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4年開播至今，脫口秀辯論節目《奇葩說》已經走到了第六季，這檔綜藝以辯題尖銳、論點辛辣、辯手奇葩為特點，為娛樂及文化產業輸出了諸如馬薇薇、範湉湉、傅首爾等系列氣質獨特的“怪人”。不僅如此，主持人馬東、蔡康永、高曉松，也都因此節目迎來職業生涯在近年來的又一個“春天”。
如今，包括馬薇薇在內的眾多老辯手已從《奇葩說》出走，開始自己在娛樂行業裡的新身份。《奇葩說》也隨之評分下跌，第四、五季僅有7+的分數，這對於這檔口碑與槽點並重的節目來說顯然僅僅是及格。《奇葩說》還能怎麼“奇葩”？
伴隨著質疑，近日，《奇葩說》第六季開播。這一次，“新人”許吉如風頭最盛。清華畢業、哈佛碩士，名校光環加身又能說會道、辭藻華麗而外表精緻，吸睛的同時幾乎每期節目結束都能“喜提熱搜”。從“太強了”到“滑鐵盧”，網上評論卻褒貶不一。《奇葩說》辯手向來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馬薇薇如是，許吉如亦如此。雖然以“淘汰”的方式離開《奇葩說》未免不甘，但走出《奇葩說》，他們甚或不必咄咄逼人。
關於如何說話，《荀子》早有解析——
說話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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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有言，
“多言則文而類”。
聖人的話既有文采，又有條理。聖人喜歡講話，不講話如何弘道呢？古人的修身很注重言談，因此講究說話的藝術，也就是通常說的口才。這一段是從《非相》裡選出來的。這篇文章是專門批判相面術的。今本《荀子》最早的註釋者、唐人楊倞說：“視其骨狀以知吉凶貴賤也，妄誕者以此惑世，時人或矜其狀貌而忽於務實，故荀卿作此篇非之。”可見幾千年前中國就流行看相了。現在仍是如此，用不用這個員工要相面，娶不娶這個媳婦也要相面，很多人靠看相謀生。荀子提出“故相形不如論心，論心不如擇術”，告誡大家要求之於己，不要被荒誕之說迷惑。可悲的是現代人的思想還不如兩千多年的老祖宗。給人看相混飯吃當然要能說會道，所以荀子專門講口才的問題。
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雖辯，君子不聽。得法先王，順禮義，黨學者，然而不好言，不樂言，則必非誠士也。故君子之於言也，志好之，行安之，樂言之，故君子必辯。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故贈人以言，重於金石珠玉；觀人以言，美於黼黻文章；聽人以言，樂於鐘鼓琴瑟。故君子之於言無厭。鄙夫反是，好其實，不恤其文，是以終身不免埤汙傭俗。故《周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腐儒之謂也。
話講得再漂亮，頭頭是道，雄辯滔滔，但講的只要不是正道，不符合古代聖王的教導，不符合禮義的，就叫做邪說，君子聽也不用去聽，浪費時間。有人能效法古代聖王，遵循禮義，親近有學識的人，但不善於說話，也不喜歡說話，也一定不是真的善士、純粹的士。真正的君子，對說話是心裡頭喜歡，行為上習慣，是真正樂意說話，所以君子一定是能言善辯的。孔子教學生有四門必修課是要考試的，分別是德藝、言語、政事和文學。
孔子
為什麼“君子必辯”？凡是人沒有不愛講自己喜歡的東西。喜歡足球的愛談足球，喜歡音樂的愛談音樂，每個人內心都喜歡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愛好，而君子更是這樣的。“故贈人以言，重於金石珠玉。”君子贈言於人，比送人金石珠玉還寶貴。有人在關鍵時候說幾句話，點撥你一下，可能會影響你的人生一生。
“觀人以言，美於黼黻文章；聽人以言，樂於鐘鼓琴瑟。”看到人家寫的文章，覺得比彩色花紋還要華美。聽人家的言談，覺得比鐘鼓琴瑟還要悅耳，所以君子對於說話永不會感到厭倦。粗野淺薄的俗人則與此相反，“好其實，不恤其文”，他們只注重實在，而不顧及文采，因此一輩子也免不了粗俗。古代經典所以能流傳下來，是講究“文以載道”，道理講得明白，文章也要漂亮，既要求思想內容，也注重形式之美。現在有些文章不但詞彙貧乏，而且讀起來疙疙瘩瘩，讓人讀不下去，希望大家不要安於粗俗，要講究生活的品位，做人要有點情趣、有點優雅。如果你安於粗俗的話，就永遠是個粗俗的人，你的子孫後代也會是粗俗的人。荀子用《周易》概括：“‘括囊，無咎無譽。’腐儒之謂也。”比喻那些閉口不言的人，就像扎住袋口，只求無過，不求讚譽。說的就是那些迂腐的儒生。
凡說之難：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亂，未可直至也。遠舉則病繆，近世則病傭。善者於是間也，亦必運舉而不繆，近世而不傭；與時遷徙，與世偃仰；緩急、羸絀，府然若渠匽、檃栝之於己也。曲得所謂焉，然而不折傷。
故君子之度己則以繩，接人則用抴(枻)。度己以繩，故足以為天下法則矣；接人用抴(枻)，故能寬容，因求（眾）以成天下之大事矣。故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夫是之謂兼術。《詩》日：“徐方既同，天子之功。”此之謂也。
大凡論說的難處，是以極高尚的言論對著那些極低下的人說，以極高明的治國之道去遊說那些最昏亂的領導人。思想不在一個層次上溝通就很難，有句老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為什麼跟這樣的人講話難呢？很多道理不能直截了當地說明白。舉遠古的事例就要擔心流於謬誤，怕聽的人誤解了；舉貼近當世的事例，又要擔心流於俗套。真正善於言說的人於是取其中間，舉遠古的事例而不使聽者誤解，舉近世的事例又不落入俗套。他們講的內容與時並進，隨世變化。
南懷瑾講《論語》《孟子》，講《大學》，為什麼大家喜歡聽？因為南懷瑾總是結合當代的社會現象、人們關心的問題去講經典。口才好的人講話，有時和緩，有時急切；有時詳細，有時簡略。他們俯身對待聽者，就像水庫引水蓄水那樣時放時收，就像用工具矯正竹木那樣隨時調整自己的言說。他們婉轉地達到說話的目的，但又不挫傷對方。如果說話太直接，傷了聽者的自尊心。你的話對他再有用，他也聽不進去的。比如你想糾正某人的觀點。
南懷瑾
如果一開始就劈頭蓋臉把他數落一番：“你在胡說八道”。對方肯定不會理睬的。你繞個圈子，不那麼直接，調整一下自己的語氣：“你講的也不錯，但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這樣的。”他就比較樂意聽進去了。這就是說話的藝術。
“故君子之度己則以繩，接人則用枻。”所以君子端正自己的品行像木工用墨線取直一樣，接引別人、教育別人的時候就像梢公用船接客一樣。“度己以繩，故足以為天下法則矣。”嚴於律己，以高標準來要求自己，才能成為天下人效法的榜樣。自己做不到的事，講得義正詞嚴都沒有人會聽。臺上說清廉，臺底下貪汙受賄動輒上億。對老百姓講愛國，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送去美國。當人民都是傻瓜，真會信你那一套說辭？
“接人用枻，故能寬容，因眾以成天下之大事矣。”引導別人的時候，像艄公用船接客一樣。艄公撐船擺渡，首先要尊重別人意願，人家不想過河就不能強迫他過。別人不願意聽你說，就不能強迫他聽。其次，艄公是來者不拒，船能容納多少人就讓多少人上船。教育也是一樣，有教無類，誰願意聽都可以聽，這就是寬容。寬容才能聚合群眾，成就天下大業。君子賢能而又能容納無能的人，聰明而又能容納愚昧的人，博聞多識而又能容納孤陋寡聞的人，道德純潔而能容納品類駁雜的人。這叫做兼容幷蓄之法。《詩經》上說：“徐國被同化，這是天子的大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啊。君子言說的目的是以道“化人”。只有才取寬容的態度才能使人被你感化。
談說之術：矜莊以蒞之，端誠以處之，堅強以持之，譬稱以喻之，分別以明之，欣驩、芬薌以送之。寶之，珍之，貴之，神之。如是，則說常無不受。雖不說人，人莫不貴。夫是之謂為能貴其所貴。傳曰：“唯君子為能貴其所貴。”此之謂也。
演說的技巧，是以嚴肅莊重的態度去對待聽眾，不能事先沒有準備地信口開河，不能馬馬虎虎地去敷衍聽眾，也不能嬉皮笑臉地出現在聽眾面前。外表儀容也要修飾一番，邋邋遢遢地走上講臺就不夠莊重了，要以端正誠懇的心地去與聽眾相處，不能擺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要和聽眾進行平等的交流分享。對人家提出的問題，懂就懂，不懂就不懂，不要裝懂，要以堅定剛直的意志去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要見風使舵、首鼠兩端，不要為了討好聽眾而說假話，說違心話，掩飾自己的觀點。說話的時候，語言要生動，多用比喻使聽眾理解。邏輯要嚴謹，條分縷析使聽眾能夠聽明白。最後，給聽眾贈言、勉勵、告誡的時候，不要板起臉孔訓人，而要和顏悅色，讓大家有如沫春風的感覺。做到了這些就能夠使自己的演說顯得寶貴、無價、重要和有魅力。這樣的言說往往不可能不被接受。
即使不是故意去取悅於人，別人也會尊重你，這就叫做能使自己所珍重的得到珍重。古人說：“只有君子才能使自己所珍重的得到珍重。”便是如此。
（本文摘自《荀子解讀：人生修養的儒家寶典》，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5月出版，略有編輯，以原文為準）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侵刪
《荀子解讀：人生修養的儒家寶典》
魏承思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9年5月
博大精深的《荀子》歷千年而不衰，至今仍散發著先秦大哲的智慧，字字句句蘊含人生的真理。魏承思博士結合自己的智識和經驗，為讀者解讀一個不一樣的荀子，向讀者傳遞這本儒家經典中的人生道理。字字珠璣解讀千年經典，句句精妙闡發人生智慧，實為人生修養的上佳寶典。
魏承思，華東師範大學、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歷史學碩士，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博士。主要著作有：《管子解讀：領袖需要的智慧》《中國佛教文化論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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