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现在很有些飞不上天的样子。”
——费孝通
白鹿原,无疑就是一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地方,而且有着光荣的历史。
李寡妇两面卖地,引起了白嘉轩和鹿子霖的争夺。朱先生一封信笺,写道:
倚势恃强压对方,打斗诉讼两败伤;为富思仁兼重义,谦让一步宽十丈。
白鹿两家把手言欢,并且把这块地又还给了李寡妇,堪比当初六尺巷的美谈。而当时的滋水县令听闻此事,大家赞扬,赐一石碑,名曰:仁义白鹿村。
所以,白鹿村是有着光荣历史的村子。
后来,随着社会的变革,原上风云变化,族长白嘉轩没了着落。就在此时,送来了一剂良药——《乡约》。这乡约被刻在祠堂,放在了仁义碑的对面。
这《乡约》是有来头的,是由本县的朱先生拟定的。乡约上写着德业相劝和过失相规。
仁义碑是礼,是德。是为人的以德报怨。
就像白嘉轩在被黑娃打断腰之后还能积极营救黑娃,在鹿子霖入狱之后能够赴汤蹈火救这死对头。
是处事的思恩重义。
就像这碑的来由,不计利益,握手言和。
但是,《乡约》并不仅仅是礼,是德,还有法。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立在仁义碑对面的原因。
这《乡约》里的法,能让赌徒们甘心受罚,能让风骚的田小娥乖乖跪下,甚至能让准族长白孝文毫无脸面的被鞭笞。
所以,这剂良药可谓是成为一筹莫展的白嘉轩的解药。正所谓:《乡约》施行之后,偷鸡摸狗,摸牌九搓麻等事顿然绝迹,打架斗殴扯街骂巷的争斗事件不再发生。白鹿原村一个个变得和颜可掬文质彬彬,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纤细了。
或许,此刻的我们都没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乡约就能束缚住大大的原子。
为什么白嘉轩一声令下,说打就打,说罚就罚?
作者陈忠实在创作手记里,揭开了这一秘密:白鹿原上,最坚实的基础不是别的,而是几千年漫长的封建社会存留下来的那一套伦理规范,几千年文化积淀形成的那一种文化心理,几千年相沿流传的那一番乡俗风情。
而这套伦理规范,在《白鹿原》里,都具象成了这薄薄的乡约。
礼,德,法这三位一体的中国传统文化凝聚在这里,成为没有了皇帝的白鹿原上的村民走到1949年的支撑。
只可惜,这来自传统的《乡约》,也随着时代的变迁慢慢的被冲散了。比如,“乡约”与《乡约》的对抗。仿佛一切都是命定。
《乡约》刚成,鹿子霖便也成了“乡约”。这“乡约”恰恰是对《乡约》的威胁。他荒淫,见了女人就走不动,在原上认了几十个干娃,而这些干娃,却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无耻,睡了田小娥第二天就可以拿起刺鞭去抽打她,对于他,或许田小娥是一个工具,一个泄欲和复仇的工具。
再比如,田小娥和黑娃对《乡约》的反抗,田小娥这个女人的出现,宛如白鹿原上的一抹红。着实,这个女人确实在白鹿村掀起了波涛汹涌。田小娥和黑娃的欲望,和这个白鹿村的传统格格不入。当然,也有白灵和鹿兆鹏对《乡约》的反抗。
原始的欲望和新生的信念对这个原子和原子里的传统发起了撼动。
不过,或许最严重的打击,是来自这套体系内部的裂变。
就连准族长白孝文也变了。经不住田小娥的诱惑,那种他生平从未有过的快感让他终于背离了这个原子。而这,也成为了压倒白嘉轩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白嘉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乡约不管用了呢?难道不是每一个出生在白鹿村炕头的人都应该跪倒在祠堂吗?
这场集体的弑父,让白嘉轩措不及防,也让这片乡土措不及防。
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所以,这场弑父,就成为一种心理的剥离。
就像陈忠实所说:
面对迎面而来的新的思想,新的文化,新的理念的冲击,原有的文化心理结构被搅乱,被打碎,以新的文化新的思想重新完成心理结构的新的艰难痛苦。这个过程被称作心里剥离。
而这种心理从乡约开始建立,也从乡约开始瓦解。
只是,这种从土里长出来的千丝万缕的乡愁,又岂止是一朝一夕就能被拔掉。就像贾平凹清风街上的用土话唱成的秦腔。
搁不下,也剪不断。
于是,田小娥最终是被打败了。
被自己的公公捅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个境地,再或许,连鹿三也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
于是,黑娃终于跪倒在了祠堂。就像白嘉轩说的,所有在白鹿村炕脚的人,只要是人,迟早都要跪倒在祠堂里。
于是,白灵死在了革命中。
而可笑的是,她死于一名学生叛变投敌,她作为“特务”被监禁,最后被活埋。没有死在敌人的屠刀下,却死在革命者自己人的手中!这似乎,和乡约的内部裂变惊人相似。
而最让人动容的,是鹿子霖的那一句,“给你吃,你吃吧,咱俩好!”
那是一个与往日不同的鹿子霖,他在湿地里,穿着破烂,痴傻疯癫,趴在地上找羊奶奶吃。看到了白嘉轩便把一颗鲜灵灵的羊奶奶递到他眼前:“给你吃,你吃吧,咱俩好!”
仿佛隔日,又在今天。
在这土地里长出来的村子,再怎样,也离不开这土。
而这些人,相爱相杀,兜兜转转,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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