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1 王瑤卿:舊戲班裡欺負人的那些事兒

 在光緒丙申、丁酉那兩年裡,各班全仗連臺本戲叫座,四喜、福壽兩班,各排本戲競爭,玉成、義順和兩梆子班,亦拿本戲號召觀眾。玉成所排本戲,有《鬥牛宮》、《夢遊上海》、《螞蟻拿臭蟲》、《佛門點元》等出。義順和所排本戲,有《風塵三俠》、《大金沙灘》、《炮烙樁》等出。此時福壽班正排《德政芳》,因需要旦角太多,約我搭入,戲份說妥,比小鴻奎長了幾吊錢,正份十六吊,伏計二吊。

 我因為在小鴻奎的時候,雖然受人排擠,不過就是陳七十一人,臺下的人緣,他總算唱不過我,每天我的戲碼,排在大軸子,或倒第二。這次一搭大人班,可就糟了!全班的旦角,陳瑞麟資格在我之前,臺下也很紅。那時候只要天天台下有幾個人叫碰頭好,就算紅角,在這青衣個時興的年頭,他就算頂好的了。還有個老資格的陳德霖,也同搭福壽班。年輕的旦角,有胡素仰,小名二立,他是遲韻卿的徒弟,青衣花旦兩門都唱,不過全是馬馬虎虎,扮相倒很漂亮。因為以上這些緣故,所以我每日的戲碼,最好的地方,是排在正第五齣。幸虧那時看戲的人,進去的早,戲報上還不登出名字,也沒有什麼頭塊牌二塊牌的分別,我臺下的人緣,也還不錯。

王瑤卿:舊戲班裡欺負人的那些事兒

王瑤卿、榮蝶仙之《棋盤山》

 但是有一件最令人生氣的事情,我唱完了戲之後,管事人常叫我替後邊的看看。就是怕全班比我資格大的青衣,臨時遲到,我得替他演唱,要等到他進了後臺,扮上戲,才能放我走。我在這班裡,時常得給德霖、瑞麟、素仙這三個人看著,任憑你臺下人緣多好,也趕不過資格兩個字去。那時我最出風頭的戲,就是一出《虹霓關》。因為餘莊兒常唱這出頭二本帶洞房。德霖是一演花騷點兒的戲,扮上就害羞,不愛唱這出,瑞麟演這出,總覺著不得勁兒,素仙雖然能唱花旦,但是他不知道這出帶洞房有多少利害,不敢演唱,才讓給我了。我總總算借了這出的光,能夠唱好碼兒的戲。

 至於連臺的本戲,我搭入好些日子,才給了我一個《德政芳》裡邊的萬紅橋。管事的還說:“這萬紅橋是非得年輕人,有扮相,才能演唱,因你年輕有扮相,給你這本子。”那意思是要叫我知道他們的盛情。新出來唱戲的,就給本戲唱,在那時是很難得的。其實不然,每到有了堂會,要是點連臺戲,要外加三十兩銀子,本戲裡有事的人,按頭二三四等均分。譬如《兒女英雄傳》十三妹、安學海、安公子、張金鳳,都是頭等,每人各分一兩五錢,餘者按次序往下推算。《德政芳》是海瑞、吳章、錢春煙、錢夢皋、江都縣,都是頭等,如萬紅橋、蔡玉梅一干角色,均按二三四等算。每逢有堂會戲時,點《兒女英雄傳》的佔多數。張金鳳是青衣應行,派定了瑞麟、素仙兩人,輪流演唱。《德政芳》佔少數,就是點到此戲,也是點頭二三四五本的時候多,萬紅橋一角,非得到了七八本才有事情。我雖然接了本戲,只好在戲園子裡演唱,堂會戲沒有演過一次,永遠沒有賺過一兩銀子。

王瑤卿:舊戲班裡欺負人的那些事兒

王瑤卿、王又宸之《慶頂珠》

 在那個時代,戲班裡老闆與管事的,真能欺負人!祖壽班老生許蔭棠常同何九唱《大保國》,陳德霖因為有嗜好,內中有一句“不用徐楊自為王”的高腔兒,夠不上去,不愛唱,陳瑞麟不會這出,素仙沒有學過這出。管事的沒有法子,只好把這出派了我唱,不時唱唱大軸子,臺下人緣,又長了許多。後來排《混元盒》頭本派妖,需要旦角甚多,金花娘娘是德霖向來不讓的,紅蟒一角,派了瑞麟,叫我扮一個蜘蛛精。二本黑狐鬧樓,管事人說是崑曲,非德霖演唱不可,其實這位陳先生也不唱原詞,話白唸的是黑狐鬧樓,曲子繃著臉楞唱琴挑,這樣矇騙臺下聽戲的人。我是從小就沒學過崑曲,實在不敢搶這出。唱三本拿紅蟒,我更不夠資格了,只好還唱我那幾個單出戏罷。

 有一次分包正乙祠堂會戲,那時候演戲之家,點戲名,不點人名。內中有幾個旦角戲,全由管事分派,把幾齣正工戲,早派定二陳與胡素仙了,催我多帶行頭,在正乙祠坐包。別人由戲園子趕不到,歸我替唱。等了一天,才派了我一個《翠屏山》的迎兒,你說氣人不氣人!

 這時候福壽班因仗著連本戲叫座,後臺管事的單聯絡一班人,把住本戲中的角兒,外人很不容易加入。賈麗川、陳春元兩個管事人,老生是賈洪林、劉春喜,青衣陳瑞麟,花旦李寶琴、張彩林、梅肖芬,老旦沈蕊香(此人嗓子也好,甚會唱,臺下人緣極好,可惜死的太早了!若是活著,龔雲甫難得成名,實在是有幸有不幸了!)花臉一行,有唐永長、範福泰、吳和吉,醜行有唐玉喜、趙寶林、高四寶一干人。這班子很紅了一二年,堂會也甚多。老闆遲韻卿,因自己有幾個徒弟,另外又立了一個小福壽科班。內中的學生,有許德義、範寶亭、遲月亭、茹錫九,餘者均未成名,記不清了。加上自己的學生,老生陳福奎、夔德奎,青衣花衫古連奎,老旦任春奎,後來又添上我堂弟王麗卿(原名叫麗奎),系專應堂會戲,並未單獨外演唱,名為科班,實在不夠一班人,若有了堂會,零碎角兒,跑龍套的,還得找大人加入,生意也還不錯。

 我雖然搭的是福壽班,可是小福壽有了堂會,常把我加入演唱。內中又有個古連奎,乃是遲韻卿的徒弟,論資格是在我之下,無奈我是個外搭班的,重要的戲,總是他唱,我還得給他看著戲碼。在那個年月,後臺私心太重,實在無法嘔氣!因為堂會常點燈綵戲,又排了一出頭本《極樂世界》,改名《龍馬姻緣》。學生與大人合著演唱,因小福壽管事的也是賈麗川,把正角全派了大角啦,學生只扮不要緊的角兒。我還記得馬龍媒是劉春喜,柳星星是陳瑞麟,黑王八唐玉喜,黃王八範福泰,其餘就記不清了。有一次瑞麟吿病假,我替他代過一次柳星星,但是這出戏在戲園裡唱的時候最少。有一天分三包:一處堂會,一處三慶園,一處阜成門外城阜成園。那時各大班時常與阜成園分包演唱。頭幾天管事的告訴我:“這天在阜成園坐包,大軸子《探母》,晚上趕堂會。”我很高興,想不到這次能唱一次軸子戲。等到了那天早上,催戲的來了,拿催戲單一瞧,改為我在三慶園正第五的《虹霓關》了!一打聽,才知道古連奎頭天有堂會戲,歸家晚了,起不來,要唱阜成園的《探母》,因此把我改在三慶園第五《虹霓關》啦!我這一生氣不要緊,到了三慶園唱戲時,嗓子就啞了,一連啞了十幾天,藉此由頭,嗓子就倒倉啦!戲也唱不了啦!

王瑤卿:舊戲班裡欺負人的那些事兒

王瑤卿之《探母》旗裝

 丁酉年七月間,母親給我娶親,到了次年,嗓子漸漸復元。此刻福壽班後臺不知鬧了甚麼意見?遲韻卿遣散了一半大角兒,與田際雲(即想九霄)的玉成班合了夥啦。隨著搭入的,有餘莊兒、陸華雲、陳瑞麟、賈洪林、唐玉喜、管事人賈麗川等十幾個人。餘者都各自搭班了。小福壽的學生,內中也有倒了倉的,偶爾還應堂會戲。因我的嗓子變的好點了,我岳父楊桂雲正搭著四喜班。對我說:“你可以在大班唱唱戲,練習練習規矩”。我想也很好,就答應啦。

 此刻四喜班的老闆是六個人,外號叫“六賊”:一是熊連喜,二高得祿,三袁子明,四胡德仲,五楊華,六袁佩仙,別號叫黑翠兒。給我開十二吊戲份。班中的角色,甚為齊整,老生有孫菊仙、龍長勝、長勝奎,青衣吳順林、孫怡雲,花臉金秀山,花旦楊桂雲、楊小朵,胡素仙因為福壽斑散了,也搭入四喜,小生德珺如,就是武戲不甚好,武生僅有王蕙芳之父王槐卿一個人。後臺管事人是袁子明、袁佩仙二人兼差。在賬棹上,有個人名牌,各門角色分行寫在上面,每到戲園時,須先到管事人前報到,管事人用筆在你名字下邊點上一個點兒,再要因戲嗎未到,往別處去一蹚,若誤了戲,就算臨場推委,還得受罰。

 我頭天搭入演戲,是二本《虹霓關》,因為吳孫胡三位,全不愛演這出,又臨到我頭上了。第二天就派我第四的《落花園》,胡素仙給扮鄒月英,總算捧我了。往後一天比一天的不得戲唱。所催我演唱的戲,永遠是《綵樓》《落園》《虹霓關》《探窯》幾齣戲。這時候,龔雲甫正在不得意,唱頭三出呢,我們兩個人時常在第四五演這出對兒戲。四喜班的大本戲,就是《五彩輿》。戲中的旦角,馮蓮芳是楊桂雲,鄢夫人是楊小朵,汪彩霞是胡素仙唱,還有戚夫人、馬守貞等幾個旦角,都給班裡幾個舊人如張雲仙、羅福官等佔住啦,不許他人演唱。我們新出來的角兒,連這二路的都唱不著,在那個年月。大班的老頭兒,拿資格欺負人,夠多麼利害呀!既是大班須論資格,為甚麼楊小朵同我的年歲一樣,他就能唱鄢夫人呢?因為他是桂雲的兒子,老闆得把結好角兒,才叫他扮演。在那個年月,前臺沒有人情貨,後臺己然有了人情貨啦!真能使人有氣無處生! 

 連唱了幾個月,有一天催我《泗洲城》的觀音,我吿了假啦,一連又催了第三第二《沙陀國》等等的戲。因是我岳父的介紹人,我對他說:“為甚麼派我這種戲?”他說:“搭大班總要在前幾齣練習,先唱這些二路旦角戲,慢慢的才能成功”。我說:“若派我《探母》的四夫人一類的戲,能在倒第二大軸子兩個地方演唱,我也能露露頭角”。他又說:“這一類的戲,陪著孫菊仙,還有怡雲、素仙二個人,如何輪得著你呢?要是這們樣麻煩,你的事我可不能管了。”我們翁婿口角幾句,從此這個買賣,我就辭退了。這次算我搭了一面大班,得了點兒大班的經驗,從此在家又閒起來了。

 到光緒戊戌年,玉成班主田際雲因受嫌疑逃跑了,玉成班也解散了。遲韻卿領著福壽班一千人出來,重整福壽班。因陳瑞麟出外了,青衣一門,除德霖外,又約了鄭二奎。這時古連奎也變了嗓子,因沒有變過來。此人從此就算無形消滅了。直到己亥春間,演《混元盒》,二奎因唱《刺紅蟒》要長錢,老闆沒有答應,他辭退了,又託人把我約進去,給我開十八吊錢戲份。這一次搭入,很得戲唱啦!德霖因嗓子常啞吿假,我唱《落園》與《打金枝》《金水橋》,他給配月英娘娘西宮,也很捧我,我們的感情也很好。

王瑤卿:舊戲班裡欺負人的那些事兒

陳德霖、王瑤卿、梅蘭芳、姚玉芙、王蕙芳合影

 到庚子年,義和團鬧起來啦!由春間起,各班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到五月二十一日,因前門樓起火,連帶西河沿,一直連上廊房頭二三條大柵欄,南至糧食店中和園大齊家衚衕,西至觀音寺東口內惠豐堂楊梅竹斜街東口外,把各戲園一律燒完,只留肉市廣和樓,那時候華樂園還叫天樂園呢,算是雜耍館子,不在戲園之列,倖免火燒。各戲班經此大難,就此停演。戲界人有對付能吃飯的,就在家閒著,二路角與武行等,有在天橋擺場子練武的,有散在各處清唱的,實在苦不可言。時小福先生,就在這年病故的,我記得很清楚。等到秋間,各國聯軍入城,京城內外,各國畫界管理,伶界行人在內城借地方起班演戲,由此往後,是戲界一個大變化的時期。 

 這時汪桂芬正在北京。他是己亥上半年由上海來的,和遲韻卿是師兄弟,就住在遲家,後來搬到萬郞營。因為給田際雲唱了幾天戲,沒有給遲韻卿唱,把個遲老闆氣吐了血啦!到了庚子變亂,他就搬到城內乾麵衚衕,住在一個廟裡,老是和尚裝束。我在家閒居無事,每日同著俞振庭還有票界趙子儀與鳳卿等用武功,打把子,後來我也搬到東城椿樹衚衕住了。我住在城內,請了一個吊嗓子的,天天用功,後來有位名票老生喬藎臣,在東四牌樓八條衚衕借一所花園內的戲臺,開了一個戲館,約二黃班未出京的角色,在那兒演戲。老生系許蔭堂,青衣孫怡雲,花旦路三寶,武戲是茹萊卿、朱四十等一干人。那時李吉瑞、尚和玉等,正唱配角。因為變亂不在北京的腳色,老生孫菊仙和花臉劉永春同到上海,侯俊山(即十三旦)隨慈禧太后到西安,餘莊兒也追往西安。八條衚衕這麼一開鑼,戲界人又算有了賺錢之路了。後來在四牌樓南泰華雜耍館,又開了一處二黃梆子兩下鍋的戲園子。這兩處的生意,都還不錯。後來八條衚衕的戲園子,因為生意好,地方太小,改租四牌樓北魏家衚衕英宅花園裡一個戲臺,又多約了許多腳色,如陳德霖、黃潤甫、劉洪昇,均在被邀之內,生意比在八條更好啦!那時還有幾個好腳色不肯出來演唱的,如譚鑫培、俞潤仙、田桂鳳等。此時又多添出城外天壽堂等處。也開了戲園,腳色不夠用的,就有兩邊趕著唱的了。唱戲的兩邊趕著唱,由此為始。

 我這時嗓子變的很好,家中經過這次變亂,被人搶劫一空,景況甚是不好,鳳卿也正倒倉,家裡一個賺錢的沒有。此時名琴師孫老元,跟著許蔭棠拉胡琴,每從魏家衚衕散戲後,無事常到我家閒談,給我吊吊嗓子,見我無事,問我肯不肯出來唱戲?我正打算要唱,就應許他了。他說:“等有機會再說。”有一次,是怡雲因為要長戲份,吿五六天假,孫老元向喬藎臣一說,就把我約進班去,戲份十四吊。怡雲聽說約妥了我,長錢一事不提了,趕快銷假要唱戲。老闆已然約定我,不好回覆,亦不能無故辭退他,這們一來,一個戲班裡有了三個青衣,真是可笑。

王瑤卿:舊戲班裡欺負人的那些事兒

王瑤卿、王鳳卿之《坐宮》

 我搭入之後,臺下人緣甚好,此刻就是怡雲,還趕一處城外某戲園,我與德霖,不趕旁處。戲碼三個人商議著演唱,就是德霖嗓子不甚好,時常因為掉換戲,與怡雲鬧意見。我是派我甚麼戲,就唱甚麼戲,和誰都鬧不了意見,他們兩個人對我都很好。但是能受臺下歡迎的那九齣戲,永遠臨不到我唱,只有一出《玉堂春》,他們二位全不愛唱,這才歸我大過戲癮,還有《探母》的公主,路三寶因為有嗓子,臺下人緣又好,佔住啦,不准他們二位扮演,我是老唱四夫人,也沒有人搶我這個腳兒。有一天大軸子《御碑亭》,第五《戰蒲關》。我同三寶倒第二《虹霓關》,德霖是《戰蒲關》。他因嗓子不好,唱不了,頭天在後臺和怡雲商議託怡雲唱《蒲關》,把《御碑亭》讓給他唱。怡雲口中雖答應了,等到第二天早上,吿訴催戲的說:“你跟陳老闆說,我是從城外某處第五個戲,趕城內大軸子《御碑亭》,他要是唱不了《戰蒲關》,可以吿假,沒有事盡跟人家換戲唱,那還成嗎”?德霖一聽此話,氣的把班子也辭退了。

 那時候後臺欺人的習慣,雖然比庚子以前好的多啦,但是誰的嗓子好,誰的臺下人緣好,誰就佔點便宜。我因為時常唱《玉堂春》《教子》《進宮》《保國》等戲,單約孫老元給我拉胡琴,外貼錢六吊。此時每人單帶胡琴的風氣,還不通行,只有許蔭堂帶孫老元,譚鑫培帶梅雨田,孫菊仙帶王雲亭(外號叫小王兒),其餘就沒有帶胡琴的。我因在內城住家,東城一帶票界的朋友,很交了不少,票界大名鼎鼎的老生王雨田,也在這年出來的。頭次在魏家衚衕戲園出臺,唱《洪羊洞》,很受臺下歡迎,每逢生意不好,必約王君出演一次。此時有肅王爺兩位兄弟喜二爺、善四爺,嗜好皮黃,在家裡立了一個小票房,演員是家裡的包衣人佔多數,常到那裡的人,票界有文戴之唱青衣的,同我學戲,還有春仲仁唱花臉的,外號叫春老太,就是現在名小生金仲仁,還有老生兼醜行戴潤亨,還有個五爺,就是如今票界泰斗紅豆館主。戲界人有我和汪桂芬、俞振庭、楊小朵、鳳卿幾個人。大家湊的很熱鬧,經善二爺又介紹鳳卿拜汪桂芬學戲,有時晚間大家湊幾齣唱唱,我借這機會,把戲園子不能唱的戲,時常排演排演。有一天戲館大軸子《探母》回令,路三寶病了吿假,雲怡不會回令,只好我來演唱。我與管事言明,這次“叫我唱了,下次若再唱這出,我要從三寶一對一次的演唱。若不許我,誰賺的戲份多,請誰來唱。”老闆喬君,只好許我,長二十吊的戲份,與三寶輪流扮演。從此我才唱上這出《探母》的公主了。

 由庚子往後,前門外一帶的戲園子,尚未修蓋成功,能演戲的地方、只有福壽堂、天壽堂、天和館幾處。前門附近,只有廣和樓、天樂園兩處,一是戲園子,一是雜耍園子。所出來戲班子,也沒有長遠的,前後次序,我也記不甚清了。有一次田際雲約汪桂芬在打磨廠福壽堂唱兩天戲,內中約的有我同老生兼花臉紀壽臣合唱一出《牧羊圈》,大軸子是汪桂芬和陳七十的《硃砂痣》。我的戲是倒第三,這天賣的座,足夠一千三四百人。我上館子去的早,在後門外站著,看見桂芬騎著一匹黑馬,由那邊來,下了馬,問了我一句,“場上甚麼戲了?”我答他:“還早呢,我是倒第三,還沒有扮戲呢。”他到後臺轉了一轉,又出了後門上馬,對催戲的說:“離此不遠,看一個朋友,就回來。”等我把倒第三唱完了,倒第二戲也上場了,還不見桂芬進來。管事人問催戲的:“汪老闆不是來了嗎?”催戲的說:“他說看一位朋友就來的。”一直等到天黑,桂芬也沒有來。看戲的把園子也砸壞了!田際雲找了他一夜,也沒找著他,第二天的戲也回啦!始終不知道因為甚麼事?你說這個人古怪不古怪?從此無人敢約他演唱了。 

 魏家衚衕的戲園子,喬藎臣因為慈禧太后快回鑾了,外國人把所管的地方要還給中國了,城外的戲園子,漸漸都開了戲,城內的生意,不大甚好,再約王雨田演唱,也不大上座。知道有位老票友松茂如藏有全本《雁門關》,就約他來給大家排這戲出。孫怡雲先就聲明不唱楊四郎的公主碧蓮。他知道我比他年輕,臺下有人緣,一定派我是八郞的公主青蓮。他也要搶這個腳兒,後臺老闆沒有允許,他一氣就辭退了。從新又約回德霖來唱碧蓮,德霖因為和怡雲慪氣散的買賣,這次無論如何,全都答應,因此又回來了。又約出李寶琴扮蕭太后。班中原有的腳色,許蔭堂的楊四郞,陸薇仙的楊八郞,路三寶的孟金榜,朱四十的蔡秀英,吳和吉的韓昌,黃潤甫的孟良,左銅錘的焦贊,周長順的佘太君,沈三元的六郞。管事人雖然把單本子都摺好,總沒有散給大家。我因為病了幾天,吿了五六天假,病了一二日就好啦,出城玩去,住在親戚家裡。忽然有人問我:“你們魏家衚衕後天開演《雁門關》了。”我說:“不知道,還沒有接著本子呢。”聽見此信,趕緊進城回家,一瞧管事人已把本子送到了,戲報是貼出去了,也無法挽回,只有一天的功夫,連念帶排。把這《雁門關》也就唱了,但是演到六本城樓完的,生意是好極了!

 這出演畢,周長山和德霖唱了四天《四進士》,生意也不錯。忽然老闆又想起汪桂芬和善二爺狠相好。況且他無錢的時候,常供給他餞花,託善二爺約他幫兩天忙,絕不能像福壽堂那個樣子。託善二爺向他一說,他滿口允許。在訂期出演的頭一天,我正在臺上唱戲,還看見桂芬同善二爺坐在正面樓看戲。等到要演戲的那天早間,催戲的來給我送信說:“館子的戲回了,汪老闆從一清早就蹤跡不見”。後來我一打聽,他走的時候,留下一個字帖給善二爺。說:“昨天我在前臺看戲,他們沒有怎麼招待我們,您是一位爺呀!不要受他們的愚弄,拿我們唱戲的去送禮露臉!我萬不能給他們唱了!”這一來,差點兒沒有把善二爺氣死,從此他倆也就折了交情了,魏家衚衕的戲班,從此也報散了,我們那個票房,也無形消滅了。 

 後來慈禧太后迴鑾,城外的戲園子,蓋起一兩處,還是不夠唱的。有戲班裡管事人袁子明等,在福壽堂起了一個班子,甚麼班名,記不清了,約我搭入。沒有唱到一月,我因為有點小病,晚間城內有一處外串堂會,戲館子吿了一天假,這位袁子明從前在四喜班當慣了大管事,舊習不改,心裡有點不願意我。他知道我生平就不愛唱兩出戏:一是《落園》,二是《祭江》。有一天,他催我《祭江》,我也沒有理會,給他唱了,第二天跟著就派我《落園》。在那個時代,這路青衣戲,聽戲的人,就有點兒不愛看了,你要常唱這幾齣,能唱的臺下一個好兒也沒有,把人緣弄的一天不如一天。我一看催這出戏,就吿假了,等到了次日,催戲的來,我一看戲單,還是《落園》,我又吿假了,第三天他還催我《落園》,我還吿假,他真能一連氣催了我四天《落園》。你說他欺人不欺人?我一氣把買賣就辭退了。後來他因為生意不好,做賠啦,居然把汪桂芬約出來,唱了一天《文昭關》,一天《讓成都》,生意自然是好啦!等唱完了,這個班子,也就報散了。從此這位袁子明,遇著新出來唱戲的,和他總鬧不到一起,他看見新出來的人,也覺著不順眼,漸漸的就有點兒不合時宜了。

 後來福壽班老闆遲韻卿去世了,餘莊兒由上海回京,和陸華春、賈麗川、陳春元一千人商議,復起福壽班,在肉市廣和樓演唱。約妥腳色,老生許蔭堂、賈洪林、劉春喜、周長山、李順亭,青衣是我同陳德霖兩個人,花旦餘莊兒、李寶琴、張彩林、胡素仙,老旦周長順,小花臉趙仙舫、唐玉喜、高四寶、德子傑(即麻德子),花臉何九、黃潤甫,武戲俞潤仙、張長寶、茹來卿、朱四十等人。這次戲班,最齊整的,要推福壽班數第一,其次是寶勝和二黃梆子兩下鍋。其中最好的腳兒,有路三寶、五月鮮、十二紅、十三紅、溜溜旦,後來又約進來金秀山、德珺如師徒幾個人。最不齊全,是同慶班了,除去老生譚鑫培,小生王楞仙之外,其餘的全不成。青衣一門,大概連孫怡雲都不是,生意自然是福壽班好了。

王瑤卿:舊戲班裡欺負人的那些事兒

王瑤卿《雁門關》之蕭太后

 這次福壽班出來,可與當初就大不相同了。原有的本戲,因內中的腳色,有故去的,有不在京的,全都唱不起來。所仗著能叫座的戲,只有一出《兒女英雄傳》,俞潤仙有出《晉陽宮》,還有一出《長板坡》,與連臺《混元盒》,他一年才演唱一次。就有幾個單出戏,每貼出去,準能賣滿堂,最受歡迎的,是《四郎探母》。許蔭堂的四郞,我的公主,德霖的太后,賈洪林六郞,周長順太君,德子傑、唐玉喜兩個國舅,餘莊兒、朱四十八姊九妹,胡素仙四夫人,陸華雲楊宗保。其次要算《打金枝》,在那時這出戏狠風行。許蔭堂的王子,我的公主,德霖的娘娘,陸華雲的郭曖,賈洪林的郭子儀,配的也甚齊整。許蔭堂見這幾齣戲有叫座能力,和德霖洪林一商議,每演《探母》回令的時候,叫前臺櫃上拿貼錢,若不允許,不唱這出戏。在此時大家應賺的戲份,許蔭堂是四十四吊,洪林三十六吊,德霖三十四吊,我的戲份,也是三十四吊,他們因為我是後出來的人,和他們的戲份一般多,心裡總不高興,所以這次要前臺出貼錢,也沒約會我加入。前臺呢,因為這出戏一出去準好,也就應許他們的貼錢了。《探母》唱了多少次過去,我也不知道這件事。

 有一次,又派上許蔭堂《探母》,在頭天,他對管事的說要吿假。我是唱完了戲,在前臺櫃上坐著閒談,聽前臺掌櫃的王某說:“許老闆《探母》這出戏,淨我們前臺的貼錢,就是二十吊,連他的朋友陳德霖,我們還應酬十吊呢,這次吿假,又要出甚麼花頭?”我聽在心裡,也沒有言語,等到了次日,催戲的來我家,問他:“許老闆吿假了嗎?”回說:“沒有吿假。”我一聽就明白了。吿訴催戲的說:“你對管事的說我病了,吿一天假。”管事的也就準了假啦,叫胡素仙代唱公主。這位胡老闆不唱回令,因為又沒有四夫人,唱見娘娘就完,臺下聽戲的人不答應,鬧了狠大的麻煩。等著又輪到唱《探母》了,我又吿假。管事人才來我家,問我因為甚麼?我對他說:“請你回去對前後臺掌櫃的和老闆說,別人留下的樣子,叫前後臺每處給拿十吊加錢,我就上館子唱戲。”管事人明白我知道他們的事了,也就應允啦。這是我由演戲以來頭一次對戲班裡用長戲份的法子。 

 後來因為生意不甚好,也要排八本《雁門關》。除去我和德霖兩個公主是熟的,許蔭堂、周長順、黃潤甫、左銅錘的四郞、太君、孟良、焦贊,也是唱過的,楊八郞換了陸華雲,孟金榜換餘莊兒,朱四十還是蔡秀英,六郞換了李順亭,韓昌換了唐永長,李寶琴依然是蕭太后。又加上七八兩本唱完了,到南北和完。按老樣子七八本《雁門關》,把一出老戲《洪洋洞》加在裡邊,有孟懷元打虎,孟良認子,楊七姐擒孟懷元 ,韓昌陣前換將,孟良殷氏夫妻相會,等等的節目,再接上蕭太后降宋,算是七八兩本《雁門關》。這次演唱,是餘莊兒由七本扮楊七姐,孟金榜換了張彩林,胡素仙的殷氏,許德義的孟懷元。我還記得此時高慶奎才十九歲,扮的是八郞的女兒香姐,其餘全記不清啦。這次生意,連賣了八天大滿堂。後來因餘莊兒要到上海某園子演戲,俞潤仙吿了病假,福壽班暫行停演。

 有一天陸華雲、胡素仙出帖請天壽堂吃飯,大家議妥十個人作為十股老闆,再起福壽班。十個老闆,為首的兩個人,是陸華雲、胡素仙,以下就是我與陳德霖、茹來卿、朱四十、陸微仙、賈洪林八個人,餘外約出許蔭堂加入名譽老闆。武戲還是俞潤仙,班中腳色,管事人,也沒有更動。開張後,生意還是很好。餘莊兒一走,連本戲更少了,別的單出戏,聽戲人也看的厭煩了。在這時候各班所唱的《回龍閣》,只演登殿一節,就是德霖乃三慶科班出身,會前邊的《銀空山》代戰公主,別人全不會這出戏。賈麗川發起敎會了許蔭堂薛平貴,配上陸華雲高嗣繼,賈洪林的王允,我的王寶釧,這出戏一貼出去,就唱紅了。陳德霖拿這出戏很當拿手。北京是唱青衣的,沒有一個會武把子的,有會武把子的,又沒有嗓子,不能唱。陳德霖常對人說:“這《銀空山》,就是我的青衣《長板坡》。”自己得意極啦!有一次,德霖病了,正趕上這出《銀空山》,臺下賣的很好的座兒,賈麗川說:“德霖吿假了,又不好改戲,你又有武功夫,又會這出,況且又有老闆的資格,你代他唱了罷。”我不加思索,就把這出唱啦!德霖從此很不滿意我。後來同在內廷承差,受了他許多的欺負。容我慢慢的說罷。

(《劇學月刊》第二卷第四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