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蘭州大學鄔大光教授:做一位學術研究的“得道真人”

蘭州大學鄔大光教授:做一位學術研究的“得道真人”


做一位學術研究的“得道真人”

在這個“特殊”的假期,嚴校長提出的《治學大家談》這個想法很有“創意”,利用“宅”在家裡的日子,反思一下如何治學,不僅對老師很有裨益,對每一個同學也是很好的教育方式。在我看來,“大家”,是一個讓人肅然起敬的稱謂;而“治學”,卻是一個學者的心路歷程,在不同的學術階段,每個大學人會有不同的感悟。收到嚴校長的信,一直沒有動筆,因為自己還無法忝列“大家”之中,只能說“大家”是自己心中的一個夢,乃至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實現的夢,時至今日,只能說自己還是在“圓夢”的路上。

雖然如此,培養自己的學生成為大家,卻是我一直在做的。過去十餘年,每個學期我在給研究生上第一次課的時候,都會給同學們播放一個紀實片《大家•陳寅恪》。在我眼裡,陳寅恪是真正的大家,每次播放完了,我都會組織同學們討論,課後還要求他們寫觀後感,其目的就是要讓同學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大家。前些天,我又把這個紀實片發給了蘭大高教院的同學們,要求每人寫一篇至少二千字的觀後感,現在,同學們寫的觀後感已經交上來了。這個紀實片我看了多次,每次看完之後都有不同的感悟。我認為,一所好的大學,就是要擁有陳寅恪這樣的大家,就是要培養像陳寅恪這樣的大家。嚴格說來,一所好的大學,最終不是看她培養了多少官員,而是看她培養了多少學術大師,即我們說的“大家”。

到底什麼是學術大家?我想到了中國古代常用的一個詞:真人。真人一詞最早出於春秋戰國《莊子·大宗師》:“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漢代的淮南王在《淮南子·本經訓》中說:“莫死莫生,莫虛莫盈,是謂真人。”再如:“真人”是指道家洞悉宇宙和人生本原,真真正正覺醒、覺悟的人才能稱之為真人。

在古代,如果某人被稱為真人或得道真人,那是對該人學問的最大認可,如先秦時的關尹子、文子、列子、莊子等,被稱之為真人。此外,還有得道真人,如鬼谷子、張三丰、王重陽、安期生等,則被後人稱之為得道真人。

古代的真人離我們已經很遙遠,但當代社會同樣需要真人,或者說古代的真人與當代的真人是一樣的,且應該有超越古代的真人抱負,應該具有比古代真人更高的學術素養和研究能力,因為現代社會是依靠科技創新的社會。什麼是當代真人?在我看來,就是指對社會、對學術,對自己內心敢於追問的人,是敢愛敢恨的人,是敢擔當能擔當的人。尤其是當你選擇了學術道路之後,真人的品質極為重要,只有具備了真人的品質,才能成為學術研究的得道真人。

什麼是學術研究的真人?如何成為學術研究的真人?我認為應該有如下特徵:有真感情,找真問題,創真思想,有真本事,有真勇氣,下真功夫。

1.有真感情:為什麼要把真感情放在第一位?我認為感情就是愛,是至深的愛,是對學術的大愛,就像兩個人終身廝守的感情一樣,而不僅僅是一般的愛好或興趣。從事學術研究有真感情太重要了,沒有對學術研究的真感情就沒有真正的學術研究,就無法成為學術真人。情感是從事學術的內在動力,情感是創新的源泉。有的人為科學而生,有的人為畫而生,有的人為音樂而生。以我所從事的高等教育學專業來說,就應該是為研究高等教育而生。在這方面,我的碩士導師和博士導師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都是在為自己所從事的專業而生,他們二位都是對教育學和高等教育學愛到“骨髓”的學者。受他們的影響,多年來,我在參加碩士博士面試的時候,有一個公開的秘密,即面試時經常會問考生相同的題目:你為什麼要讀高等教育學的博士?是否有一輩子從事這個研究領域的準備?之所以每年都考這個題目,我就是想考察同學們是不是為高等教育學而生?我才不相信對高等教育或高等教育研究沒有興趣的人,可以做出高水平的研究成果,可以成為高等教育研究的學術真人。

2.找真問題:找真問題是需要學術眼光的,學術眼光包括歷史的、現實的和未來的。先說歷史的眼光,每個學科的歷史不同,需要歷史的眼光不同。以高等教育學科為例,在我國這是一個歷史較短的學科,只有近40年的歷史,我國近代大學的歷史也不過百餘年。可是世界高等教育的發展已有近千年的歷史,國際上的高等教育研究也有大約二百年的歷史,如果對世界和我國高等教育的歷史不熟悉,就無法認識和把握大學建立的“初心”。因此我的感受是,一個學者的歷史眼光,就是要熟悉你所從事的研究領域的學科史,缺乏歷史觀的學者,往往找不到真問題,易於陷入前人已經“嚼過的饃”。熟知了學科史,才易於找到學科未來的研究方向。2019年5月,廈大教育研究院舉行建院40週年慶典,我的導師潘懋元先生在講話中對未來高等教育的發展提出了若干展望,我記得有這樣一段描述:“人工智能(AI)和教育技術要改變未來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改變教學模式和人才培養模式,我們研究高等教育的人對此要有所準備。”當時聽了潘老師的講話,我還有些不以為然。過幾天我去外地出差,就碰上了機器人送水的事,弄得我有些尷尬,事後就寫了如下這條微信:

今晚住某賓館,因有學生來訪,故給賓館客服中心打電話,再要兩瓶純淨水。不一會兒,門鈴響了,告知水已經送到門口。開門一看,是個機器人來送水。可我就是不知如何把水取出來,沒有辦法,只好再給客服中心打電話,詢問如何取水?待放下電話,出門取水的時候,機器人說:我要走了,給我一個好評吧!我想把它拽住都拽不住。沒有辦法,只好再給客服中心打電話,最後一位服務員送來了兩瓶水!沒想到賓館已經有了機器人服務?真是未來已來。

再比如,由於此次疫情導致的目前“停課不停學”,使原本沒有如此緊迫的教育技術問題提前來到了我們面前。在我看來,目前許多高校普遍採取的網上教學,既是一個現實的問題,也是一個未來的問題。因為疫情正在“倒逼”和檢驗高校的教育技術水平和能力,正在“倒逼”每個教師要利用教育技術走上講臺,“倒逼”教師要改變原來的教學方式方法。我認為這就是當前高等教育的真問題,需要迫切研究的真問題,也是指向未來的真問題。其實,現實中的高等教育問題很多,真的是太多了,可以說比比皆是。可是為什麼有人看不到?我認為是慣性所致,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自己無法察覺的慣性,如思維的慣性、學科的慣性、研究範式的慣性等。發現各自研究領域的真問題,就是要改變業已形成的各種慣性。由此,我想起了我的導師潘懋元教授五年前95歲時在濟南大學講的一番話:

我最初提倡高等教育研究,就是基於高校的教師隊伍建設和人才培養提出的,我感受到第一線的教師對高等教育理論和教學方式方法的訴求。可是現在做此類研究的學者越來越少,都去研究那些“高大上”宏觀敘事問題去了。高等教育研究也需要回歸初心。

3.創真思想:創真思想就是要求真學問,真學問就是道。在我國古代,學術真人是與學術之道聯繫在一起的,東漢的魏晉在《洞元自然經訣》曰:“道言:真人者,體洞虛無,與道合真,同於自然,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無所不通。”既然古人已經明確說了真人與道融為一體,那麼,當我們用真人來要求各個學科的學者時,就要思考學科之道。根據我的高等教育研究學科經驗,就要明白什麼是高等教育或大學之道?高等教育或大學之道,有來自書本的,有來自實踐的;有來自西方的,有來自中國的;有來自歷史的,有來自現實的;有來自導師的,有來自個人感悟的。我始終認為個人的感悟最重要,只有個人的感悟才能形成高等教育思想,才是真正的高等教育之道。

4.有真本事:

有真本事就是指解決問題的能力,通俗的說法就是“高人”,在古代稱之為“得道真人”或“真命天子”。我想今天的大學生走進大學,都懷抱自己的理想,都想成為各個領域的“得道真人”,大學的使命也是培養學生成為社會各個領域的高人。就拿蘭大來說,建校110年來培養了一大批得道真人,但還不夠,還遠遠不夠。我經常在我的最後一次課對選課同學說:“不要以為學了教育學就懂得了教育,不要以為學了高等教育學就懂得了大學,不要以為上了中國高等教育問題這門課就懂得了問題出在哪兒?”我還告訴同學們:有真本事離不開“求異”思維,即批判性思維,有批判性思維是成為一個好學者的前提或基本素養,就是要敢於對現有的理論和實踐問題提出質疑,也要敢於給你們授課的教師提出質疑。待你們畢業時,如果沒有形成批判性思維是不夠的,是不合格的。

以我的學科和研究經歷為例,有許多歷史和現實的高等教育問題,我們還無法回答,我們的高等教育研究還無法深入到每個管理者和教師的骨髓裡,也無法轉換成高等教育改革和發展的生產力。有真本事,就需要了解我國高等教育的真問題,知道我國高等教育發展的真水平和真階段。我曾經對我的學生說,做高等教育研究,就是要解決好鳥和槍的關係,鳥就是問題,槍就是方法。有鳥無槍不行,有槍看不到鳥也不行。有的同學說,我鳥和槍都有,就是姿勢不對。我說姿勢不對,就是姿勢(思維)的慣性使然。

5.有真勇氣:有真勇氣是建立在有真本事基礎上的,有了真本事,就要堅守真理之心,就要有講真話的勇氣。此次疫情,讓我們見識了什麼是真本事,什麼是真勇氣。魯迅在《狂人日記》中說:“現在才明白,難見真的人。”現在學真本事並不是很難,但恪守真理很難,做一個真人很難。大學就是要培養“真人”,而不是培養“單面人”或“兩面人”。這裡所說的“單面人”或“兩面人”,其實就是“假人”,就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上個學期,我在蘭大高教院做了一次沙龍,與同學們討論什麼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討論結果出乎我的意料,有部分同學竟然很認可這個現象,甚至有點兒嚮往“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也可能成名成家,乃至名利雙收,但不一定是我們言及的“真人”。在我看來,各種職務的高低並不代表真,光環的多少也不一定代表真。而一個真實的普通人,在我看來比那些“精緻的利己主義”成功者更加成功,就是我經常說的:普通人也是精英。

6.下真功夫:做學問之苦,每個成功的學者都有自己的體會,大道理不必講。我在廈大讀博士的時候,上課地點在囊螢樓,在廈大有許多讓人不敢懈怠的樓名,如映雪、群賢、勤業等。我的導師也經常告誡弟子:“板凳敢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因為作為一個學術大家,下真功夫是惟一的路徑。再回到我前面說的紀實片《大家•陳寅恪》,陳先生懂20餘種語言,在國外留學時,讀書筆記寫了60多本。在他晚年雙目失明、依然做學問的時候,竟然可以告訴助手他需要的資料在書架什麼地方、大致在書中的哪一頁。我想這就是下真功夫的“功力”,這就是大家的成功之道,也是我喜歡這個片子的原因。

我來蘭大的時間不長,對蘭大的歷史還不是非常熟悉,但我發現在蘭大的教師隊伍當中,有一批學術真人,既有天尊真人,也有得道真人。真,真的很重要!真是實,真是本,真是根。真,是一種精神,是一種氣質,是一種風骨,是一種文化。在學術生涯中,當人和真結合在一起的時候,當我們有越來越多的學術真人,才會有我國學術研究的真正繁榮。

鄔大光,蘭州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教授,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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