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心理醫生的抗疫戰場

陳俊 | 一位心理醫生的抗疫戰場

七 〇 一

這是一次曠日持久的

尋醫之旅

曄問

問尊嚴,問名聲

問靈魂,問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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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俊

一位心理醫生的

抗疫戰場

陈俊 | 一位心理医生的抗疫战场

人 物 介 紹

陈俊 | 一位心理医生的抗疫战场

陳俊,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擅長雙相障礙和難治性抑鬱症的診治。

陈俊 | 一位心理医生的抗疫战场
陈俊 | 一位心理医生的抗疫战场

採訪筆記

“在公衛中心,我想,我是被需要的,是所有惶恐,緊張,焦慮,擔心等情緒的接納者,是感染者,也是逆行者的樹洞。”他說。

採訪陳俊的時候,他在電話那頭,我在電話這頭。他說昨晚上寫標書熬到凌晨,“年紀大了,熬不起了。”聽到這話,我的第一個感覺是,他又回到了日常的人間煙火,儘管仍然在自我隔離中,只能隔著玻璃窗,看大好春光下的桃紅柳綠。

他是第一批出徵上海公衛臨床中心的精神科醫生,也是當時唯一一位精神科醫生,當動員令下達的時候,他沒有一秒鐘猶豫。之後的十五天,他與所有的逆行者一樣,投入到這場註定會載入史冊的“戰疫”。只不過,他的角色有點特殊,他的“病人”,除了病床上的患者,還有他的戰友。

他給我看在那裡拍攝的照片。我認不出他,穿著XXXL的防護隔離服,擺出大力神的造型,一張正面,一張背面,鏡頭都是由下而上,看起來十分威武雄壯。他說,這兩張照片中的主角,終於得到了兩個兒子的肯定。

“他們一個剛上初中,一個剛上小學,平常有點反感我,因為我在家的話,總是會管他們,我就是家裡的那個“壞人”,但是這一次,我成了他們眼中的英雄。離開家的大半個月,我發現他們長大了,我愛人也說,孩子總要長大的,不如就趁這時候,讓他們懂得,怎樣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什麼是責任,勇氣,還有信念。”

他說,在那段時間,想過一些哲學命題,比如,死亡。在面對死亡的悲劇之中,找到如何好好生活的意義。

“因感染失去親人的普通家庭,被疫情困頓在家無法求學的學生,必須戰鬥一線的醫護和公務人員,以及捐款捐物的志願者,無一不在面臨死亡的未知威脅。但死亡並非一無所有的沉寂,而是讓我們明白了,什麼是友愛,什麼是勇敢,以及愛是死亡唯一帶不走的東西,它使我們面對死亡,變得如此從容。”

他是大年初二出征,回來的時候,已過了立春,他在手機的備忘錄裡,記下了一句話,“沒有一個冬日不可逾越,病毒肆虐的當下,亦如是。”

在自我隔離的那間房裡,他收到了朋友發來的一首歌:

那些逆風飛翔的心

那些衝破黑暗的星

我想好好對你說謝謝你

可又不記得你的名

珍重吧珍重吧朋友

讓我們一起回家

他聽了,眼淚忍不住滑落臉頰。

陈俊 | 一位心理医生的抗疫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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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實錄

1

大年初二的出征

唐曄:陳主任,您剛從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戰疫”回來,請問您是什麼時候接到通知去往金山的呢?

陳俊:是的,剛回來,在自我隔離呢。先說個剛才看到的捷報,截止20日,全市發現的334例確診病例中,已有199例治癒出院,治癒出院率近60%。我為那些還留在那裡英勇奮戰的戰友們高興。

至於我呢,原計劃這次過年,帶全家去東北滑雪,已經訂好了機票,後來疫情來了,就退了機票,準備宅一個春節。那天大年初一下午,我午覺醒來,就看見我們醫院群裡,領導在動員大家主動報名“出征金山”,一秒鐘都沒猶豫,也沒和家裡商量,我就報名參戰,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相信家裡是支持的。另外,新冠肺炎的傳播途徑,治療方法還沒有確定,對這種疾病有很多未知,所以我希望能去往一線,參與到抗疫的過程中,這是非常寶貴的經驗,接到通知後,心中是有些興奮的。

唐曄:您是大年初二出征的,到了那邊之後,是怎樣的心情呢?

陳俊:上海公共衛生臨床中心是防控新冠肺炎的“橋頭堡”,原來去過幾次,500畝佔地外有500畝防護林,是花園式的設計。聽中心主任朱同玉教授介紹,中心有四棟樓,共有327張負壓病房床位,這也是全國負壓床位最多的醫療機構。那天是大年初二,路況很順,快到公衛中心的時候感覺愈發冷清,快到醫院門口看到檢查的崗亭,就感覺氛圍緊張起來,偌大的公衛中心,走動的人很少,行色匆匆,心中真有些上戰場的感覺。

唐曄:在那裡,您是怎樣的工作任務呢?

陳俊:那邊病房也就開了一個禮拜,我是第一位精神科醫生,主要有兩個任務,第一是會診,臨床治療,即每天和病人進行心理疏導,有些患者症狀嚴重的需要配合藥物使用;第二是聯絡,即主動參與全部治療過程,從我們的專業角度提供治療意見,會診聯絡比起單純會診要更主動。剛開始,病人還不多,後來每天增加二三十個患者,有三天的時間,除A3樓的治療,我還要去A1樓幫助會診,兩棟樓間原本是不允許走動的,由於工作特殊需要,專門為我一個人設定了一條通行路線,這條路線有專人把守,而我只能走在這個設定的路線上,後來我管它叫“陳俊小道”(笑)。

2根本沒時間恐懼

唐曄:和感染病人在一起,有過恐慌嗎?

陳俊:在穿脫隔離服的時候,可能會想到一定要謹慎一點,不要將病毒帶到清潔區域,但這樣的念頭也是一閃而過,和病人在一起的時候,根本沒時間恐懼,並且對我們的防護還是很有信心的。

唐曄:您和第一次見面的病人,開口的第一句是什麼呢?

陳俊:我會這麼表述:我是治療團隊的精神心理醫生,我叫陳俊,你可以叫我陳醫生,我和我同事的任務不同,我來專門關心你的情緒、睡眠這些問題,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我,或者通過其他醫生轉告給我。從聊天中,我們會了解患者的情況,以此來判斷患者的焦慮程度,是短暫的應激情緒,還是較重的焦慮等,然後與患者協商後,制定後期治療方案。

唐曄:患者認可精神科醫生的干預嗎?

陳俊:首先是患者需要,突如其來的疾病,造成恐慌、憂懼、擔心、焦慮,不少患者會產生應激反應,但是在中國,面對精神科醫生進行疏導,這種認可需要一個過程。一開始進病房接觸患者,患者有點懵,他們不明白為何會有精神科醫生參與治療,有的甚至會因為我是精神科醫生產生牴觸,所以我會說,我是精神心理方面的醫生,他們接受起來就好一點。有些患者起初是和我保持距離的,慢慢地,他們意識到我的幫助,情緒有了好轉與改善,繼而影響邊上的患者。常常是這樣,我這裡剛結束,旁邊的患者就說:陳醫生,我也睡不著,心情不好,能和我聊一聊嗎?

事實上,我們剛去的時候有過一個原則:儘量減少進病房的時間和次數,一方面是為了節省隔離服(笑),另一方面是保護自己,畢竟呆的時間越長,感染的可能性會增加。但是這條原則很快就被打破,隨著之後的工作進展,我每天要進行心理干預的患者,多出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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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堅守的逆行者

唐曄:您在那裡工作了15天,有沒有哪個病人讓您印象深刻呢?

陳俊:是的,我觸摸到最真實的人性。有個企業高管一家被感染,他是源頭,他的妻子、7歲的兒子、14個月的女兒、母親、岳母都被感染。在見到他之前,我想他一定很內疚,壓力巨大。去看他的時候,他很沉默,不停地在手機上工作。原來,他的企業2月10日返工,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工作群裡有各種疑問需要他解答,他說,這些天一直在思考,去過哪裡,到底是受誰的感染,希望能將線索交給我們。他很堅強,也很剋制,知道自己不能就此倒下,拼命地想做彌補,這就是人性的善良。

但是,讓他最放不下的是14個月的女兒,“她被強制斷奶了,整天哭,看到穿隔離服的醫生護士,肯定會更害怕。”他就這麼說著,眼眶周圍有淚水,只是忍住了沒有滑落下來,其時他已經有輕度的焦慮,遵循本人的意願,我只是進行了心理疏導,並沒有強制用藥,次日他的情況好多了。後來,我們也和她女兒所在的醫院取得聯繫,給予特別照顧,讓他寬心許多。我在出來之前,他妻子出院了,在昨天上海發佈的出院名單裡,我又看到了一個同姓的14個月的小朋友出院,我就猜到是那個孩子,很欣慰。

唐曄:說完病人,說說同事,在這15天,身邊有沒有讓您感動的事情呢?

陳俊:我的同事們,都是非常可愛的逆行者。平時會在一起開開玩笑,但是工作起來,真的是無比的投入與忘我,穿著不透氣的防護服的難受和不便就不提了,有時剛出隔離病房還未到辦公室,就癱在走廊上休息。護士們和患者接觸時間長,體力上最辛苦,受感染風險最大,而醫生更多的壓力來自治療上,都希望能將危重的患者從死亡線上拉回,順利出院。

拿應急病區來說,救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勞累程度,非一般人所能想象。由於患者隨時都可能突然發生惡化,需要立刻搶救,一秒都耽擱不起,我們就睡在病區清潔區裡,一有事直接換防護服就進去了。如果有患者情況不好,醫生護士甚至會一直穿著全套隔離設備待命。全套三級防護的裝備,哪怕現在已經穿脫很熟練了,也要5至10分鐘時間,有些患者體內‘炎症風暴’,連這點時間都等不起,工作強度比普通的重症病房高數倍。接替我的戰友來了,我可以離開公衛中心了,但是很多戰友還在堅守,比如市公衛中心呼吸重症科的李峰主任,他睡在我的下鋪,比我到崗早幾天,本來說好一起出去,但是之後重病的病人越來越多,他還將繼續奮戰,不勝無歸。

4戰友們也需要心理疏導

唐曄:您在那邊自己的壓力如何?

陳俊:我的心態比較平穩,只是感到時間過得真快,這種情緒的形成和學科背景有關,從我的學科層面,我覺得一線抗疫的戰友們,儘管可歌可泣,可愛可敬,但還是應該主動保護自己,每個人都是血肉之軀,不是神,也需要心理疏導,緩解情緒壓力。我這段時間在線上開了一個心理講座,針對醫務界人員,收看人員超過了2萬人,大部分是湖北一線的醫務人員。

唐曄:那麼,您在那邊有沒有為醫護人員做心理疏導呢?

陳俊:是的,照顧患者是我們一部分的工作內容,另一部分任務,就是醫護人員的心理支援,所以,剛開始工作時,就與主任以及護士長進行了溝通,有了他們的支持,精神科工作的開展就會更加順利,起初,我設立了一個小小的心理減壓室,但發現使用率不高(笑),一線防疫中,就像一個生死戰場,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大家不會在同伴面前表現脆弱的一面,不良情緒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來。所以,我改變了方法,開啟“主動模式”,稍有點空,就坐在餐廳裡辦公,與剛下班的醫護人員聊聊天,關係就這麼拉近了,有做諮詢需要的話就移駕心理減壓室,心理醫生受同行歡迎的程度愈來愈高了。

唐曄:一線抗疫醫護人員的壓力,普遍來自哪裡呢?

陳俊:有來自家裡的壓力,比如好久沒見到父母、兒女了;有來自潛在的感染風險的壓力;還有在這裡生活環境的不適應,畢竟是戰場,和家裡不可同日而語。最主要的是,來自工作本身——即使有休息的時間,也是依託於患者的病情情況,箭在弦上,隨時待命,這種壓力是無形的。

唐曄:您現在最關心的是什麼?

陳俊:疫情何時才能結束。我每天看著全國疫情圖,盼望著箭頭向下,這樣離我們的工作結束就不遠了,我內心每天還是緊張的,我們精神衛生中心的醫護人員都在待命,隨時準備再衝鋒陷陣,我不害怕再次進去,但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因為要是那樣,就證明疫情還在危急時刻。

唐曄:這次參加“戰疫”,您對生命的思考,以及生活態度有什麼改變嗎?

陳俊:其實,在生活態度上感觸最多的,是從有些病人身上看到的樂觀、豁達,向死而生。有一次,我去病房查房,一個症狀較輕的老太太拉著我想和我聊一聊,她讓我給她認識的一位重症病人帶一句話,一定要堅強,不要放棄。於是,我就充當了傳話者,我到了重症病房,那位危重症患者早已上了呼吸機,沒法說話,我把這句話附身在他耳邊說了,聽懂了你就眨眨眼,我對他說。這時,他按我的指示“眨了眨眼”,那一刻,我也淚目了。走出公衛中心你會發現,世界那麼大,真想好好走一走,生命脆弱,要把握當下。

唐曄:目前您在隔離期間,做些什麼呢?

陳俊:隔離的日子,就像籠中鳥,每天透過玻璃窗看外面,大好春光,但我連房門都不能出。不過,好像更忙了,要處理前兩週欠下的工作,有科研的項目,有科普書籍的編寫,還有在線的諮詢和教育,做了一次央視財經頻道職場健康的在線直播:如何在家隔離時保持健康的情緒,我是現身說法,反響不錯(笑)。

唐曄:疫情結束後,您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

陳俊:我還想去東北滑雪,但是,有可能雪都化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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