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都人和广东人坐在一起按照自己习惯喝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当成都人和广东人坐在一起按照自己习惯喝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 当成都人和广东人坐在一起按照自己习惯喝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 东拉十八扯 003


凌晨四五点钟,睡着不着觉的成都老茶客们已经出了门。天微微亮的时候,茶馆里已经稀稀拉拉坐起了人。老虎灶上一个个水壶烧开后升腾起层层雾气,老茶客就着老烟枪吞云吐雾。秋冬雾蒙蒙的一个早晨,在这烟雾缭绕、似睡非睡的环境里,成都茶客们漫长的一天开始了。

同样的时间,远在一千六百公里以外的广州,同年年龄的一群老人也出了门。他们相聚于熟悉的茶楼门前,一边熟络地打着招呼,一边等待着茶楼开门。自己熟悉而中意的位置上,在几笼鲜香的广式茶点陪伴下,广东茶客们悠闲的一天也开始了。

成都茶客有自己的规矩,广东茶客有自己的习惯,如果两者坐在一起饮茶的时候,是一副怎样有趣的情景呢?当这两种饮茶文化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有意思的风景呢?

当成都人和广东人坐在一起按照自己习惯喝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01 共饮这一碗上千年的茶

唐代“茶仙”陆羽所著的《茶经》开篇有这样一句话,“茶者,南方之佳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

文中的“巴山峡川”大概在今天川东达州一带。学术界有这样一种说法,四川的饮茶文化远可追溯到西周时期,后来秦始皇统一全境后,饮茶文化再由巴蜀传向全国。关于文化起源和传播的各种说法,可信度历来都是堪忧的。不过这起码证明了巴蜀地区自古以来便有饮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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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灶和紫铜壶是成都老茶馆的标配(图片源自网络)

作为饮茶文化的衍生物,成都茶馆的历史亦是十分悠久。元代费著撰写的《岁华记丽谱》里便记载了成都曾有“茶房食肆”,巴蜀闲人在那里喝茶聚会,有些茶房还有歌妓演唱“茶词”。

成都茶馆过去的景象,我们还能通过竹枝词窥探一二。

清乾隆时期成都文人李调元写道,

“秋阳如甑暂停车,驷马桥头唤泡茶。

怪道行人尽携藕,桥南无数白莲花。“

清嘉庆时期的另一首竹枝词同样提到了成都茶坊,

“同庆阁旁薛涛水,美人千古水流香。

茶坊酒肆事先汲,翠竹清风送昔阳。“

我们再看看清嘉庆年间定晋岩樵叟的竹枝词,

文庙后街新茶馆,四时花卉果清幽。

最怜良夜能招客,羊角灯辉闹不休。

这三首竹枝词里,成都有卖茶水的茶摊,有风景秀美之地的茶坊,还有提供各种吃食的茶馆。面对各种社会阶层和需求的不同已经发展出对应的饮茶场景。换个角度来看,我们也能感受到彼时饮茶之风在蜀地的流行。

根据《成都通览》里面的记载,清末时期的成都共有街巷516条,而茶馆就有454家,可以说茶馆覆盖了近九成的成都街道。而1935年成都的报刊《新新新闻》里也有报载,那时候成都共有茶馆599家,每天茶客达12万人之多,要知道当时成都全市人口还不到60万。

成都茶馆数量之多,在当时位列全国之首,我们在李劼人的《暴风雨前》中便能看到相关的描述。

茶铺,这倒是成都城内的特景。全城不知道有多少,平均下来,一条街总有一家。有大有小,小的多半在铺子上摆二十来张桌子;大的或在门道内,或在庙宇内,或在祠堂内,或在什么公所内,桌子总在四十张以上。

在成都,闹市有茶楼,小巷有茶馆,公园有茶座,寺庙有茶园,处处有茶饮。在成都的新城区尚且只能看到茶楼,若你踱步到成都的老街老巷,树影下走几步便会出现一间茶馆来,且都是座无虚席,喝茶摆龙门阵的,打牌下象棋的,嗑瓜子吃花生的,每个人都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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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园里的鹤鸣茶社是“网红景点”(图片源自网络)

曾经有人戏称,成都人的有一半的日子是在茶馆里渡过的,剩下的另一半则贡献给了火锅店。可以说成都茶馆就是解读成都人生活最好的门窗。

成都茶馆漫长的进化史里,歇脚喝水的茶摊已经消失了,曾几何时看戏聚会的茶馆是主流,现在的主流却是城里装修亮堂的茶楼,唯有公园和老街的茶铺可以与之抗衡,当然还有衍生出来的花茶铺、私人茶室等就不在我们研究范围之内了。

成都茶馆在不断衍变的时候,远在一千六百公里以外的广州茶楼同样也经历了数次变革。

世人公认岭南饮茶文化是唐朝诗人曹松带去的,与之同行的还有其在浙江山区找到的茶种。当他在佛山西樵山种下这些茶种的时候,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为后世带来如此发达的饮茶文化。

失意文人曹松肯定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被世人记住,同时也没想到他的这些举动也被记载到《广东新语》中,被认为是茶叶进入岭南的标志。

在同样的时代背景下,广东的饮茶文化与成都惊人相似。时间同样来到了清朝,那时候广府文化的中心广州一度是全国唯一的对外贸易口岸。城市和商业极度兴盛的同时,大量洋人、手工业者、失地农民、商贩涌入广州城,让广州城成为了南方绝对的中心。这时候各种新生产物由此产生。

民生的改变历来是由下而上的,这一点在广东的饮茶文化里尤为明显。

如同火锅的诞生一般,广东茶楼的前身也是为了解决底层人民的吃喝问题而出现的。

那时候广东的茶楼如同成都最早的茶摊一般,只是有个摊位的小铺子,只提供一些诸如王老吉凉茶,茅根水、八宝凉茶等清热解渴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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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广东早茶是没有虾饺、金钱肚之类的糕点(图片源自网络)

在《清稗类钞》中是这样描述这些茶铺的,“粤人有于杂物肆中兼售茶者,不设座,过客立而饮之。”

说白了就是卖脚夫和工人茶水的地方,连个座都没有。吃喝总是一体的,后来这些卖茶水的小铺子发现工人在喝水的同时也有吃饭的需求,于是广东早茶里标志性的“一盅两件”出现。

所谓“一盅两件”就是一杯茶配上两碟垫肚子的点心。当时的点心远没有现在这么丰富,不过是最简单的肉包、米饼、米糕等。

成都茶铺衍生出了看戏的茶馆,而广东茶铺则衍生出了我们现在熟知的广东早茶。

随着“一盅两件”式的茶铺悄然走红,大商人和外国人也喜欢上了这种更随意放松的场所。当然他们这种高消费群体是不屑于在路边饮茶的,于是简陋的茶铺便开始向更高级的形态转变,我们熟知的广州茶居和茶楼就这样应运而生。

三元楼、莲香楼、陶陶居……一家家广东知名的茶楼引领着广东饮茶文化向着更精细的方向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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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成都的茶铺向着听戏、打牌等娱乐方向发展了,那么广东的茶铺则在“吃”上面不断深耕,于是后面出现了迎合年轻人快捷消费的茶餐厅也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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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茶楼里自己人的故事

竹靠椅、小方桌、三件头盖茶具、老虎灶、紫铜壶,还有茶博士,这些都是组成旧时成都茶馆的标准配置。在这之外,你走进成都每家茶馆,都能感受到每家茶馆自己独特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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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靠椅号称是最早的人体工程学椅子(图片源自网络)

市井的茶馆有浓厚地气,茶馆外是担着蔬菜叫卖的摊贩,茶馆内是三五老友抽着叶子烟,天上地下的“悬龙门阵”。公园里的茶座自然有几分闲趣,寺庙旁的茶坊则多了静气庄重。

在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现代电影院的时代,茶馆成了成都最重要的娱乐场所之一。

老成都的茶馆里经常能看到一群票友相约唱着戏。成都以前最大的场镇苏坡桥曾经有三大茶铺。每逢三六九的场期,“大有庆”茶铺内有“围鼓”演出,逢年过节还有专门的戏班子来表演,河边茶铺更时常传出川剧的演唱声。

老成都的茶铺里还经常能看到玩“四川长牌”的人。四川长牌据传是诸葛亮所创造。长牌由各种点子组成,包括了“吃、碰、滑、偷、召”等多种玩法,玩时手法变化多端。可惜现在玩长牌的人已经不多见了,茶楼大多都是斗地主或者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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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很少看到打四川长牌的人(图片源自网络)

旧时成都茶馆是个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打探消息、谈生意、交朋友、打牌,东家常西家短……各色人等都能看到。作为四川特有的袍哥组织的码头,便置于这些大大小小的茶馆里。

我们来看一段李劼人先生在《暴风雨前》中对成都茶馆的描述。(略有删减)

茶铺,在成都人的生活上具有三种作用:一种是各业交易的市场。货色并不必拿去,只买主卖主走到茶铺里,自有当经纪的来同你们做买卖,说行市;这是有一定的街道,一定的茶铺,差不多还有一定的时间。这种茶铺的数目并不太多。

一种是集会和评理的场所。不管是固定的神会、善会,或是几个人几十个人要商量什么好事或歹事的临时约会,大抵都约在一家茶铺里,可以彰明较著地讨论、商议,乃至争执;要说秘密话,只管用内行术语或者切口,也没人来过问。

如其有一方势力大点,一方势力弱点,这理很好评,也很好解决,大家声势汹汹地吵一阵,由所谓中间人两面敷衍一阵,再把势弱的一方数说一阵,就算他的理输了。输了,也用不着赔礼道歉,只将两方几桌或十几桌的茶钱一并开销了事。

如其两方势均力敌,而都不愿认输,则中间人便也不说话,让你们吵,吵到不能下台;让你们打,打的武器,先之以茶碗,继之以板凳,必待见了血,必待惊动了街坊怕打出人命,受拖累,而后街差啦,总爷啦,保正啦,才跑了来,才恨住吃亏的一方,先赔茶铺损失。

老成都茶馆的独特魅力在于人,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新鲜的事和人。捡着一件吵架的事就可以看上半天,听来一段“悬扯扯”的龙门阵就可以作为二天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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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馆谈事(图片源自网络)

卖烟和卖水果零嘴的小贩会假装熟络地和你聊上几句,编你买上两根烟,两包花生瓜子。“半截子幺爸儿”,会凑上来和你搭白。等你走之后就赶紧坐下来,捡着剩下的茶水喝上两口,然后厚着脸皮让茶博士续水。如果再能捡上几个没抽完的烟屁股,那今天这一趟茶馆就算没白来。当然这种人老板是从来都不会给好脸色的。

成都茶馆最有特色人莫过于“茶博士”。所是茶博士,其实就是茶馆里掺茶跑堂的人。之所以被戏称为“博士”,还是因为他们成天在茶馆里,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听到的龙门阵广了,自然这城市里“卡卡角角”的事情他们都晓得。

在唐代的《封氏闻见录》有写道,“茶罢,命奴子取钱三十文酬茶博士。”可见四川的茶博士之名自古就有。

四川的茶博士还有一手掺茶的绝活,无论是苏秦背剑还是蛟龙探海,不管是飞天仙女亦或是童子拜观音,一把紫铜壶被茶博士耍得眼花缭乱。隔着几米外都能将开水准确地注到小小地茶碗之中,点滴不漏。观之和古时卖油翁的手艺倒是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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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源自网络)

成都茶馆有“留茶留座”的规矩,广州茶楼亦有自己独特的习惯。

比如在客人在茶水喝完以后,不能如成都茶馆一般大叫堂倌“掺水”。在这里客人需要自己将茶壶打开,然后静静地等待服务员自己来续水。茶盖不开,续水不来,这就是广东茶楼的“揭盖续水”。

再比如桌上有人帮忙倒茶时,受茶人要屈着的食指和中指,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节,轻轻敲击面前的茶桌三下,以示感谢。这就是广东茶楼的“扣指礼”。

这个“扣指礼”还有一个典故。相传乾隆微服南巡时到一家茶楼喝茶,当地知府知道皇帝来了急忙微服去茶楼护驾。乾隆提起茶壶给这位知府倒茶,知府惶诚惶恐,但也皇帝微服私访的时候不好跪在地上谢恩。于是知府灵机一动,弯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在桌面上轻叩三下。从侧面看,食指和中指就好比跪着的人的双腿立起来,用第二节指面敲击三下,有"三跪九叩"的意思。于是这一回礼就慢慢演变流传下来了。

在广东茶楼里,茶水是媒介,茶点是点缀,最有趣的风景仍是人。

行色匆匆的年轻人大口吃着茶点,一张报纸看上半小时的老年人,三五老友聚在一起愉快地忆往昔岁月,几个拼桌的老人互相聊着家常,人永远是茶楼里最动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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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一方茶水养一方人

有一个成语叫作“蜀犬吠日”,成都人对于太阳的喜爱是外地人难以理解的。但凡哪天出了些“花花儿太阳”,大街小巷的茶馆必定人满为患。拖家带口的,耍朋友的,打单身的,似乎全成都人冒了出来,相约在大大小小的茶馆,把身上聚集的阴冷气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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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园里的成都茶馆历来是人气最旺的(图片源自网络)

享有如春气候的广东人则没有成都人的烦恼,每天饮茶似乎已经成为了打卡上班的习惯。不用有人招呼,每天四五点钟便被生物钟叫醒,叫上“一盅两件”,展开厚厚的报纸,一天就在茶水中开始了。

成都的老茶客们似乎也有这种习惯。早饭是不用急着吃的,几口茶水下肚,一天才算真正的开始。若是哪天少了茶水的滋润,浑身一天都不舒坦。老茶客们大多喜欢喝“二花三花”(二级三级花茶)。如同广东茶楼里常喝铁观音、普洱等,成都历来有喝花茶的习惯。彼时三五块钱一碗,便宜实惠还经得起泡,一壶水洗礼之后还存留着淡淡的花香。

若说广东的茶楼是打发时间、谈事、朋友小聚的好地方,那么成都的茶馆则是个“小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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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源自网络)

卖瓜子花生的,掏耳朵舒筋骨的,擦皮鞋的,搓麻将斗地主的,谈生意的,朋友小聚的,补瞌睡的,甚至还有写东西的,三十六行,三教九流都对茶馆情有独钟,构成了一副喧闹的“茶馆众生图“。

若你想尝试广府除粤菜以外的第二块金字招牌,若你想了解地道的广东生活,一定来广东茶楼饮早茶。

如果你想读懂成都,想体验原汁原味的成都生活,请一定要来成都茶馆。

因为成都人的茶馆,本就不是用来喝茶。


[1] 唐恒祥;;茶馆与城市旅游[J];茶博览;2011年05期

[2] 陈立仁;;茶馆里听说书[J];翠苑;2011年04期

[3] 曾樾;;从古典名著中的茶事说开去[J];海内与海外;2011年08期

[4] 杨玲;;蜀商的智慧[J];剑南文学(经典教苑);2011年01期

[5] 姜红;泡茶馆谈生意[N];中华工商时报;2002年

[6] 陈水科;;关于粤式早茶发展的探讨[J];现代食品;2018年19期

[7] 易页;叉烧包·虾饺·烧麦——广州早茶市三大点心[J];中国食品;1984年10期

[8] 宗和;;粤人难舍老茶楼[J];饮食科学;2018年07期

【往期专题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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