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

我失去了一隻臂膀，

就睜開了一隻眼睛

這是顧城八歲時候寫下的詩句，八歲的年齡，在別的孩子穿著開襠褲，鼻涕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時候，顧城的腦袋裡已經裝滿了奇思幻想。

毫無疑問，顧城是天才，他有孩子的純真，有世俗汙染不了的清澈，他那高頂帽子隔絕了外界塵埃噪雜。

於是，他一心一意的想要經營自己的王國，經營自己的理想世界，正如他自己寫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只不過，成年人世界的一地雞毛容不下這個任性的孩子做夢，所以悲劇就發生了。

1.孤單的孩子

1956年9月24日，顧城出生在北京白塔寺旁邊的人民醫院裡，他第一次睜開眼看到了這個世界。

顧城的姐姐是顧鄉，父親是作家兼詩人顧工。姐姐顧鄉說弟弟是個內向的孩子，他喜歡一個人待著，《昆蟲記》是他幼時最喜歡的讀物，他太愛裡面的蟲子了，也太愛這個生機勃勃的大自然了。

大自然裡的風颳啦，螞蟻在地上拖著食物跑啦，啾鳴婉轉的鳥兒了，雲蒸霞蔚的斑斕了……統統都跑到這個孩子的眼睛裡，他細心的觀察著周圍一切，如同一個自然之子。

或許正是因為對大自然的熱愛，顧城得到了從大自然那裡的饋贈——靈性。

顧城六歲便開始寫詩，當他八歲的時候把那首《楊樹》拿給父親顧工看時，一度被父親認為是抄襲來的。被認證為確實是自己兒子寫的後，顧工莫名的從那首詩裡讀到了孩童不該有的悲傷。

一心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到了上小學的時候，顧城還想著自己大自然中的童話世界，課堂拘束了他，但最終顧城也只能乖乖的上課下課。

可是他厭惡這喧囂的世界，厭惡那車來車往，他常常躲在書堆裡，一本又一本的看著書籍，大自然塑造了他的秉性，書籍豐潤了他的靈魂，一個如同“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的詩人正在慢慢成長。

此刻的顧城，是一個孤單的孩子。

2.倔強的孩子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

顧城出名了，這首《一代人》成為人們爭相閱讀的經典，成為人們敬仰的偶像。根據詩人楊煉所說，當時他們這些朦朧派詩人如同今天的偶像天王，人們為他們瘋狂。

隨後，愛情也接踵而至。

不管後來結局如何，我想一天，在上海至北京的那趟列車上，他們遇見了，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那一定是最美的時光。

顧城遇見了謝燁，謝燁也遇見了顧城，一段時間後，謝燁便一頭栽進了他的命運裡。

“眼睛又大又美，

深深的像是夢幻的魚群，

鼻線和嘴角有一種金屬的光輝。”

顧城那孩子般的羞怯讓他都不敢認真的去大量一眼謝燁，他只好拿出畫板來給車廂裡每個人畫畫，藉此來暗暗觀擦她。只不過，顧城畫了所有人，最終都沒有畫謝燁。

最後，臨近下車的時候，顧城將一張寫了自己地址姓名的紙條慌張的塞到謝燁手中，隨後便下了車。

緊接著，兩個人陷入了熱戀，顧城每天都要給謝燁寫一封信，信中洋溢著他對謝燁炙熱燙手的愛。全國人都沉醉在顧城的詩篇裡面，謝燁怎麼會不被打動，她徹底被感染了，如同瀑布飛過山崖，她所有的情感隨著這飛湍急流融進了顧城心中的大海。

隨後，謝燁來到了上海，他想要和謝燁見面，他想要和謝燁結婚。

但，謝燁的父母不同意。

顧城身體中那頑皮孩子的固執再次湧了上來，他沒有離開，而是直接找了一個箱子放在謝燁家門口，每天都睡在箱子裡。甚至一度被謝燁父母認為是精神病。

最終謝燁父母被這個倔強固執的孩子打敗，既然郎有情妾有意，1983年8月8日，顧城和謝燁結婚了。

自私的孩子

結婚後的顧城和謝燁更加相愛了，相愛到的程度能把第三者——英兒感動到哭泣，感動她只要一聽到顧城和謝燁的故事，就蒙在被子裡痛哭。

只不過，這個任性的孩子內心懷著星辰大海，這個世俗的，髒汙的，噪雜的俗世始終入不了他的法眼。既然如此，他只好減少和這個世界的聯繫，他把謝燁拉入到自己這個童話世界裡面，外界的門能關上就關上。

“飢凍雖切，違己交病”，為了不違背自己身體裡那個任性孩子的意見，顧城不讓謝燁去工作，也不讓她考大學，他只想她陪著他，陪著他的詩。

所以，兩個人都很窮，窮到每天只吃粉條和白菜，想吃個炒雞蛋都不容易。

詩人舒婷回憶顧城時曾經寫道：“開始的時候，謝燁跟顧城在一起其實很痛苦，非常痛苦。痛苦的原因是，顧城不讓謝燁打扮，謝燁是上海女孩，愛美的天性受到最殘酷的壓制。顧城不讓她戴耳環戴項鍊，穿衣服都要經顧城審過。謝燁跟我們游泳，顧城就很不高興，不喜歡她在公眾場所穿游泳衣。”

後來，謝燁懷孕了，顧城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喜悅，反而讓謝燁去醫院打掉了孩子。只是因為他做了一個夢，他認為夢告訴他這個孩子是厄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謝燁太愛顧城了，情到深處，既然都可以死，當然也可以捨棄這個孩子。

直到後來，謝燁又懷上了一個孩子，顧城因為這孩子會分享謝燁的愛，最終孩子也被送到別人家寄養了。

來到新西蘭激流島後，顧城一心想要建造自己的童話王國，他們買房子，養雞，生活卻過得捉襟見肘。偏執的顧城不想學英語，不想出去工作，所有的交際幾乎都是謝燁一個人在操持。但卻也窮到幾乎沒有東西吃，以至於去吃樹皮。

這裡的顧城儼然是一個偏執自私的孩子，他太愛自己心中的那些理想了，那些不切實際的王國，在現實世界中根本就是千瘡百孔，一地雞毛。

夢破的孩子

1986年的5月，在一個詩會上，英兒，闖入顧城生命。

顧城、謝燁，英兒因為分宿舍的關係而相互認識了，彼此熟識之後，謝燁為英兒和文昕講述她和顧城的戀愛歷程。

英兒被感動了，她哭了起來，她對顧城的好感洶湧撲來。

在一次舞會上，顧城朝著她走來邀請英兒跳舞，英兒激動的心臟都要跳出來。英兒第一次徹底被顧城征服。

在顧城、謝燁出國最後一次見面裡，英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向顧城告白了。

這告白當著謝燁的面，而謝燁正在看一本雜誌。

幾個小時的告白，天都黑暗了下來，顧城和英兒竟然因為沉浸於這份澎拜的告白而忘了謝燁的存在。

後來，英兒去了激流島，三個人生活在一起。

“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顧城理想中的女兒國，因為英兒和謝燁看起來漸有了形態。

所以，誰也不能破壞他的理想國，誰也不能打擾他的夢，他有英兒和謝燁，誰也不能離開他。一旦離開，他就失去了王國，只有毀滅。

後來，這夢真的破碎了，在顧城和謝燁離開激流島去德國的期間，英兒和一個外國老頭兒迅速結婚並離開了激流島。

謝燁也因為對顧城失去了信心，在她曾經給父親的一封信中寫道：“現在出現任何一個人，我都能立刻愛上他。”的確，謝燁太苦了，這苦不但是貧窮的苦，也是心靈上的煎熬。

謝燁愛上了別人，而且也要離開激流島。

1993年10月8日，顧城在寫了四封遺書後，死意已定。

他掄起了斧頭，砍向了他最愛的女子，最愛的維納斯，而他自己最終也自縊在一棵樹上。

童話詩人的童話王國夢破了，他也毀滅了。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創痛

只有撕碎那一張張

心愛的白紙

讓它們去尋找蝴蝶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我是一個孩子

一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顧城《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現實世界，容不下他這個任性的孩子建立王國，孩子的夢只有孩子能做，大人做夢終有醒來的一刻，醒來就是一地雞毛，菜米油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