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3日，來自四川省西昌市太和鎮的養蜂人劉德成，在雲南易門縣林士橋村旁的養蜂房內自殺，隨後該消息在養蜂人的圈子裡流傳。
安傳遠看到劉德成自殺的消息後，心酸不己。劉德成面對的困境，普遍存在於目前在雲南養蜂的群體中。他告訴記者，劉德成是個老實人，去年養蜂也沒有賺到錢，今年壓力比較大。借錢繁殖蜜蜂，本應該在2月初轉場，結果疫情一來，想轉場也轉不走，花期過了，蜜蜂又農藥中毒，損失越來越多，心裡壓力比較大，一時想不開，走上了絕路。
在雲南普洱市附近的花地，安傳遠養了600箱蜜蜂，同樣受疫情影響，無法轉場至四川綿陽蜜源地。2月15日，農業農村部辦公廳、國家發展改革委辦公廳、交通運輸部辦公廳聯合下發了《關於解決當前實際困難加快養殖業復工復產的緊急通知》（農辦牧〔2020〕14號）。其中第二條將“轉場蜜蜂”納入生活必需品應急運輸保障範圍，切實落實綠色通道政策，除必要的對司機快速體溫檢測外，確保“三不一優先”，便捷快速通行。
政策出來了，路也通了，但安傳遠的蜜蜂，目前仍無法轉場。他向記者介紹，路一通，他準備在2月20號轉到四川綿陽，那裡有油菜花。2月18日，安傳遠和蜜源所在地的村長打電話聯繫，發現即便能夠找到貨車，公路也通了，還是無法到達蜜源地，“村長說了，你是外地人，不讓外地人進村，讓你再隔離14天，也沒有辦法卸蜜蜂。”
路上不限制，貨車也可以下高速，但只要安傳遠想要進村，把蜜蜂放到花地採蜜，村長就開始管。安傳遠現在每天消耗至少10袋白糖喂蜜蜂，僅能夠支撐至2月底左右，“那時候錢花得差不多了，如果還是不能轉場，蜜蜂就快要餓死了。蜜蜂出問題，那就是傾家蕩產了。”
牛存仁同樣受此影響，他是黑龍江牡丹江人，目前在西雙版納景洪養殖蜜蜂。按照計劃，牛存仁本打算2月初去往四川簡陽轉場，“疫情一來，我只能在這裡等著了。沒辦法轉場，也沒有收入，還要花錢買白糖喂蜜蜂，經濟壓力很大。”
困在雲南景洪的日子，牛存仁感受到了劉德成的壓力所在，也為這位自殺的同行惋惜，“再撐一段時間，可能就會好起來，可惜他沒有挺過去。”
家人每天都要給牛存仁打電話，叮囑他別接觸任何人，出門戴口罩，要小心。錢賠掉了沒事，人只要平安就好，但牛存仁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可以轉場。他向記者表示，現在去四川可以走，但還是無法到達目的地。打電話問過簡陽幾個村子的情況，當地的村民不讓貨車進，也不讓卸車。有的養蜂人，到了當地又拉回來了，一來一回，運費就花了2萬多元，“我們這些養蜂人，現在真的感覺很無助。”
安傳遠、牛存仁等人，因疫情留在雲南，無法轉場。其他養蜂人境況如何？記者聯繫到翟小龍，他講述了在雲南臨滄市雲縣茶房鄉養蜂的經歷。
雲南省臨滄市雲縣茶房鄉蜜源地場景
困在雲南的養蜂人，每天給蜜蜂喂一點白糖，等著回四川
口述人：翟小龍，四川簡陽人，目前在雲南省臨滄市雲縣茶房鄉養蜂。
四川簡陽到雲南茶房鄉大約有1200公里，我和父親兩個人，去年12月初到這裡養蜂。現在有200箱蜜蜂，在這裡已經快三個月了。如果沒有新冠肺炎疫情，10天之前，2月10號，我們就應該回四川簡陽了。
目前，鄉鎮的路封了，不讓外面的車進來。車進不來，我們就沒辦法轉場。我和當地攔車的人接觸過，問他們能不能開個證明什麼的，也讓我們能走。他們說開不了證明，沒有辦法，只能等疫情過後，路才能通。
這樣的情況，對於我們養蜂人很糟糕。這裡的茶花和油菜花，採蜜已經結束了。等於蜜蜂無法採花，就只能用白糖喂蜜蜂。蜜蜂一天的食量大得很，一是白糖，二是花粉。一袋一百斤的白砂糖，省著喂，一天消耗2包。鄉鎮裡的批發店，現在還能夠買到白糖，有的地方白糖也不好買了。
翟小龍餵食蜜蜂所用白砂糖
疫情期間，人哪裡也去不了，花又採完了。每天給蜜蜂喂一點白糖，晚上7點開始喂，加點水，白糖稀釋一下，熬成糖水，倒在槽子裡，蜜蜂會落過去吃，現在的工作就是減少蜜蜂死亡。不採蜜，只喂糖水，蜜蜂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問題是不吃花粉，蜜蜂就不會產子繁殖，整個蜂群沒有新蜜蜂補充進來，就會慢慢地死光了。
我手裡的花粉，現在還有100斤，能夠用10天。養蜂這一行，都是花粉自己採，自己用。我們一般的情況下，每一年要採一次花粉，平時用之外，還會剩一些，準備在冬天沒有花粉的時候用。誰也沒想到疫情突然來了，按照原來的計劃，這個時間應該已經到四川蜜源地了，花粉就不是問題了。但現在沒辦法轉場，花粉用完了。去外邊買花粉，哪一家蜂場也不會留很多花粉，根本買不到的。
附近的養蜂人有十來家，他們也只有留給自己用的花粉。距離我最近的一家養蜂的人，有一公里左右，他老家在陝西。我去他的蜂場看過，和我這裡的情況一模一樣。
10天之後，如果花粉喂完了，我們還走不了，那隻能用豆粉（指黃豆磨成的粉）臨時救救急，支撐一段時間。這個方法，我以前也沒有用過。只是聽養蜂的老人說過，在冬天的時候，沒有花粉，用豆粉臨時喂。但因為豆粉含油量比較高，只能應急，不能長期喂。
和其他的養蜂人也互相交流，普遍認為只能等疫情結束。養蜂這一行，都是在野外，我們是外來人，想找些關係的話，也沒有路子。疫情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想著能不能趕緊轉場，要不然趕不上蜜源，損失會大。
我們到任何一個地方採蜜，不給採蜜錢，只給場地錢。來之前會看空地，用多久場地，給多少錢，談好了，再僱輛車把蜜蜂拉過來就可以了。
翟小龍在蜂場勞作
現在的場地，從來到走，一共給場地老闆1000元錢。蜂箱、帳篷都搭建在場地，我給場地老闆打電話，請他幫忙說一說，能夠讓鄉里放行，讓我們轉場。好話說了多少，也不行。現在聽人說，有的路開通了，能讓走。但是現在找不到本地的車，一是車少，二是現在不給你拉貨了。
我給老家簡陽打電話，老家的人說，那邊路已經通了。我一聽高興極了，費了好多心思，找到一輛茶房鄉本地的貨車，9.6米長。和司機說要拉蜜蜂轉場去四川，司機一聽，不敢走。我給他加錢，平時從雲南到四川，6000元就可以了，現在疫情期間，我給司機加到9000元，司機也不走。司機說擔心到了四川那邊，回不來雲南，給多少錢也不走。
天氣熱起來，油菜花打藥，蜜蜂採蜜會中毒
養蜂的人轉場都有時間表，各地區不同。從四川出發，去雲南放蜂，一般的情況是11月出門，次年2月初回到四川。在當年的3月底左右再轉場，10月再回到四川。現在已經過了2月初的轉場時間，如果在2月底前回不了四川，就會錯過蜜源，我的損失至少在3萬元左右。
疫情期間，每一個留在雲南的養蜂人，面對無法轉場的局面，都很焦慮。我是在手機上看到養蜂人劉德成自殺的消息的，感覺很難過。人活著不容易，無論什麼時候都應該珍惜生命。
蜜蜂在食用花粉
養蜂人無法轉場，日子該過還得過。我放蜂的地方，距離鎮上不算太遠。買什麼東西，米麵糧油，還算是方便。吃水，是山裡的泉水，自己拿桶去挑。現在科技發展了，用電都是架上一個太陽能，一天下來，也足夠用了。炒菜吃飯，用自己家的煤氣罐，沒有煤氣了，就去鎮上買一些。
每天早上7點起床，洗漱、吃早餐。等到7點40分左右，太陽出來了，溫度上升，就可以工作了。主要是檢查蜜蜂蜂王的狀況，蜂箱存蜜多不多。11點左右收工做飯，下午休息，一直到晚上7點開始喂蜜蜂。
疫情爆發後，我就住在帳篷裡不出去。那時候去鎮上買口罩，也已經買不到了。我給四川老家的人打電話，快遞在路上走了五天，口罩到了鎮上，快遞員打電話，讓我去鎮上的快遞點取，這才有了口罩。
今年本來打算把孩子接過來過年，結果遇到疫情，也就沒來。現在，家人也著急，希望我能早點回去。現在老婆每天打電話，孩子也說，電視上講了，出門戴口罩，開窗通風勤洗手，孩子都會背了。
雲南的天氣熱。我問過當地人，說到了3月份，溫度至少要達到30°C。我擔心到了月底還無法轉場到四川，等到氣溫高了，達到30°C，蜜蜂會得病、死亡。現在一天最熱的時候在25°C左右，情況還不算太差，還可以勉強支撐。
天熱，對蜜蜂養殖影響大。劉德成養的蜜蜂中毒，你們不幹這一行，不清楚這裡面是什麼意思。其實蜜蜂中毒，和天氣氣溫有關係。天氣熱，油菜花容易長蟲，農民會打農藥除蟲。蜜蜂採了打了農藥的花，就會中毒。
因食用含有農藥的花粉後中毒的蜜蜂
如果是按照2月初轉場的計劃，那時候已經在四川了，天氣不熱，油菜花也不用打藥除蟲。現在雲南天氣逐漸開始熱起來了，油菜花開始打藥。我養的蜜蜂，也出現中毒的情況了，在蜂巢前面，會發現有一排死亡的蜜蜂。也就是說，出去採蜜回來就死了。
嚴重的情況，蜜蜂採了有農藥的油菜花，會整箱整箱地死亡。目前來看，我這邊的情況還好一點，死的蜜蜂不是特別多。遇到這種情況，也不能不讓蜜蜂出去，會悶死在蜂箱裡。放出去，無法控制蜜蜂去什麼地方採蜜。養蜂人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硬扛著。
翟小龍在蜂場勞作
我們家養蜂30多年了，第一次遇到這麼嚴重的情況。這麼些年，遇到過很多事，可以前遇到的事，都沒有今年遇到的疫情影響大。以前無論什麼事，你還能轉場。養蜂這一行，有一個說法，採花追蜜，養蜂人必須趕著蜜源走。本身一兩個蜜源趕不上，是很正常的，但是現在疫情的原因，轉場困難，讓蜂農雪上加霜。
尤其是連續兩年養蜂行情不好。前年，槐花蜜源受凍，基本上養蜂人都不掙錢。去年，蜂產品又價格低，現在養蜂人手上都沒什麼“餘糧”。我手裡的錢，還能夠支撐10來天，等到錢花沒了，白糖買不上，那隻能眼睜睜看著蜜蜂死掉了。
現在，四川的花期已經到了，預計還有20天的採蜜期。我盼望著蜜蜂能夠轉場。如果再到不了四川蜜源地，經濟損失會很大。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很傷心，但我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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