龜山,在城東南五十里,其山最小,俗名龜山。非奄有龜蒙之龜山。即《水經注》媯亭山。”明尤應魯在《龜山考》中亦云:“龜山,形體肖似,然不甚高聳,非昔人所誇奄有龜蒙意也。”此山位於今泗水縣泗張鎮東北部大廠村和梅鹿莊之間。媯亭山東有一丘陵,海拔251米,名歷山。元孟從仕《重修舜宮記》載:“出泗水縣治,溯朝陽而行,八十里之遙,有山曰歷山,世傳為舜帝所耕之地,其旁九男之渚,二女之臺,指為遺蹟者甚多。”明尤應魯在《歷山考》稱:“舜廟、舜井、溈亭山、娥皇女英臺,皆在泗,歷山遺蹟尚在。自宋而金而元俱有遺碑,稱帝裡雲。餘登歷山謁帝舜廟,詢之老成人鹹謂此廟十里之內,蝗蝻不入境,冰雹不降災,所謂聖蹟是耶非耶?”現歷山附近有一個擁有人口3800多人的歷山村,傳為舜的耕種之地。

諸馮,王獻唐先生在《炎黃氏族文化考》中認為就是“邾風,”即邾族和風族的合稱,泛指一個區域。夏商時期,今平邑北部建有風姓顓臾國,西周初期被周成王封為東蒙主,附庸於魯,主祭蒙山,遺址位於今柏林鎮固城村北。而平邑西南,西周時期屬於邾國。曲阜師範大學教授郭克煜先生在其《邾國曆史略說》一文中認為:“由蛛字字形得知,邾國先人曾以蜘蛛為圖騰,建國之後,即以蛛為國名。後來,為書寫方便起見,改從邑朱聲之邾字。”1976年,在平邑縣城西南蔡莊村發現了一座大墓,出土了西周晚期的銅簠、銅盤、銅鼎、銅鬲等二十餘件青銅器,其中銅簠4套,均鑄有銘文,為邾國鑄造的媵器明泗水知縣賀逢吉在《帝舜歷山辯》中稱:“今考本縣歷山之東,有費縣諸馮村,是舜所生出也”。舜帝廟村南有鳳凰莊,原名朱宮村,光緒《費邑古蹟考》認為可能是諸馮的訛傳,或說諸馮即溫泉社諸馮村(今平邑銅石鎮南、北諸馮村、諸馮鋪村),此地西距古雷澤湖約四十里地。

這處傳說較為豐富,很適宜舜神話傳說的背景,只是進入文獻的歷史稍晚,有附會臆測之嫌。其實,這些地名世代相傳,由來久遠,應有一定的歷史淵源。在古文獻中,與雷澤有關的另一個傳說中的人物就是太昊伏羲氏。太昊、伏羲古文獻向來視為一人,“太昊”是當身之號,“伏羲氏”為世代之名,其出生地就是雷澤。《太平御覽》卷七十八引《詩含神霧》雲:“大跡出雷澤,華胥履之,生伏犧(羲)。”“伏羲母曰華胥,有巨人跡出於雷澤,華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於成紀,蛇身人首。”(28)雖然目前還需要沒有充分的理由說伏羲生地即此雷澤,但夏商周時期,太昊伏羲氏的後裔顓臾國在此澤東約二十里的地方(今平邑縣柏林鎮固城村北),卻為伏羲原居此地添一例證。《左傳·僖公二十一年》載:“任、宿、須句、顓臾,風姓也,實司太昊與有濟之祀,以服事諸夏。”顓臾即是。從一些文獻的記載(29)及漢代畫像石看,太昊伏羲氏被描繪成人首蛇身,反映了其對蛇(龍)的崇拜。在此雷澤周圍發現的大汶口文化的陶片中,確有圖案化幾何紋化了蛇形紋樣,與文獻記載十分吻合。

《史記·五帝本記》載,“舜年二十以孝聞,年三十堯舉之,年五十攝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堯崩,年六十一代堯踐天子位,踐帝位三十九年。”按此推算,舜在世百年。舜之後是禹,禹傳位與啟,夏朝建立。據新的《夏商周年表》,(30)夏代的開國時間為公元前2070年。由此可以推斷,舜生活的時代約為公元前2200年—公元前2080年,這期間的考古文化是龍山文化。

文物普查資料表明,今泗水、平邑一帶分佈著眾多的龍山文化遺址,而且所發現的大中型墓葬、隨葬禮器,與文獻記載所反映的舜時期的社會狀況,諸如私有制產生,貧富分化日益發展,軍事首長權力的加強等有相仿之處。山東龍山文化大型墓葬目前僅在泗水尹家城發現一座(編號M15),面積近二十五平方米,有棺有槨,有熟土二層臺,出土了蛋殼陶等數十件精美的陶器及四十餘牧鱷魚骨板,同其他小型墓相比,差別甚大。以蛋殼陶為代表的非實用陶器,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冥器,而是代表墓主人生前社會地位的禮器,是商周時期青銅禮器的早期表現形式。(31)鱷魚骨板也應為鱷魚皮製木器的殘存,根據襄汾陶寺墓地所發現的鱷魚皮鼓來看,骨板可能是鼉鼓遺存。在泗水尹家城及平邑荊埠等地還發現了扁平穿孔的玉鏟、石鉞,這種刃部鈍、無使用痕跡的鏟、鉞,實為“禮器”或儀仗之類,同鼉鼓一樣也是後世君主或諸侯的專用重器。它們淵於氏族社會末期,起始應是軍事酋長權力的象徵物。

這一帶的龍山文化遺存以尹家城一期文化(32)為代表,面貌同青堌堆類型(33)有若干相似之處。青堌堆類型也稱作王油坊類型(34)或造律臺類型(35),主要分佈在魯西南、豫東地區,這一類型中的許多因素像素面或磨光黑陶,簡化成二圓孔的鳥首形鼎足,低流袋足鬹等都同尹家城一期文化十分相似。陶器的基本組合與主要陶器的形制特徵也極為接近。常見器形有鼎、甗、鬹、中口罐、平底盆、子母口缸、圈足盤、杯和大器蓋等,可能是在其影響下出現的。兩地文化關係密切,除了地域上相互毗連外,也可能是同一部族創造的文化。造律臺類型,李伯謙先生認為是有虞氏文化,(36)從舜的卒地鳴條所處的地理位置看,這一說法可能性較大。筆者認為,洪水期過後,魯西、豫東地區淤積了肥沃的土壤,植物生長茂盛,動物繁殖迅速,優越的生存環境吸引了有虞舜部族的西遷。在遷徙過程中,有虞氏吸收、容納了當地土著文化及中原龍山文化的一些因素,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青堌堆類型。有虞氏在在遷徙過程中,原居地的地名、山名、澤名等亦帶到了魯西、豫東地區。以後,其後裔不斷外遷,並在各地發展,為追憶其故鄉,遂將居地稱諸馮,當地之山稱歷山,當地之淵稱雷澤,故而言舜之故地者多有之。

從上述的論述可以看出,除了舜的卒地鳴條在曹縣一帶外,其他各地均在平邑、泗水、曲阜一帶,即泗河的源頭地區。這裡即是大汶口文化的發祥地,也是典型龍山文化的中心地區,有虞舜的興起決非偶然,應與此有深遠的歷史根蒂,這裡很可能就是舜的始居地。

以上管見,敬請諸方家同仁教正。

虞舜裡籍試探 王相臣/文

作者王相臣系副研究館員、平邑縣博物館館長

註釋

(1)(17)(20)《史記·五帝本記·集解》引

(2)《尚書·堯典》:“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夏本記》說:帝舜時,“眾民乃定,萬國為治。”《左傳·哀公七年》:“禹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邦、國指氏族、部落,非今天意義上的國家。

(3)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4)羅開玉:《喪葬與中國文化》,三環出版社,1980年版。

(5)孫作雲:《詩經與周代社會經濟》。中華書局,1966年版。

(6)郭沫若:《中國通史》第一冊,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

(7)楊尚奎:《夏民族起於東方考》,《禹貢半月刊》第七卷,第6、7合期

(8)徐中舒:《殷商史中的幾個問題》,《四川大學學報》1979年第2期。

(9)王玉哲:《商族的來源地望試探》,《歷史研究》1984年第1期。

(10)楊寬:《中國上古史導論》,《古史辯》第七冊上篇。

(11)楊尚奎:《應當給“有虞氏”一個應有的歷史地位》,《文史哲》1956年第7期。

(12)《尚書·皋陶謨》、《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13)《韓非子·十過篇》

(14)詳見《古史辯》第七冊下篇。

(15)山東省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山東各地概況·兗州縣建置沿革》,山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16)安作璋:《山東通史》先秦卷,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18)譚其驤:《漢書地理志選釋》,《中國古代地理名著選讀》第一輯,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

(19)《史記·河渠書》

(21)《元和郡縣誌·濮州》

(22)《孟子·騰文公上》

(23)《淮南子·覽冥訓》

(24)《古本竹書紀年》謂:“昔堯德衰,為舜所囚。”《韓非子·說疑篇》雲:“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之弒其君者也。” 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是合乎當時社會發展實際的。

(25)(27)清光緒《費邑古蹟考》

(26)清光緒《泗水縣誌》

(28)《書序疏》引《帝王世紀》

(29)《左傳·昭公十七年》:“太昊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山海經·海內東經》:“雷澤中有雷神,龍身而人頭,故其腹。”《路史·後記》注引《寶犢記》雲:“帝女遊於華背之淵,感灺(蛇)而孕,十三年而生伏羲。”等等。

(30)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夏商周斷代工程1996年-2000年階段成果報告簡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0年10月版。

(31)於海廣:《山東龍山文化墓葬淺析——兼述山東龍山文化時期的社會性質》,《山東龍山文化研究文集》,齊魯書社,1992年版。

(32)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山東泗水尹家城第一次發掘》,《考古》1980年第1期。

(33)吳秉楠、高平:《對姚官莊與青堌堆類型遺存的分析》,《考古》1978年第6期。

(34)吳汝祚:《關於夏文化及其來源的初步探索》,《文物》1978年第9期。

(35)最早使用造律臺類型名稱見嚴文明:《龍山文化和龍山時代》,《文物》1981年第6期。

(36)參見李伯謙:《論造律臺類型》,《文物》1983年第4期。

此文原刊於2000年《史前研究》,今作修改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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