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異那年女兒9歲，離婚後的第一年裡，經常聽見女兒講夢話，在夢裡跟她媽媽講話。有時候聽到她在夢裡抽泣，哭得傷心不已，無奈，一次次叫醒她，叫醒後自己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來安慰她。
她媽媽踏上了去江西的列車，很快再婚生子。
閒人告訴她：“你媽媽在外面給你生了個弟弟。”
從小愛哭的她強忍著眼淚告訴對方：“我是獨生女，我家只有我一個。”
我們都很默契地不在對方面前提起關於那個女人的種種。
12歲那年，她讓我給她找個“媽媽”，我問為什麼。
她答：“因為我不想做飯了。”
其實她是羨慕有媽的孩子了吧。我什麼也沒說，但是晚上，我一個大男人想起這話，卻忍不住在被窩裡哭得狼狽不堪。
後來，她上初中了。上初中的第一個週末回到家，她高興地說班主任讓她當班長，說起了班上有些什麼人。而後她向我要70元錢，是班上組織的訂閱一套課外書的費用，說書已經帶回來了，班主任墊的錢，裡面還送了張什麼學習卡，但是借給同班同學的姐姐看了看，然後學習卡就不在了。沒等她說完，我很生氣，指著書架上的書大聲斥責她，有那麼多的書，為什麼還要？那些書，都是我以前買給她的，她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跑到房子外面我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我知道她是一個人躲起來哭了。她從來不在我的面前流眼淚，只會強忍著。
升初中沒多久，我再次把她寄養在別人家裡，外出打工。平時假期會回家陪她半個月左右。人在外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到關於她的好消息，某競賽又得了一等獎，又被評為了三好學生，諸如此類。在工地上，這些成了我炫耀的資本，別人都羨慕我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兒。大概是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加上她青春期的叛逆吧，我們父女倆的矛盾不但不見緩和，反而日益加深。
看著別人家夫妻恩愛、父慈子孝的樣子，我心裡別提多羨慕了。可每個假期回家，兩人每天的對話都不會超過10句，生活的壓力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對如何去緩和父女關係這件事已經力不從心了，只希望她早點真的懂事，能理解我吧。
時間過得很快，女兒上了高中，在外地的我依舊每過段時間便聽到關於她的好消息，比如又考了第一名，拿了獎學金，代表班級參加演講拿了獎，等等。每次我都打心底裡感到高興，我的女兒，真優秀。
但是我們之間還是不斷地爭吵，她一點也不理解我。有時候我在她的眉眼裡看到了她媽媽的模樣，在她身上看到了她媽媽的影子，我的心會顫動，這麼多年過去了，心裡的坎還是沒能邁過去。
還有很多事情，不想講了。現在女兒大學畢業工作了，今天是父親節，我猜在外地的女兒會給我發個短信或者打個電話的吧。一大早便把手機鈴聲開得很大，生怕錯過了她的電話和信息，直到中午一點多終於接到她的電話。兩人聊了七分多鐘，雖然氛圍還是比較尷尬，但比起之前每次通話不超過兩分鐘，已經算是一次進步了吧。
都不容易。
以上是我作為女兒以父親的口吻隨手寫的，就當是找個地方吐露多年不願跟人說起的心事吧。
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我不會忘，我會加倍償還。
9歲，什麼人情世故也不懂的年紀，不懂“離婚”的含義，不懂生離的含義。
你跟我說以後我們跟媽媽就是兩家人了，你說人要分得清。可是我一個人好害怕啊，你總是出去喝酒，不醉不歸，而我每次都是鎖著房間門，不敢入睡。
為什麼不敢入睡？我不怕天黑，我不怕妖魔鬼怪，我怕你回家以後沒緣由地發脾氣，我怕你一邊罵著媽媽一邊惡狠狠地用力踹我的房間門。我好害怕，連哭泣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想到以前，忘了是多少次，我在睡夢中被吵醒的時候，看到你們打架，有一次你們兩人臉上都是鮮血，把我嚇壞了。我跑到外面大聲哭喊，希望有鄰居能來幫幫我，讓我的爸爸媽媽不要再打架了。可根本沒用，大家都習慣了，那時候我不過7歲吧。現在想來，我不喜歡尋求別人的幫助的性格也是從那時候起形成的吧。
我很想媽媽，我很羨慕別的小孩能吃自己媽媽做的飯菜，可是我不敢表現出來。我怕你發脾氣啊。
上初一的時候，班主任選我做班長，我回家跟你分享我的喜悅。可是你沒有誇我，沒有讚許我，而是因為那套課外書，你對我大發雷霆。我膽子小，被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吼，而我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被罵，只覺得委屈、憤怒和難過。
你把我寄養在別人家裡就出門打工了，初中三年沒人去學校看過我，沒人給我開過家長會。心情從一開始的期待，到失望，再到習慣。
我病了，很久了不見好。我打電話告訴你我要去看醫生了，你說怎麼又病了，隻字不提看病的事情。此後，我有什麼病痛，從來沒有向你提起過。
忘了是初一還是初二的某個假期，在又一次醉酒回家時，你和往常一樣衝我發脾氣，你說是我拖了你的後腿，不然你會有一番作為。都說酒後吐真言，不知道清醒以後的人是不是還會記得自己說過些什麼呢。
我終於要上高中了，好開心啊，離家又遠了一些。
送我開學那天，你遇到個大概是很久不曾見面聯繫的朋友吧，我不曾見過他。他恭喜你的女兒上高中了，你說：“上高中又有什麼用，反正是個女兒。”說者無心，可這話讓我心裡的失望又多了好幾分呢。
上高中以後，我知道照這軌跡發展，只有學習能改變我的命運。我從進去時的第九名前進到期末考第一名，此後三年，第一名的位置從未讓人奪走過。依舊保持著初中的老樣子，沒人來看我，沒人來給我開家長會。就一次，你來幫我開了家長會，還上臺領了我的獎學金，我好開心啊。
高三國慶節放假四天，我回了一趟家，跟你一起在別人家吃午飯。你跟同桌的人說前幾天輸了一萬多塊，過了一會兒我說我想買一套習題，我看評價很不錯，299元，你說那麼貴，買了有什麼用。那一刻我繃不住了，放下碗筷，含著眼淚就回家收拾行李坐上回學校的車，那時候的心情是失望透頂的那種。
後來我們一直沒聯繫。高三的課間我從不休息，一次課間我正在做題，你走進教室跟我說了幾句話，我已經忘了說了什麼，沒過兩分鐘你就走了。你剛轉身我就趴在桌子上痛哭，只不過你出去又折回來，告訴我你在我卡上打了800塊錢，而我當然不想讓你看見我在哭，就裝作學累了，要睡會，沒抬起頭，就隨口答應了一聲。
你只看到我跟你沒什麼話講，卻沒想起我曾經也嘰嘰喳喳不停地跟你分享學校裡的人和事。只是每一次都沒有回應，慢慢地就不想說了。有時候得到回應，卻是因為觀點不一致引起的爭執。算了吧，少交流就能減少爭吵，畢竟大家都不能好好說話。
時間過得很快，現在我已經大學畢業了，發生過太多諸如此類的事，我不再回憶了吧，我現在哭得好難受啊。
今天是父親節，午後我給你打了個電話，沒有“父親節快樂”之類的話，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心裡是記掛你的，相信你也會明白。我現在擔心的只是時間過得太快，我每天下班回來拼了命地學習，就是想早點完成目標，在你越發老去之前。
我明明是個內心柔軟敏感的人，這些年在別人面前裝成一副鐵石心腸、冷漠自私的樣子，我累了。我以後不裝了，想面對真實的自己。
相信你也是。
以上算是作為女兒，我想對爸爸說的話吧。
我的爸爸年少時，因為父母雙亡、家境困難而被迫輟學。不幸的遭遇確實給他的性格帶來了很大負面影響。
但他也是個內心很柔軟、很正直的人。最近兩年我們關係緩和了很多，而且他現在已經不酗酒了，偶爾喝醉也不再發酒瘋，不再隨便對人發脾氣。希望看到這裡的朋友，不要罵我爸爸。
他沒有父母，沒有妻子，連朋友也很少。他只有我。
我把母親節那天匿名發的話貼過來，如果你沒有扮演好父母的角色，也許將來你的孩子也會跟我一樣，在朋友圈寫下類似的大段文字，表達對你的思念或是不滿，然後設為“私密”，僅自己可見呢。
媽媽，從我9歲你遠走他鄉那時起，我就開始做飯給爸爸吃。家裡的家務都是我做，做得不好，但是至少有人做。
你走了以後，沒人叫我起床了，所以我上學總是遲到。沒人給我煮早點了，我每天中午放學都會餓得胃疼。
我經常夢見你，然後就一直哭一直哭，爸爸總是會把我叫醒。我在旁邊哭，爸爸打電話請你回來，你一次次拒絕了。
五年級的時候，我跟數學老師吵架了，還發生了肢體衝突，因為她說我沒媽教。後來爸爸也不在家，我初中住校了，週末就寄住在別人家裡。在學校的時候，每天都會有很多家長到學校看自己的孩子，三年了，從來沒人去看過我。我是班長，是老師的好助手，我多希望你能看到我能幹的一面。高中的時候我做了三年的第一名，拿了三年的獎學金，一次是爸爸陪我上去領的，有兩次是自己去領。
高一上學期的那次見面，是我們分別後第一次見面，中午跟你吃了飯，我坐上回學校的三輪車跟你笑著揮了揮手，扭頭就哭得喘不上氣來。到學校以後，開三輪車的阿姨還安慰我：“沒事的，馬上週六就能回家見到媽媽了。”我哭得更厲害了，我回家是見不到媽媽的。
我也想在這個節日給出祝福，但是我好像已經喪失了說出祝福語的能力。在我眼裡，你現在已經很幸福了。
兒女雙全，夫妻恩愛。我就吝嗇點，祝福的話我就不說了吧。
想給衣服加個釦子，找出許久不用的針線盒，正縫著，突然想起初中的時候，同學問我為什麼要那樣子縫衣服。我沉默，那副沉默的樣子，明明就是後來的許多年裡我遇到有些事情常常選擇沉默、不去解釋的時候的樣子。因為我沒見過媽媽給我縫衣服的樣子，我只會穿個針、打個結而已。
後來，我會做很多同齡人不會做、不需要做的事情了，可那又有什麼用呢。我不知道好與壞，我常常懷疑自己。記憶裡媽媽最後一次給我買的餅乾，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餅乾；遠走他鄉前一晚她一邊揹著我，一邊溫柔地叫著我的小名，那是我見過的媽媽最溫柔的樣子。
那時候，我不知道生離死別是一件能讓人痛很久很久的事情，直到後來我再也沒吃過媽媽買的餅乾，她買的餅乾都給我討厭的小孩了，她的溫柔和嚴肅全給別人了。
看起來，大家都越過越幸福了，只有我一邊活在自責、悔恨和遺憾裡，一邊不敢再有遺憾地拼命努力著。
以前我總害怕接受別人的溫暖，因為我總想加倍地還回去，可是我好像沒有太多愛人的能力，不知道怎麼還，這讓我的心裡多了幾分內疚，覺得配不上別人對我的好。我不會把握度。最近兩年我不斷反思自己身上不足的地方，更多的應該是性格上的缺陷，我想要改正修復它們，因為我不想因為性格的問題給我將來的家庭帶來不幸。
願所有看完這篇文章的人，不管你是否已為人父母，都能夠好好愛自己的孩子。小孩子的世界真的太簡單了，在一個充滿愛和安全感的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將來也更容易收穫幸福吧。因為他們更懂得什麼是愛，懂得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愛，懂得如何更好地去愛自己想愛的人——就像爸爸媽媽從小給自己的愛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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