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四十三反清:回清矛盾的再度激化

乾隆末年的西北迴族反清鬥爭是由教爭引發的。回族門宦制度經過數十年的發展,至乾隆年間已在今甘寧青地區的回族、東鄉族、撒拉族中確立起來。門宦制度不僅強化了回族的宗教力量,而且對回族社會具有極大的聚合與整合作用。門宦不斷擴大自己的宗教輻射和管理範圍,這當中自然存在著各教派、各門宦之間的競爭。因此,新的社會變化導致了複雜的矛盾。


蘇四十三反清:回清矛盾的再度激化


在門宦的形成過程中,西北許多有志於宗教的回民千里跋涉, 赴西亞阿拉伯各地學習伊斯蘭教理論,也有人從來華的阿拉伯聖徒那裡受業。他們學成之後,即於西北傳教。就這改變了原來回族中格迪木一統天下的局面,而造成學說各異、教派紛呈的狀態。 新的教義吸引了眾多的回民,信奉者不斷增加,傳教者受到頂禮崇拜,門宦便因此而建立。

在較早建立的門宦中,以馬來遲創建的花寺門宦勢力最大。馬來遲於阿拉伯遊學歸國,在甘肅、青海傳播虎夫耶教義,及至其晚年,已有教眾二十餘萬。花寺門宦勢力的發展引起了老教的不滿。乾隆十二年(1747年),格迪木回民馬應煥向官府控告馬來遲“邪教惑眾”。這是較早見於記載的教爭。回族內部的紛爭不會輕易訴諸官府,因此實際存在的教爭恐早於這個時間。

官府一向不注意回族事務,對教爭問題一無所知,幾經查詢,結論為:“事因鬥毆,並非邪教”,令“前開後開各遵祖教,遇有喪事不許一起延請兩造唸經,致滋事端”。同時上諭中明示不許另立“邪教”,聚眾仇殺,若一旦發現,即要:“早折其萌芽,痛除邪妄以靖地方”。官府這種貌以公允的裁斷當然不能解決教爭問題,上諭中的虛聲恫嚇亦無補於事。以後的教爭繼續發展,直至發展為大規模的械鬥。

乾隆九年(1744年),階州回民馬明心從阿拉伯朝覲歸國,提出:“敬主贊聖”,反對聚斂財富、教主血緣世襲等主張,被稱為新教。但當時河州、狄道一帶門宦林立,馬明心難以在此立足,遂於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赴循化地區傳教。他得到循化一些富有的阿訇和地主的支持,“入其教者,皆有周濟”,教徒迅速增加,“附之者愈眾,更盛於馬來遲之教”。二十七年,馬來遲之子馬國寶向循化廳指控馬明心所傳為“邪教”。馬明心後來雖然被迫離開了循化,但他的教派在這一地區仍然不斷髮展。教爭的問題繼續存在。

教爭本回族內部的矛盾。然而,回族早已被納入大一統中央政權範圍,即清廷多次在詔令中所說:“伊既為國家編氓,即為國家赤子”。所以,清代前期,朝廷對回族的寬容政策是以回族做國家的“編氓”為前提的。也就是說,回族只能在清王朝統治秩序內活動。而教爭的發展必然要超越這種統治秩序。這就引起了官府對回族的注意和插手回族事務。

在花寺門宦與哲赫忍耶的教爭中, 官府曾致力於把他們隔離開,以免攏亂統治秩序,令雙方“各行其 事”,同時各選鄉約管理回族事務。這反映了官府企圖把宗教勢力與回族社會政治分開,扼止門宦勢力向回族社會政治生活中的擴展。門宦與官府統治的矛盾早已在循化地區表現了出來。循化撒拉族本由土司管理,隨著門宦勢力在這裡發展,大部分撒拉族成員被納入門宦組織體系,土司對居民的統治被動搖了。

雍正七年 (1729年),土司韓炳向官府呈文說:“撒拉地廣人稠,回民桀驁不馴,微末土目,委難約束,請設兵駐防,以期安貼。”次年,清政府設循化營,駐兵五百於草灘壩。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又設循化廳。川陝總督嶽鍾琪奏請給土司韓炳、韓大用千戶封號,認為這樣:“則不法回民既畏營員,又見韓炳等系奉旨設立之土職,自必共相警惕,將來編查戶口、輸納糧錢等事,亦易辦理”。這說明土司與官府的統治的密切關係,門宦與土司統治的矛盾正是門宦與清政府統治矛盾的具體表現。因此,教爭矛盾和回族與清政府統治的矛盾緊密相關。教爭的升級終於導致回族與官府矛盾的尖銳並起而反清。


蘇四十三反清:回清矛盾的再度激化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甘肅循化廳(今屬青海)爆發了蘇四十三領導的回族、撒拉族起義。蘇四十三,祖籍河州(今臨夏),其祖父遷居循化街子工,其父親又遷至查家工的節列莊。循化是撒拉族的聚居區,全廳十二工(基層政權單位)撒拉族居地佔九工。

撒拉族原奉行河州人馬來遲傳下來的教派,即“花寺門宦”(官書中 稱之為“老教”)。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後,哲赫忍耶教派(官書 中稱之為“新教”)傳入撒拉族地區,發展相當迅速,在循化的十二個工中,有九個工改奉該教派。老教人心中不甘。次年,馬明心和馬來遲之子馬國寶在循化相遇,爭執起來,告到官廳。經地方官判決,將二人一併驅逐出境。

馬明心遂返回安定官川一帶傳教。然而,新教在循化地區繼續傳播。新舊兩派之間的爭鬥不斷,愈演愈 烈,發生多次仇殺事件。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新舊兩派又向官廳互控,官廳對雙方的首事人都判了罪,而對新教人判得特別 重,其首領賀麻路乎被打了一頓,上了枷發配到烏魯木齊作兵丁的奴僕。

這種不公平的判決,進一步激起了新教人對清朝地方官的憤恨。賀麻路乎被髮配後,新教之眾乃擁蘇四十三為首領,並有清水工富戶韓二個相助,勢力不斷髮展。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九月,清水工河東莊又有韓個牙等二十戶老教人改從新教。

老教人赴廳控告,途遇新教人,發生爭鬥,新教一人被殺。同知張春芳依當地慣例(以鬥毆來判),斷以老教人賠償死者的命價。未結此案, 十一月間又發生韓二個率新教人入河東莊殺老教四人。同知僅對 韓二個判以罰款結了案。這種教爭在循化地區延續了二十年,終未解決。兩派之間的爭鬥仍在進行且擴大。

乾隆四十五年(1780 年)九月,兩派教爭激化,各執器械,相互廝殺,傷亡多人。十二月, 蘇四十三在韓二個家宰牛宰羊,宴會教派諸人,令其準備器械,約定採取大的行動。次年正月,蘇四十三、韓二個率新教千餘人攻入清水工河東莊,抓獲“尕戶長”韓三十八等十八人,逼令歸順,韓不從,遂被亂刀砍殺,餘眾皆降。“蘇四十三戴大紅頂,自稱回王,韓二個以下皆藍白頂,立旗號”。從正月至三月,兩派鬥爭不絕於日,後來,韓三十八之妻到蘭州總督府喊冤,遊擊胡松阿差弁帶兵前去鎮壓,禁止不住,急忙敕書蘭州,清同知洪彬速歸。當三月初洪彬歸署時,局勢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三月七日,洪彬帶領文武前去查家溝鎮壓。老教人見官兵來, 畏而避之,新教人不畏懼,紛紛射箭抵抗。其時,老教韓哈拉勿(韓三十八之侄)赴蘭州總督府喊冤控告。於是,總督勒爾謹派蘭州知府楊士璣赴循查辦。隨後接循化廳稟告,又派河州協副將新柱會同彈壓辦理。十八日,新柱先至循化。新教數人偽充老教前來迎接。新柱不辨真偽,便聲稱:“我一定為你們老教作主,盡洗新教!” 而這位副將只帶了40個兵。

蘇四十三聽罷此言,憤恨之極,反清決心遂定。當夜新柱住在白莊塘,蘇四十三等在相去不遠的張哈 莊做好舉事準備。入夜不久,蘇四十三率教眾千餘人,手執器械, 包圍白莊塘,衝入公館。新柱在駐地並不設防,連士兵用的軍事器械在騾馬身上還沒有卸下來。蘇四十三很容易地衝入內室,殺死了新柱,盡殲清兵。楊士璣住在稍遠的奇台堡,第二天黎明,蘇四十三率眾趕到。楊士璣已知新柱被殺的消息,作好了防禦準備。 奈何手下僅有士兵百十來人,力量單薄。中午時分,堡子被攻破, 楊士璣被逮殺於庭院中,其部下守備、外委等多人被殲滅。起義軍用繳獲的騾馬器械武裝了自己。

舉事後,新教的勢力很快壯大到數千人,在蘇四十三率領下, 向河州進發。勒爾謹聞變,急忙調兵遣將,並親率標兵馳赴河州。 當他行至沙泥驛時,起義軍已在四月二十一日將州城攻陷。知州周植死。蘇四十三偵知總督在狄道,省城空虛,又聞馬明心被官府拘往蘭州,乃調頭東進,在洪濟橋、唐汪川等處回族、東鄉族支持下扎筏渡過洮河,直撲蘭州,擊敗防守的八百清軍。

二十五日佔領西關。隨即切斷浮橋,以拒河西敵人援軍,從西、南兩面將蘭州圍起。朝廷聽說河州失陷,蘭州被圍,急諭西安提督馬彪帶兵三千往剿, 並令西安將軍伍彌泰、寧夏將軍莽鵠齎各選精兵預備往剿。乾隆皇帝又命大學士阿桂、尚書和珅赴甘肅督軍。回民軍接連攻城,擊斃敵都司、把總、外委等多名。

二十七日,他們再次猛攻西門,要求釋放馬明心。此時蘭州只有標兵八百,不足守衛。甘肅布政使王 廷贊使用“緩兵之計”,押馬明心登城勸諭教眾罷兵。蘇四十三等見馬明心在城頭,揮淚如雨,皆跪拜誦《卯路經》。馬明心俯首向城外的教眾用撒拉語講了一陣話,隨即將所戴頭巾取下擲向教眾。 王廷贊見狀愕然,急忙把馬明心殺掉。蘇四十三等怒不可遏,攻城益急。不久,固原鎮總兵圖欽保率兵趕到,經過一場激戰,蘇四十三率軍退至龍尾、華林二山據守。接著,欽差大臣阿桂、戶部尚書和珅、超勇侯海蘭察、西安將軍伍彌泰、陝西提督馬彪等率領的萬餘名清軍相繼到甘。同時,清政府又施用“以賊制賊”的惡毒手段, “曉諭舊教之人,赦其互相爭殺之罪,作為前驅,令其殺賊自效”,妄 圖利用教爭矛盾,以老教勢力鎮壓新教。

蘇四十三作戰勇敢,然而缺乏謀略。他攻下河州後,沒有留人防守;打到蘭州後,也沒有派人與老教聯繫,因而被敵人鑽了空子。 5月間,西寧總兵貢楚達爾帶領漢、土官兵由循化一帶截斷了起義軍的歸路,並收復了河州。起義軍的眷屬三百多人有的被殺,有的被充軍新疆伊犁。

後來,起義軍撤出龍尾山,集中於華林山。他們居高臨下,屢挫清軍。平番(今永登)連城土司魯璠率三百兵士乘筏渡河來犯, 遭到殲滅,僅魯璠一人逃跑。甘州提督仁和帶兵駐河對岸的金城關,因懼怕起義軍,作“壁上觀”,不敢出兵接應。四月十九日,固原總兵圖欽保率遊擊王三傑等仰攻華林山,也被擊斃,部卒死亡990人。“官兵萬餘,皆營於城東,與賊遼隔,屢衂挫銳,每夜輒驚擾”。

清軍屢敗,乾隆大怒。逮勒爾謹至京,以李侍堯接管陝甘總督事宜。李未至任所之前,由阿桂暫行兼管。不久,朝廷又召回了和珅。阿桂首先整頓了鬆弛的軍紀,又在各處山樑上增設了卡柵,責令各卡加強彼此接應。朝廷又從四川金川屯調來番兵一千,從阿拉善調來能騎善射的蒙古兵七百,準備圍攻華林山。

五月間,阿桂率清兵奪取了起義軍的一些大卡和據險之路,並斷其汲水之道。起義軍水源絕,糧草漸少,進行突圍,未能實現。 六月阿桂乘天下大雨,起義軍疏於防守,派兵對華林山發動突然襲擊。清軍在海蘭察、明亮、額赤特等帶領下,填平溝壕,衝上山峰。 經過激戰,起義軍失利。蘇四十三等領導人犧牲,死傷二千人。餘部二百多人在韓裡提卜、小木撒帶領下,退入華林寺“抵死抗拒”。 清軍連攻不下。七月五日,阿桂帶清軍至華林寺,沿牆攻撲,遭到反抗。次日,阿桂命清兵放火焚寺,起義軍被燒死多人。所餘百餘人越西牆強行突圍,被清軍“擒殺淨盡”,“無一漏網”。


蘇四十三反清:回清矛盾的再度激化


蘇四十三領導的回族、撒拉族起義,歷時四個月,在清統治者的殘酷鎮壓下,終於失敗。

蘇四十三起義失敗後,清政府大發淫威,對回族、撒拉族人民採取極其野蠻的壓制手段。安定、伏羌、河州、官川、唐汪川、洪濟橋等地參加起義的回民,多被殺害。參加起義的撒拉族人,凡男子全部殺掉,婦女送到伊犁給兵丁作奴僕。他們的房屋和田產被當作“逆產”沒收。對回民的宗教活動嚴加限制:將新教清真寺一概拆毀,不準老教人添建清真寺;不得在禮拜寺內聚禮;不許留外來回民學經、教經和居住。每個鄉設鄉約,具結擔保不發生違反禁令的事。同時,為了加強武力和防止回民的反抗再起,朝廷將陝西提督遷至固原,將固原總兵遷到河州,並在循化廳增駐參將一員、兵八百,在太子寺(今廣河縣)設州判,以分防稽查。

清廷採取如此嚴厲的措施,滿以為“足資彈壓”回民的反抗。 然而,事與願違,他們這些倒行逆施,不但沒能壓制住回族人民的反抗鬥爭,相反地更激化了回族與清統治者的矛盾。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