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10點，張雪領追悼會在山東鄆城殯儀館隆重舉行。
昨天鄆城下著雨，天灰濛濛的。追悼會現場兩側，有人拉起“沉痛悼念英雄，英雄一路走好”的橫幅，許多人胸前佩戴白花，手捧鮮花，自發從各地趕來給張雪領送行。
昨天參加追悼會的彥張村民。山東菏澤牡丹晚報全媒體記者 攝
這是一場規格相當高的追悼會。共青團山東省委、山東省青年聯合會、中共菏澤市委、菏澤市政法委、市委宣傳部、市委統戰部等部門都送了花圈。
一輛救護車載著張雪領的母親來了，老人家執意走下救護車，要見兒子最後一面。
張雪領的妻子已經哭了好幾天，親人朋友非常擔心她的身體，想扶她到別處休息。她說，“我不鬧，我不哭，我就在這裡看著他……”
在莊嚴肅穆的音樂聲中，現場黑壓壓的人群全體肅立，鄭重地三鞠躬，向張雪領告別。
向張雪領鞠躬告別。 山東菏澤牡丹晚報全媒體記者 攝
12月11日晚7點40分，杭州下沙街道幸福南路東海檸檬郡小區附近，回家路上的張雪領為救一個女孩，跳入河中救人，不幸犧牲。
12月13日，杭州市見義勇為基金會追授張雪領為“杭州市見義勇為勇士”。
12月14日深夜，杭州殯儀館派的專車把張雪領的遺體從杭州送回老家。親朋好友和鄰里街坊在街道邊泣不成聲，人們按習俗燃起煙花爆竹接雪領回來。現場車輛自發排起長隊，默默閃燈為他送行。
15日，山東菏澤市委書記、副書記、市長一行去鄆城縣人民醫院看望慰問了張雪領的父母家人。他們對老人說，感謝你們培養了一個好孩子，張雪領是鄆城人、菏澤人的驕傲。
2011年，張雪領大學畢業後來到杭州，此後8年，他在這座城市奮鬥、打拼，經歷了就業、結婚、生子、買房、創業……
本報記者採訪了張雪領生前多位公司同事、創業夥伴、小區鄰居等，儘量真實地還原一個年輕人在杭州8年來的工作生活軌跡。
我確信救人的時候
雪領應該是冷靜的
李博為事後陪家屬看了事發時的監控。他是張雪領的同事，公司技術總監、聯合創始人。
李博為說他看到，12月11日晚上7點40分，七格渠上，一個女孩翻身下河，同行另一個女伴慌了神，也想翻過護欄跳河營救，路過的張雪領看見，趕忙上前拉住那個女孩，後來又跑到七格閘閘口位置，翻過鐵柵欄，脫衣跳入河中。
“我看到，他先是拉住想跳水救人的女伴，接著報了警，又往下游跑，還在岸邊伸手去拉落水的女孩。我估計他看到或者甚至拉到了女孩，但是夠不上力，這才脫了衣服下水……”
“我確信救人的時候，雪領應該是冷靜的。”李博為說。
李博為大學學的是心理學，他說心理學有一種說法，“看到一個生命在你面前消逝，你卻不能夠出手救援，會把這種自責和愧疚歸到自己身上。”
那天七格渠開閘放水，上游水面平靜，橋下閘口大開，60釐米的落差之下，水流急速湧動。
每天他是最早到公司的一個
李博為得知張雪領出事，是12月12日凌晨3點多，當時他正在青島出差，馬上調整了行程，買了最早回杭州的高鐵車票。
12月12日上午10點多，李博為陪著張雪領的親人來到杭州殯儀館，他看到了手腳蜷縮的雪領，撫摸了他冰冷的面頰，“當時我想，晚上的河水一定很涼……”
李博為也是90後，南昌人，和張雪領同年，小雪領幾個月。他在公司主管技術，又是單身一人，喜歡夜深人靜時寫代碼。
李博為跟張雪領的大姐張春梅認識很久，又和張雪領合夥開公司，和張家一家接觸較多，對雪領家裡的事他也蠻熟悉。
他說張雪領老家山東鄆城，那是及時雨宋江的老家。張雪領的爸爸會唱戲，雪領從小是聽爸爸唱誦英雄故事長大的。在李博為印象中，張雪領是有英雄情結的，爽朗、豪氣，喜歡大碗喝酒……
李博為回憶，張雪領2011年來到杭州後，開始是跑醫療器械相關的業務。
“大夏天，他甚至捨不得坐公交，騎自行車一個小區一個小區地轉。他起初和女朋友住在城西，租了間農民房，他打過地鋪，把報紙墊桌上切菜。他非常節省，最愛吃饅頭，即使後來當了公司CEO（首席執行官），我還經常看到他在辦公室用電磁爐煮泡麵。他吃不了辣，稍微辣一點，就滿額頭的汗……
“雪領是做營銷和市場出身，他自己也有一股拼命三郎的氣質。” 李博為說，張雪領受他大姐影響，每天差不多第一個到公司，規定9點上班，他7點多就到，“我曾問過他們姐弟，他們說早上的時間最自由，人也最精神，幹活效率也最高。”
張雪領的大姐張春梅，比雪領大7歲，曾是上市公司高管，一位優秀幹練的職場女性，雪領和大姐很親，做起事來也像大姐一樣勤奮。
工作上是上下級
生活中他和很多同事互稱兄弟
公司員工邵瑜對張雪領早到晚歸的拼勁也很有印象。她記得公司還沒有請物業的時候，擦桌子拖地，都是張總親力親為，晚上下班，垃圾桶也是他親手收拾。
創業公司，晚上經常加班，張雪領會想著法子讓同事們放鬆心情。他總是會自掏腰包，買來小零食叫來外賣給大家加餐。有時工作晚了，他還會私信發個紅包，讓員工打車回家。
羅洪軍家裡還有半瓶楊梅酒，那是雪領給他的。前天晚上，羅洪軍把酒取出來，倒了兩杯，想到好兄弟，喝著喝著眼淚掉了下來。
羅洪軍在公司主管會務，他說，和雪領工作上是上下級，在生活中很多同事都和他“沒大沒小”稱兄道弟。
雪領出事前一天，傍晚6點多下班前，他還和雪領開玩笑，“團隊很久沒有團建聚餐了，兄弟們都累了，要不聚聚？”
“跑渠道的兄弟們還在前線，等他們回來一起聚聚……”張雪領說。
“咱們先簡單小聚，等兄弟們回來再整大的！”羅洪軍進一步試探。
“你買單呀。”
“我買就我買，哈哈哈……”
羅洪軍做夢都沒想到，這竟是張雪領生前和他最後的對話。
張雪領離開後這些天，羅洪軍白天堅持上班，但眼瞼沉重，視野模糊，晚上分明很累，但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全是以往和雪領在一起的日子，還有他健康陽光的樣子。
張雪領是公司的CEO，可是在公司，沒人喊他張總，新來的員工要叫他張總，他總要讓人家喊他雪領。
柯楊入職才3個多月，比雪領年紀大，雪領就叫他楊哥。讓柯楊至今仍感動的是，他剛入職半個月時，因為個人原因急需用錢，雪領當即預支了一個月工資給他。
柯楊回憶起一件小事：公司內部搞團建，雪領作為領導，都是主動給大夥兒敬酒，而且他把酒杯壓得很低很低，對比他年長的員工，他都客客氣氣地尊稱哥。
張雪領和他的創業夥伴們
小魚缸和發財樹
張雪領出事前，羅洪軍把公司年會的事基本敲定，就等張雪領拍板決定。雪領去世後那兩天，他想到年會策劃，依然推開雪領辦公室的門，像往常一樣找他商量，但推開才發現，屋裡空無一人，留他一個人呆在那兒愣上半天。
12月11日之後，張雪領的辦公室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他的西服，還掛在他的椅背上，桌上一個筆記本，上面記著每天的工作安排，最後一次筆記是12月4日，“激活購物車……招商……人才定向計劃表……”一項項人事工作安排，重點的畫個五角星。桌上一摞厚厚的書，都是古典文集，有《論語》《易經》《老子莊子選》……
一本小檯曆，在一些重要的日子上圈圈打叉，12月13日、16日、20日、21日、23日、28日、30日全都圈了圈，看來都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辦公桌上有一棵很小的發財樹。羅洪軍記得是雪領在公司樓下撿的，不知道誰扔的，肯定認為養不活了。雪領開心地撿了回來，找羅洪軍要了個小盆，種了起來，精心養護，還給它滴了營養液，原本快枯死的小樹苗竟又活過來了。
雪領辦公室還有兩條小金魚，是他從家裡帶來的。羅洪軍隔三差五就看到雪領在衛生間洗魚缸，他洗得很認真，手塞進魚缸內部擦洗汙垢。這些天，都是羅洪軍給小金魚餵食。
成功全是靠拼出來的
“雪領整日笑呵呵，沒架子，對人客氣，可是在工作上表現沉穩，一點都不像是90後。”柯楊說。
柯楊記得在一次大型招商會的覆盤會議上，雪領不僅對出現失誤的同事提出了批評，又馬上做了自我批評，他還帶頭自認罰款，並且向全公司通報。
還有一次，在公司內部的渠道幫扶內訓會上，張雪領在臺上一連講了三個多小時。他面對300多位城市合夥人，如數家珍，分析每個合夥人所在地的市場特點、可能遇到的難點、應該有怎樣的解決思路……柯楊說，那次內訓完，他看到雪領一個人強撐著站在講臺邊緣，嘴唇發白，喝水都有點難以下嚥。“成功全是靠他拼出來的。”
張雪領在公司員工大會上發表演講
雪領離開第5天，柯楊寫寫停停，停停寫寫，整理了一篇悼念雪領的文字，回顧了他的夢想和創業歷程：
24h團的商業模式，是雪領與幾位老友經常在杭城相聚暢談，一起聊天聊出來的。
這個商業模式立足於500米範圍的社區，前端通過實區實體異業聯盟打造本地化服務，中端通過微信小程序SAAS系統和社群服務獲客，後端則通過供應鏈共享打造爆品。
沒有人比雪領更瞭解渠道這個領域。
自從大學畢業後，雪領在一家傳統上市公司從一線的門店業務員開始做起，到管理經銷商、連鎖系統，再到總部的銷售系統。這一路走來，他一直就在做渠道。
2017年，雪領與朋友組建了杭州成典網格技術有限公司，正式開始了自己的創業之路。
他從兩個人開始幹起，每天給自己規定要跑一百家社區門店。出差住幾十塊錢的小旅館，夏天衣服幹了溼、溼了又幹。兩年時間裡，他代理的小程序，已達到了千萬級的流量。
幾人帶著一幫90後和00後的年輕人一路狂奔……
只是沒想到，24h團剛剛完成全國市場的整體佈局，幾位聯合創始人正商量著繼續引入人才，準備2020年開始深耕市場，花大力氣徹底打通整個商業模式時，噩耗卻突然傳來……
胡叔，我回來了
胡叔，我走了啊
張雪領住的東海檸檬郡南區，屬於整個小區第四期，2016年底交付，也是最晚交付的一期。張雪領買的房子89方，3室一廳，從樓道可以望見七格渠。
昨天記者在小區再次見到和張雪領較熟的保安胡師傅，他接連嘆息，“可惜，可惜。”
兩人相識在去年年初，加了微信。胡師傅是安徽人，他說張雪領回來經常會到保安亭裡和他嘮嘮家常。
“去年五一前後，他買了一輛白色尼桑SUV，幾乎每天都開車去公司，早上大概不到7點就走了，晚上十一二點回來是常態。”胡師傅說，每次出去回來，張雪領會搖下車窗，朝他搖搖手。“胡叔，我走了啊。”“胡叔，我回來了。”雪領面帶笑容，老胡也會衝他招招手。
胡師傅說，張雪領的車現在還在車庫，出事前幾天他都沒開車。
“每次出差前，他都會和我說一聲，車要停個幾天，今年他就去了雲南、東北、上海……七八月份他從東北迴來，還給我帶了一包東北煙呢。”胡師傅說。
胡師傅告訴我，張雪領一個星期上班最起碼五到六天，偶爾應酬，有幾次看他臉色通紅打車回來。
兩人越來越熟，後來幾次閒談中，張雪領告訴老胡，兩三年前創業剛起步，自己條件不好，這套房首付30%，剩餘的貸了款，分20年還。首付的30%，也是他向姐姐借的錢。
去年年中，兩人再次閒聊，張雪領告訴老胡，公司比前年好多了，自己賺了幾十萬，不過錢沒拿回來，都放進公司裡了。
“他真的是一心一意往公司上撲，他還和我說過，已經有人和他談過收購了，接下去一年多如果幹得好，還可能會被××××收購，到那個時候日子就能過得好一些，不必像現在這麼拼，日夜不停加班了。”
老胡覺得，張雪領還是個心細、大方的人。幾個月前，老胡順嘴提了一句女兒要結婚，沒想到張雪領記在心裡，結婚當天給他手機打了199元紅包，還發了一句祝賀語。11月30日，張雪領公司內部員工內購節，因為便宜，小區不少業主也想要。雪領就拿了很多襪子牙膏回來，放在保安亭，業主有需要就拿，掃碼付錢。
“我問他，要是有的人拿了東西不付怎麼辦，雪領說，沒事，都是鄰居，就算拿了就當白送了。
“週末偶爾見他帶孩子在小區玩，他指著我問兒子叫什麼，他兒子說，叫爺爺……”
胡師傅說，雪領家裡住著五口人，一家三口加丈母孃和他小舅子，平時丈母孃買菜帶孩子。老婆上下班比較正常，但雪領出門特別早回家又很晚，老胡說，幾乎從沒看見過小夫妻倆一起上下班。
“我印象中他會游泳，我們小區一期有個游泳池，去年夏天我還幾次看到他帶著兒子背了個泳圈去游泳。”
張雪領堂哥張善偉說，雪領大學讀的是濟南經濟管理幹部學院，畢業就到杭州來了，他非常喜歡杭州。他和老婆是高中同學，兩人2015年結婚，在杭州和老家都辦了。“再過十來天，就是他們戀愛6年了……“
閱讀更多 都市快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