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8 我快去世這個消息,該如何告訴孩子?

今天的文字,選自《最後的演講》,書是美國科學家蘭迪·波許的演講實錄。

他卡耐基·梅隆大學計算機科學、人機交互及設計學教授。1988年至1997年間在弗吉尼亞大學任教。與奧多比、谷歌、美國藝界公司和迪士尼進行過合作,還是愛麗絲教學軟件項目的領頭人,曾入選時代雜誌100大影響人物。

2008年7月,蘭迪因胰腺癌併發症在家中去世,年僅47歲。逝世前的幾個月裡,他進行了一場轟動全國的演講,然後推出了同主題書籍。在生命的盡頭,妻子和三個孩子始終陪伴在他身邊。

本文截取的就是他在得知自己生命時日不多時,如何和家人相處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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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去世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孩子?

給孩子們的話

我想對孩子們說的話太多太多,但是現在他們還太小,聽不懂。迪倫剛滿六歲,洛根三歲,克洛伊才十八個月大。我想讓孩子們知道我是誰,我一直以來的信念是什麼,以及我有多愛他們。考慮到他們的年紀,這些他們大多數都難以理解。

我希望孩子們能懂得,我是多麼不想離開他們。

我和傑伊還沒有告訴他們我快去世這件事。別人建議我們,等到我的症狀更明顯時再告訴他們。現在,儘管只剩幾個月的時間,我看起來還是很健康。所以我的孩子們還不知道,我與

他們的每一次相處都是告別。

想到他們長大之後沒有父親陪伴左右,我就痛苦萬分。當我在浴室裡哭泣時,通常不是在想"我以後不能看到他們做這做那了",而是在想孩子們即將失去父親這件事。比起我將要失

去的,我更在意他們將要失去的。是的,我的悲傷中有一部分是"我以後不能,我以後不能,我以後不能……",但更多的時候,我為他們感到悲傷。我不停地想"他們以後不能……他們以後不能……他們以後不能……",每當我放縱自己的情感,這種悲傷就會吞噬我的內心。

我知道他們對我的記憶可能會有些模糊,這也是我要儘量和他們做一些讓他們覺得難忘的事的原因,我希望他們對我的印象越深刻越好。我帶迪倫去和海豚遊了泳,孩子不會輕易忘記和海豚游泳的經歷。我們還拍了許多照片。

我要帶洛根去迪士尼樂園,我知道他會像我一樣喜歡那裡。他會去看米老鼠。我可以介紹他們認識。我和傑伊也會帶上迪倫,因為沒有哥哥的陪伴,洛根現在的每一段經歷似乎都是不

完整的。

每晚的睡前時間,我問洛根當天最開心的事是什麼,他總是回答:"和迪倫一起玩。"我問他當天最糟糕的事是什麼,他也總是回答:"和迪倫一起玩。"可以說,這就是他們的兄弟之情。

我知道克洛伊也許會對我完全沒有記憶,她還太小,但是我希望她長大後知道,我是第一個深愛她的男人。我以前一直以為人們口中的父女之情言過其實,但現在我能告訴你,這是

真的。有時,她只要看著我,我的心便化成了一攤水。

等他們長大後,傑伊有許多事情可以告訴他們。她可能會說我有多樂觀,我是怎樣享受生活的,我對生活的高標準。她也可能委婉地告訴他們我曾經因為什麼事大動肝火,告訴他們我在生活中太喜歡分析,常常(太常見了)堅持自己才是對的。她是個謙遜的人,遠比我謙遜,所以她可能不會告訴孩子們,我是多麼愛她。她也不會告訴他們她做過的犧牲。任何擁有三個年幼孩子的母親都會把所有精力用於照顧孩子,而她還有一個身患癌症的丈夫,所以總是在滿足別人的需求,顧不上自己的。我想讓我的孩子們知道,她這樣照顧我們所有人是多麼無私。

最近,我特別重視和那些年幼喪父或喪母的人交流。我想知道是什麼支撐他們度過了艱難的時光,什麼樣的遺物對他們來說最有意義。

他們對我說,知道父母有多愛他們是莫大的安慰。他們知道得越多,感受到的愛就越強烈。

他們還想擁有為父母驕傲的理由,他們想相信父母是偉大的人。有的人在尋找父母點點滴滴的成就,有的人給父母披上了神話的外衣,所有人都渴望知道父母的特別之處。

這些人還告訴了我一些別的東西。由於對父母的記憶很少,如果他們知道父母是帶著與自己的美好回憶去世的,就會倍感寬慰。

為此,我想讓孩子們知道,我的腦海裡全是關於他們的回憶。

首先是迪倫。我欣賞他有愛心和同情心。如果別的孩子受傷了,迪倫會給他一個玩具或是一條毯子。

迪倫還有一點特質:就像老爸一樣,他也喜歡分析。他已經發現問題比答案來得重要。許多孩子會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然而我們家有一個規定,提問時不能只用一個詞。

迪倫喜歡這個規定。他喜歡用完整的句子提問,洞察力也超越了他的年齡。我記得幼兒園老師對他讚不絕口:"當你和迪倫在一起時,你就會想,真想看看這孩子長大後是什麼樣子。"

迪倫還是好奇心之王。無論在哪裡,他都會到處看,想著,"嘿,那裡有什麼東西!我們去看一看,要不然摸一摸,再要不然就拆開來。"如果路邊有道白色的尖頂柵欄,有的孩子會拿根棍子抵著柵欄,邊走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迪倫會比他們更進一步。他用棍子把柵欄的一根尖樁撬松,然後用尖樁來敲柵欄,因為尖樁比棍子粗,聲音也更好聽。

而洛根把每件事都變成了探險。他出生時就卡在了產道里,兩個醫生用鑷子才把他拉到了這個世界上。我記得其中一個醫生當時把一隻腳踩在桌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中途,那個醫

生曾轉過身來對我說:"這要是不行的話,我還可以用鏈子和馬把他拉出來。"

那對洛根來說很危險。由於他在產道中被緊緊地擠壓了很久,剛出生時他的手臂不能動。我們都很擔心,但只擔心了一會兒。一旦能動之後,他就停不下來了。他身上充滿了積極的能量,身體強健,善於和人交往。當他微笑時,整張臉上都綻放著笑容。他就是終極版的跳跳虎。他還願意嘗試所有的事,與每一個人交朋友。他現在才三歲,但是我估計他以後能成為

大學兄弟會的外聯部長。

相比之下,克洛伊就完全是女孩子的樣子。這話我是帶著點兒敬畏說的,因為在她出生前,我想象不出女孩子是什麼樣子。按照計劃她應該是剖腹產的,但是傑伊的羊水突然破了,我們剛到醫院不久,她就滑了出來。(這話是我說的,傑伊可能認為"滑出來"這種詞只有男人才說得出口!)不管怎樣,對我而言,第一次抱著克洛伊,看著這個小女孩的面龐,是我人生中最激動的時刻,我的靈魂得到了昇華。我感受到了我們之間的親情,這與我和兩個兒子間的親情不一樣。我現在也跟那些喜歡抓著女兒手指玩的父親一個模樣了。

我喜歡看著克洛伊。迪倫和洛根總是喜歡冒險,克洛伊和他們不一樣,她小心謹慎,甚至有些過於小心了。我們在樓梯的上方裝了一個安全門,但是她其實並不需要,因為她只關心不讓自己受傷一件事。我和傑伊已經習慣了兩個男孩轟隆隆地跑下樓梯,絲毫不怕危險,養育克洛伊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我用不同的方式全心全意地愛著三個孩子,我想讓他們知道,只要他們活著,我就會一直愛著他們。我會的。

但時間有限,我必須思考怎樣增強我們之間的親情,所以我要把自己和每個孩子之間的記憶分別列出來。我要製作視頻,這樣他們就能看到我親口說出他們對我的意義。我要給他們寫

信。我還要把"最後的演講"的視頻--以及這本書--當作我遺產的一部分。我還有一個大塑料箱,裡面裝著我在演講後的幾周裡收到的信件。總有一天,孩子們會想翻翻箱子,我希望那時他們能高興地發現有人覺得演講是有意義的,無論是朋友還是陌生人。

因為我一直在強調童年夢想的力量,所以最近一直有人在問我,對自己的孩子有什麼夢想。

對這個問題,我有一個直截了當的答案。

家長對孩子有具體的夢想,可能會對他們造成破壞性的影響。作為一個教授,我見過太多大學新生完全選錯了專業。父母把他們送上了這輛列車,而從我辦公室裡的哭泣聲來看,結

果常常是車毀人亡。

在我看來,父母的工作是鼓勵孩子培養對生活的興趣,激勵他們去追尋自己的夢想。我們所能提供的最大幫助,就是讓他們培養一套追尋夢想的方法。

所以我對孩子們的夢想正是如此:我希望他們走自己的道路,完成自己的夢想。鑑於我命不久矣,我想明確地說出來:孩子們,不要試圖弄清我想讓你們變成什麼樣,我想讓你們成為自己想成為的樣子。

看著曾經教過的那麼多學生,我發現許多家長都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話有多大能量。根據孩子的年齡和自我認知的不同,父母隨口說的話對孩子的影響可能微不足道,也可能十分重大。

我甚至不確定該不該提及洛根長大後會成為兄弟會外聯部長這種話,因為我不想讓他上大學後總想著我希望他加入兄弟會,或是成為兄弟會的領導,或是別的什麼。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人生。我只會敦促我的孩子用熱情和激情去尋找自己的道路,我希望他們覺得無論選擇什麼道路,我都一直陪伴著他們。

我快去世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孩子?

我和傑伊

所有對抗過癌症的家庭都知道,照顧病人的人總是無人關心。病人們可以只關注自己。他們還是被尊敬和同情的對象。照顧病人的人承擔著重任,鮮有時間來顧及自己的痛苦和悲傷。

我的妻子傑伊就是照顧病人的人,另外她還有更多的人要照顧,她還有三個年幼的孩子。所以在為演講做準備時,我下了一個決心。如果演講成功,我打算用某種方式向所有人表達我對她的愛和感激。

我是這麼做的:演講快要結束時,我回顧了人生中的經驗教訓,提到關心別人而不是單單關注自己的重要性。這時,我看著臺下,問道:"臺下有關心別人的鮮活例子嗎?我們可以請他出來嗎?"

因為前一天是傑伊的生日,我準備了插著一支蠟燭的蛋糕,放在帶滾輪的實驗桌上,在臺下候著。傑伊的朋友克麗·施呂特推著蛋糕走上臺。與此同時,我對觀眾解釋說,我沒能好好地給傑伊過一個生日,如果能讓四百人一起給她唱生日歌,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他們鼓起掌,開始為傑伊唱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我意識到一些人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馬上補充道:"她叫傑伊……"

"生日快樂,親愛的傑伊……"

這實在太美妙了,就連被分流到旁邊的房間、通過屏幕看我演講的人們也唱了起來。

大家都在唱歌時,我終於鼓起勇氣看了傑伊一眼。她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擦著眼淚,一臉驚喜的微笑,看上去是那麼可愛,又害羞又美麗,又愉快又激動……

我和傑伊討論了許多我離開後她該怎樣生活的事情。我的狀況用"幸運"來形容可能有些奇怪,但確實覺得自己有點幸運,畢竟我沒有死於車禍。患上癌症之後,我還有時間和傑伊談一些重要的事情,假如我死於心臟病或是車禍,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們談了些什麼呢?

首先,我們都要儘量記住飛機上的安全指示是怎麼說的,"先給自己戴上氧氣面罩,再幫助別人",這是最好的建議。傑伊是一個樂於奉獻的人,以至於常常忘了照顧自己。當我們身心俱疲的時候,就無法幫助任何人,更別說是幾個年幼的孩子了。所以每天花點時間獨處,給自己充充電,這一點也不算軟弱和自私的行為。以我做家長的經驗來看,我發現有小孩子在場時,給自己充電是很困難的。傑伊知道她必須先把自己照顧好。

我還提醒她,她肯定會犯錯,但只要接受這一點就好。假如我還活著,我們就會一起犯下這些錯誤。錯誤是為人父母的過程的一部分,她不應該把這些錯誤歸結於她一個人撫養孩子的原因。

有些單身父母會陷入一個誤區,試圖用物質來補償孩子。傑伊知道,物質並不能彌補失去父母一方的痛苦,反而會妨害孩子價值觀的形成。

傑伊可能會像許多父母一樣,發現最困難的幾年就是孩子進入青春期的時候。我一輩子都在和學生打交道,常常想象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幾個青少年的父親。我會很嚴厲,但是也會理解他們的心態。所以到時候不能在一旁幫助傑伊,我覺得很遺憾。

但是,好消息是會有別人--朋友和家人--幫助她,傑伊也打算接受他們的幫助。所有的孩子都需要有人來關愛,特別是失去父母一方的孩子。我回想起我的父母,他們知道自己不會是我生命中唯一對我產生重大影響的人,這也是父親要送我去跟著格雷厄姆教練打橄欖球的原因。傑伊會替孩子們尋找他們的格雷厄姆教練的。

至於那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我的答案是: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傑伊在以後的日子裡活得開心。所以如果她能再婚,再次找到幸福,那就太好了。如果她沒有再婚,也能過得幸福,這也很好。

我和傑伊用心經營了我們的婚姻。我們很擅長溝通,能發現對方的需求和力量,發掘對方的可愛之處。所以我很難過,我們不能在未來的三四十年裡共同享受美好的婚姻生活,也不能分期償還目前為止我們所做的努力了。但是,這八年婚姻拿什麼我們都不願交換。

我知道目前我對自己的病情接受得還算坦然,傑伊自己也是。她經常說:"沒有人需要為我流淚。"她是認真的。但是我們也想坦誠一點。儘管心理諮詢給了我們很大幫助,我們也有過艱難的時期。我們一起在床上流淚,然後入睡,醒來後又繼續哭泣。我們之所以能挺過來部分是由於我們得專注於手頭的任務。我們不能垮。我們必須睡覺,因為第二天總得有一個人起來給孩子們做早飯。確切地說,這個人幾乎總是傑伊。

我剛過了四十七歲生日,傑伊之前還糾結於"給愛人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該是什麼"。她選擇了一塊手錶和一個大屏幕電視。儘管我不喜歡看電視,這是最浪費人類時間的發明,但這

份禮物非常合適,因為最後我大部分時間會躺在床上。電視是我與外部世界最後的聯繫。

有的時候,傑伊也會說些我無法回應的話。她告訴我:"我無法想象我在床上輾轉反側,而你卻不在我身邊。"她說:"我無法想象我自己和孩子們度假,而你卻不在我們身邊。"她還說:"蘭迪,你總是計劃周全,以後誰來制訂計劃呢?"

我並不擔心,傑伊自己能計劃好。

觀眾們對傑伊唱完生日快樂歌之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但當我催促她上臺,她向我走來之時,我突然有了一股自然而然的衝動。我猜她也一樣。我們擁抱在一起,先是親吻了彼此的嘴唇,然後我又親了一下她的臉頰。觀眾一直在鼓掌。我們聽到了掌聲,卻感覺它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我們抱著彼此,傑伊在我耳邊低聲說:

"請不要離開我。"

這聽起來像是好萊塢電影裡的話,但她就是這麼說的。我只能抱得更緊。

我快去世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孩子?

[美]蘭迪•波許、傑弗裡•扎斯洛 / 著

吳笑寒 / 譯

新經典 | 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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