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臥貓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泰戈爾
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這部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很好的詮釋了泰戈爾《飛鳥集》中的這句詩。
這部小說講述的是一個關於暗戀的故事，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在情竇初開的年紀，愛上了新搬來的鄰居——一位當地頗有名氣的作家。作家的生活放蕩不羈，自由散漫，小女孩由最初對他的好奇慢慢發展成為暗戀。輾轉十幾年，小女孩長成了風姿綽約的女人。
在這十幾年中，他們之間有過三次纏綿，女人甚至懷上了作家的孩子。可是作家只把她當做千百個露水情人中的一個，每一次相見，他都未能認出眼前的漂亮女人，就是那個曾經衣著破爛的小女孩。他甚至不知道女人為他生下了孩子，並艱難的獨自養活著他。
當他們的兒子因流感而離世，女人也因為被感染終於死去時，作家才收到了這樣一封絕筆情書。遺憾的是，讀完這個愛了他一生的女人的故事，作家依然想不起她的容貌，更無從得知她的名字。
整部作品以一封信的形式展開，將女子的暗戀描繪的細膩獨到，讀後讓人唏噓不已。
茨威格被高爾基稱為“世界上最瞭解女人的作家”，高爾基這樣評價這篇小說，“真是一篇驚人的傑作。”
對於茨威格來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他思想轉折期的代表作，也是一部極其成功的作品。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浪漫主義文學退潮，茨威格開始在時代變革中思考他的作家之路。
這部小說就是在這個時候誕生的，而茨威格本人，在生活中也曾經有過收到“陌生女人”來信的經歷。他將自己的部分經歷揉進小說裡，創作出了這樣一部震撼心靈的作品。
一、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孩子悄悄所懷的愛情
女孩生活在單身家庭，家庭條件不好，她和母親相依為命，過著清貧的生活。
在她們的房子對面，租住的是一對很不和睦的夫妻，丈夫醉了酒時常摔盆砸碗，房子的隔音不好，她們經常在夜裡聽到吵架打罵的聲音。那家的丈夫常常出言不遜，將貧苦的委屈撒在每一個人身上，整棟樓的住戶沒有一家人喜歡這一家。
女孩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周圍住的幾乎都是窮人，耳邊時常聽到的也都是對窮苦的抱怨和不如意的罵罵咧咧。母親獨自帶著她，並沒有給她太多的關心，失去父親讓她也很少嚐到家庭的溫暖。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作家闖進了她的生活。那對最討人厭的夫妻搬走了，而即將搬進來的正是這位作家。
整棟樓裡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體面的人物，從搬家的動靜就能看得出了。裝修工人忙裡忙外，一位白髮的僕人每天來打掃和搬運東西。女孩被這些不同尋常的動靜吸引著，孩子的想象力是無限的，她開始幻想這些漂亮傢俱的主人該是怎樣一個儒雅的模樣。
還未見到他，他就先入了她的夢。而直到他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才發現他原來那麼年輕，遠不是她夢中的，垂暮老人的模樣。
從那以後，她像一塊被磁鐵吸住了鐵石，她的心再也不能從他身上抽離了。
那年，他二十五歲，她十三歲。
我的一生確實是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才開始的。在此之前我的生活鬱鬱寡歡、雜亂無章，它像一個蒙著塵埃、佈滿蛛網、散發著黴味的地窖，對它裡面的人和事，我的心裡早已忘卻。
從此，她的生活被他填滿。她透過門上的小洞，悄悄注視著他的身影；她趁著僕人約翰曬地毯的機會，提出幫忙把地毯抬進家中，而得以目睹了他的房間；她撿起他隨手扔掉的菸頭，只因他的唇曾緊貼過的它；她吻過他握過的門把手，因為那上面還殘存著他的氣息。
我毫無閱歷，毫無準備，我一頭栽進了我的命運之中，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從那一秒鐘起，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人——就是你！
她從此墜入情網，展開了一場只有自己知曉的暗戀。只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為他打開過院落的大門，而他用他那慣常的、溫柔的目光對她說了一句，“謝謝你，小姐。”
就是這簡單的幾個字，讓她歡呼雀躍了一生。就是這樣一束他對任何人都會投去的溫柔目光，讓她直到死去之前，一想到就會激動到顫抖。
孩子的愛情是天大的秘密，可卻擁有成人之間的愛所不具備的力量。
家庭不夠溫暖，生活環境不夠優良，她的生活太簡單，甚至於可以用乏味來形容。所以當作家出現時，彷彿是照進她生活裡的一道光，她追隨著這一道耀眼和絢麗，直到把孩子慣常的好奇發展成感情上的依戀。
他本多情，而她太痴。他根本不知她是誰，她卻愛了他整整一生。
二、愛是一個人的事，我愛你，與你無關
在作家搬來不久，女孩的母親就為她找到了一位繼父，她就要隨著母親搬離這裡了。
那是她最絕望的日子，這意味著她將遠離她生命中的陽光，重新去過從前地窖一般的日子了。當她聽到母親宣佈一定要搬走的時候，她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那一夜，她穿著單衣，趴在門前的地板上，側耳留意著作家回來的腳步聲。寒風吹冷了她的身體，她不敢去圍上毯子，因為害怕溫暖會讓她睡去，讓她失去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
可是，當她等來作家的腳步聲時，她發現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懷裡摟著一個精緻美麗的女人，她從前曾多次見過他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對他的多情，她早有了解。
但這澆滅了她衝過去和他告別的勇氣，直到她離開，他都不曾知曉她已將全部的情感傾注給了這場暗戀。
繼父對她很好，她本可以過舒適無憂的生活。可她無時無刻不想念這裡，看不到他的日子，她度日如年。在她成年的那天，她義無反顧的回到了這裡，找到一份理貨員的工作，她終於又能和他呼吸同一片地方的空氣了。
他們有了一次偶遇，她的美麗吸引了他。他們共進晚餐，繼而，作家邀請她去寓所坐坐。
成年人之間的邀請，彼此心照不宣。按照常理，女人該表現出足夠的矜持，可她盼這一天已盼了多年。
她無法拒絕他的邀請，第一次真正踏進她醒著和夢裡來過無數次的房間。他們有了纏綿的第一夜，而他只把她當做一個陌生女子，他不知道，她就是從前偷偷關注過他，並深深愛著他的鄰家小女孩。
很快，他們有了第二夜，而那一夜，她懷上了他們的孩子。在此之後，他出門遠行，答應一回來就會給她寫信，可是直到她寫下這封絕筆情書，他的信都沒有來到。
因為你喜歡的只是輕鬆自在、嬉戲玩耍、怡然自得，你生怕干預別人的命運。你喜歡對所有的女人，像蜜蜂採花似的對世界濫施愛情，而不願做出任何犧牲。
因為怕給他造成妨礙，她沒有告知他她懷孕的消息。因為希望把他的骨肉留在身邊，她選擇生下這個孩子。
多少女人，自以為愛著一個男人，而她們最終愛的只有自己。可是她，這個美麗又單純的女人，她是真正愛這個男人。
她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懂他，甚至比作家自己更瞭解他。她深知她的愛人不是一個願意負責任的人，孩子的存在必定為他帶來憂慮。她甚至不忍讓他的眉頭皺一下，她寧願自己揹負起一切。
她獨身一人，經濟上很拮据，臨產時只能住進最便宜的婦產醫院。在那裡，她受到了身體到心靈的踐踏，那地方若讓她形容，唯有兩個字最貼切，那就是“地獄”。
假如由於那些時刻我還得再進一次地獄，而且事先知道我將受的苦，那麼我還願意再進一次，我親愛的，我願意再進一次，再進一千次！
此後他們又有過一夜纏綿，而那時，為了給他們的孩子最好的生活，她已委身為別人的情婦。他又一次為她的美貌吸引，而對他的召喚，她完全沒有抵抗能力。
這一次，他又沒能認出她。他對她說著纏綿的情話，再次把她當成了露水情人。她看著她在前一天送來的玫瑰花，每年生日，她都會寄給他一大束玫瑰花，而他對送花人一無所知。
當她心碎不已，發現她深愛的男人對她半點印象都沒有的時候，她強忍住淚水，奪門而出。正好與那個白髮蒼蒼的僕人約翰撞了個滿懷，從約翰的眼神裡，她看出，約翰認出了她。
所有的人都很嬌慣我，大家都對我很好——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掉了，只有你，只有你從來沒有認出我！
三、是永恆的愛情，還是輕賤的暗戀？
張愛玲曾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
而《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女子，也是這般低到塵埃裡的女子。她甚至把他對她的一夜情認作賞賜，她對他永遠感謝，寧願用一生的苦去換三夜的甜，她甘之如飴。
當作家讀完這封長達十三頁的信，他陷入朦朧的回憶。他模模糊糊地把信裡提到的事件串起來，可往事如煙，她的臉好像墜入記憶的迷霧裡，他最終還是不能清晰的記起她。
這是永恆的愛情嗎？
她愛他所愛，一生只為他而活。因他喜歡讀書，她翻遍無數文學作品，因此成績名列前茅；她猜想他喜歡音樂，她開始苦練鋼琴；她能背誦他出版的所有作品，無論從哪一個字開始念起，她都能接著背下去。
在這場愛情裡，她始終是一個付出者。如果痴情可以讓愛情成為永恆，那麼她的愛情是永恆的；如果奉獻可以讓愛情成為永恆，那麼她的愛情是永恆的；如果成全可以讓愛情成為永恆，那麼她的愛情是永恆的。
“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如果張愛玲的這句話，可以作為真正愛情的標準，那麼她的愛情是永恆的。
可問題是，在這場暗戀裡，似乎有一個人缺席，那就是她自己。她的愛讓她徹底弄丟了自己，我認為，這不是真正的愛情。
她低進塵埃，把他不經意的一瞥視為最珍貴的紀念。十幾年的光陰，她從未為自己活過。
沒有他的日子，她毫無生機，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等待，只有被他召喚的那三夜，她曾綻放過。而其餘的日子，她靠著回憶和想象度日。你問她是否後悔，她笑的比誰都美，她沉淪在愛情裡，未曾想過走出來。
她的愛情是一味毒藥，這藥深深傷了她自己。
真正不朽的愛情，一定是有尊嚴的。而一廂情願沉淪的愛，一定稱不上永恆。
雖然，她的一生讓人震撼，她的愛情讓人唏噓，可她的行為一定不是愛情最好的榜樣，她一定不是天下女子該效仿的對象。
在這部作品裡，茨威格向我們展示了愛情的力量，哪怕不被另一方所知，也能愛的投入，愛的徹底。
小說寫在戰爭年代，茨威格想要展現給人們的，是女人在男權社會所受到的無形壓迫。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里，女人作為一個人，還是作為一個玩物，往往無法由女人自己決定。
在當代的中國，男女平等問題可以說早已不成問題了。女人可以自由選擇婚姻，自由選擇愛情。女人不必再作為男人的依附，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在精神上。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講述的是一場我愛你與你無關的暗戀，在為愛震撼之餘，我們也應該明白，真正的愛，永遠要以尊嚴為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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