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4 大夢春秋080|子產鑄刑鼎,中國有了成文法,法制史進入新時代

大夢春秋080|子產鑄刑鼎,中國有了成文法,法制史進入新時代

清代金農所繪子產像

律法的誕生由來已久,但直到春秋晚期,仍沒有公佈出來的成文法。“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那些用以懲治百姓的法律條文,像秘密一樣被貴族們藏起來,以免丟失了他們生殺予奪的特權。

子產改變了這種局面。公元前536年三月,在子產的主持下,鄭國鑄刑書於鼎,向國人公佈,成為中國歷史上公佈成文法典的開始。此事非同小可,它意味著秘密不再是法律的形態,法律從此成為公開的、統一的標準,成為貴族和平民必須共同遵守的行為準則。

刑上了大夫,其嚴重性可想而知。

如果說,當初子產“作封洫”收取財產稅和土地稅,以及“作丘賦”增加軍賦時,所遭受的反對和抨擊只限於國內的話,“鑄刑書”讓他的名聲傳出國外,成為普天之下封建貴族們的攻擊目標。

刑書公佈不久,一封信從晉國來到了子產手中,信的作者是晉人叔向:

始吾有虞於子,今則已矣。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御,是故閒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製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闢,則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徵於書,而徼倖以成之,弗可為矣。

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

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闢,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闢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徵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將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

叔向對子產的批評可謂嚴厲:從前我對你還抱有希望,現在看來,完了。

為什麼完了?因為子產破壞了老祖先留下的規矩。

叔向說:從前,先王斷定罪行是通過衡量事情之輕重,而非制定刑律,這是害怕百姓會因此有爭鬥之心;如此還不能防止犯罪行為的發生,於是以道義來防範,以政令來約束,再用禮儀、信用、仁愛去奉行、保持和遵守,並制定官位、俸祿獎勵順從者,嚴厲刑罰震懾不順者;先王唯恐這些仍不能奏效,故而用忠誠訓誡他們,視情形獎勵他們,用專門的知識和技藝教導他們,和顏悅色地使用他們,嚴肅、威嚴地面對他們、接觸他們,最後,態度堅決地判定他們的罪行;此外,還要四處訪求睿智賢明之相、忠信明察之吏、慈祥和藹之師,有了這些人的管理和教導,百姓才可放心使用,而不致生出禍端。

大夢春秋080|子產鑄刑鼎,中國有了成文法,法制史進入新時代

河南新鄭,鄭韓故城遺址

如上,便是百姓不知法律的好處。

如果知道了,又會怎樣?叔向說,百姓一旦知道了法律是怎麼回事,這些好處就會蕩然無存:他們會競相徵引法律作為行事之根據,對統治者不再恭敬如初,長此以往,百姓們就沒辦法治理了。

叔向說,夏有《禹刑》,商有《湯刑》,而周有《九刑》,這些法律的產生,都在衰微之世。

緊接著,叔向指責子產:如今你為鄭國執政,劃定田界水溝,推行眾人唾罵的政事,制定三種法律,還把刑法鑄到鼎上,這樣豈能安民?《詩》雲,效法文王之德,就可安定四方,取信萬邦;既如此,要法律何用?從今而後,百姓將會棄禮儀而不顧,只知以刑書為依據,犯罪事件之會更多,賄賂也會更加盛行,你活著就可以見到鄭國衰敗了——國將亡時,必然多訂法律,說的就是鄭國的情形!

叔向說的這些話,子產或許早已預料到。

他客氣地回覆道:我沒什麼才能,無法為子孫後代們考慮,所作的一切,不過是拯救當世而已;您的命令我不能接受,但一番好意我心領了。

子產沒有辯解,因為他清楚,辯解無用。

他一隻腳已經跨進一個新的時代,而叔向只願活在過去的幻想中。

子產開啟了中國法制史的一個新時代,但在他的執政理念中,法終究是為禮服務的,佔據核心位置的始終是禮,禮是終極的目標。

公元前530年,鄭簡公姬嘉去世,下葬時,鄭國人清理道路上的障礙,打算拆掉遊氏的祖廟,以使喪車暢通無阻,被子產阻止了。子產不僅不同意拆了遊氏祖廟,還反對拆掉管理鄭國公墓大夫的房屋。按照禮儀,下葬應該在早晨,如果不拆這房屋,喪車就要繞行,而下葬則要拖到中午。但是子產堅持不拆,因為拆了就是損害了他人利益。

在這件事上,子產表面違背了禮儀,實則堅持了禮的本質,即“無毀人以自成”,因而備受讚譽。

第二年,晉國召集平丘(在今河南省封丘縣東)之會,子產與子太叔輔佐剛剛即位的鄭定公姬寧(鄭簡公姬嘉之子)前往。會盟壇上,為了減少鄭國的貢賦,子產與晉國人爭論不休,從中午一直吵到晚上,終於迫使晉國同意。子太叔責備子產:你這樣跟晉國人爭,要是晉國來討伐鄭國怎麼辦?子產說:晉國內部矛盾重重,哪有功夫出兵?再說了,我若不據理力爭,鄭國就會被人欺負,還算是個國家嗎?

因為此事,孔子後來盛讚子產:子產在這次會盟中的表現,無愧於國家柱石。

孔子還說:限制對霸主進貢的額度,這本身就是禮。

公元前525年,一顆彗星滑過大火星之畔,其光芒西達銀河。各國流言紛紛,都說宋、衛、陳、鄭等幾個國家要發生火災。鄭大夫裨灶對子產說:宋、衛、陳、鄭四國將同日遭遇火災,如果我們用寶物祭神,鄭國可倖免於難。子產不答應。結果,第二年五月十三日,如上四國果然在同一天發生了火災。裨灶頓時神氣起來:要是不聽我的,鄭國還得發生火災!但子產依然故我,拒絕祭神。

子太叔很不解:您難道是捨不得那些寶物嗎?

子產說:天道遠,人道邇——上天之道幽遠莫測,人世之理切近可聞,二者互不相關,如何由天道推知人道?裨灶哪裡懂得什麼是天道,只不過整天說這些東西,偶爾說中一兩條也不足為奇。

子產拒絕為不靠譜的預言而浪費人力物力,但在火災發生之後,卻遵照禮儀,遍祭四方諸神,祈求解除鄭國之災患。

子產和晏嬰一樣,都認為人無從預知天道,更無法通過祭祀改變天道。子產之所以在火災之後祭神,是因為這是禮的要求,而禮與法一樣,都是治理國家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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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發現的鄭國春秋時代的列鼎

子產死於公元前522年。他死於疾病。

去世前,子產把子太叔叫來,諄諄告誡:我死後,鄭國的執政之位就交給你了;治理國家有兩種方式,寬(即寬大)與猛(即嚴厲);只有有德之人才能以寬服人,德行不夠,最好採用猛的方式;猛政譬如火,百姓看到火勢猛烈,必然恐懼,因此就會少有人死於大火;寬政則如水,水性柔弱,百姓就會輕視它,玩弄它,最終許多人難免被水淹死,所以,用寬政治理國家,是很難的。

子太叔沒聽。子產去世後,子太叔奉行寬政,結果盜賊蜂起,一片混亂。子太叔頓生悔意,一邊派兵去攻打四處嘯聚的盜賊,一邊對人說:要是我早點聽子產他老人家的話,鄭國就不會到這一步了。

子產對“寬”與“猛”的評述,令孔子讚賞有加:只有寬、猛相結合,才能使國家政事順遂。對於子產的去世,孔子十分難過,潸然淚下:子產仁愛,有古人遺風。

子產死後,舉國悲傷,痛哭之聲聞於大街小巷,人們彼此哀嘆:子產走了,我們該依靠誰呢?

(《大夢春秋》080,待續。文圖原創,盜用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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