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吃个火锅

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有一个美妙的开头:每当没有皮大衣的女人跟丈夫亲热起来,这时候,你就知道——冬天就要到了。

相对穿,吃,更为重要。万物沉寂下来的冬天,许多味道却在清冷的空气中升起,像一只只无形的小手,任性地拽着人的舌头,拉缰绳那样,拽到一张张餐桌前。

火锅的力量可能是最大的。在冬天吃火锅,绝对是一件可以迅速提高幸福指数的事。三五亲朋,围坐锅边,烫肉,烫菜,暖胃,暖心。不管是电磁还是木炭,清汤还是麻辣,当汤底沸腾,近在咫尺的寒冷瞬间远在天涯。

魏新:吃个火锅

济南的火锅,铜锅涮羊肉居多,这一点和北京的相似。同样是清水锅底,放少许葱姜、八角、海米。调料则以麻酱为主,由客人自己添加腐乳、韭花酱、辣椒油等。这些通常都包括在锅底的价格之中,除此之外,随锅底还上来的,还有几盘免费的菜:白菜、粉丝、豆腐,再配上一两头腌制的糖蒜。一一放在架子上摆好,好似开会,先来的台下坐整齐,主席台虚位以待,等一盘盘羊肉慢悠悠上来,现场仿佛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作为主角,羊肉的好坏,是火锅质量的基础。要知道,食羊人口是充满地域歧视的,不说新疆、青海、宁夏这种养羊大省,单是山东,不同地市的人也常会认为本地的羊肉天下无双,且没有膻味,仿佛外地的羊都是和狐狸串出来的。其实,一方水土一方羊,每个地方的羊,当地总会实践出最佳吃法,在这种吃法里,自然本地羊更胜一筹。江南吃羊肉,常带皮红烧,这种吃法换成新疆的羊,怕连皮都嚼不动。

魏新:吃个火锅

最适合济南这种火锅的,当属内蒙羊肉。或许是因为这种吃法本来自游牧民族,所以,木炭铜锅对来自大草原上的羊格外友好。广袤的内蒙,锡盟羊肉尤为突出,元朝时,锡林格勒草原即是皇家牧场,地阔草肥,羊长得结实,每天撒欢儿跑二十公里以上,被称之为“马拉松羊”,身上绑个手机,肯定天天朋友圈运动排名第一。

北京有几家火锅店用的锡盟羊肉,冬天人满为患,济南我还不太能确定。前阵子撰文推荐过的盛玖锅,太阳卷和精修肋腹皆来自锡盟,只是在各种极品食材的轰炸中,羊一样沉默了。

除了明摆着的羊肉,济南的火锅每一家的麻酱都不相同,各有秘籍,暗地里分了高下。几年前,在经八路的一条小胡同里,藏着一家看起来极其简陋的小店,生意火爆,一进院子,就能看到一个石磨,小店所用麻酱皆由此碾出。

那家店还有一绝活,就是现汆的丸子。一整盘羊肉馅,调以葱姜,服务员用一把小勺横一刮,竖一抹,叮叮当当,推到锅里,沉下去,再飘上来。与众不同的是,这里为丸子配了专用的调料,黑胡椒,老醋,连火锅汤一同舀到碗里,撒上香菜,吃惯了前面的麻酱浓香,此时这一阵酸辣尤为提神。

那家店随着城市整治,已不复存在。不过,这种丸子的吃法,已在济南各处普及,只是,总觉得离那家店的味道少了点什么。

对于火锅而言,“创城”所受到的打击远没有烧烤大,相反,偶尔还会有意外的扩张。比如有一家济南传统的火锅店,竟开到了KTV里,所有单间都装修的金碧辉煌,应该是前老板开了不久,就转让给了火锅店。不过,这些设施并没浪费,除了餐费,再加点钱,就可以无限欢唱,圆一个“吃着火锅唱着歌”的梦想。于是,在升腾的热气中,闪烁的液晶屏几乎让人产生幻觉,只有穿迷彩服的中年服务员端着木炭进来,才迅速将人拉回到现实之中。

其实,除了铜锅涮肉,济南还有一种传统什锦火锅。同样是铜锅,用白菜、豆腐、黄花菜打底,中间一层是熟牛肉和炖鸡,还有手工牛肉丸子,最上面是炸藕盒,炸带鱼,满满当当,紧紧实实,再撒上一层青蒜末提鲜,开锅即食,重要的加工环节都已完成,还省去了自己涮的繁琐。

早些时候,济南人过年喜欢这么吃,尤其是回族,继承发扬了这一美食。现在这样的火锅已不好找,大概是前年,我去《百姓厨神》栏目总决赛做评委,有一位进入前三的小伙子就这么做。小伙子形象颇似王力宏,父亲家传手艺,人送绰号“火锅力宏”,后来我留了他联系方式,点过几次他做的什锦火锅,外卖连锅一起送来,吃起来有老味道。再后来,由于外卖还要再专门收锅,实在麻烦,就改成了盒装,不过,他现在凤林小区附近开了店,去吃倒是方便。

和“火锅力宏”认识挺长时间了,有一天,突然在小区里遇见他,才知道原来还是对楼邻居。从此,他常在微信上念叨:哥,什么时候有空,我抱着锅来家找你!

济南真小,小得像一个火锅。热得烫手。

魏新:吃个火锅

我老家也有什锦火锅,是用羊肉、羊杂和丸子烩在一起,锅底是羊油红汤,用铜锅,也可用砂锅。能把这种火锅做好的,是曾经的老焗匠。有几年,我每次回去,到一个哥们家里,他就从老焗匠那里叫一个火锅,码齐装好,连上备用的木炭、羊肉送到家里,吃得沸腾,喝的欢醉。

老家什锦火锅的羊杂里,必不可少的是羊奶,即羊的乳房。用料煮熟,切成片,在锅里,能提升一锅“羊气”,然而,如果处理不好,“羊气”则变成了膻气。所以,能够把羊奶做好的什锦火锅,才算是得了“味”,成了“道”。

铜锅涮羊肉这种吃法,老家过去是没有的。比较奇怪的是,济南有很多家“曹州涮羊肉”,但至少在我记忆中,完全没有这种吃法。即便是后来,有了麻辣锅底的涮法,也和原汁原味的“涮羊肉”区别甚大。倒是有两家火锅店给我留下了印象。一家是“小肥羊”,大堂经理是我的高中同桌,一脸憨厚老实,我们经常一起踢球,他技术很糙,却勇猛过人,而且毫不惜力,作为后卫,常在乱军之中一个大脚把球开出,时远时高,时正时偏,劲特别显大。后来,他复课一年,据说成了补习班的“老大”,风光了不久,因为打架进了看守所,去看他的人说,他被揍成了“猪头”,也没咬出一个和他一起打架的人,真硬。有一年暑假,我回家晚,听父亲说他几天前到家里来找我,还拿了两个西瓜,说自己出来后又去高考,考上了一所中专,大概是来告个别。再后来我去“小肥羊”,他跑前跑后,每次都送两三盘羊肉,所以,没多久就关门了。

在老家开得时间很长的一家火锅店,叫“蜀庄”。那里的火锅味道可以忽略,但从开业起,啤酒好像一直一块钱一瓶,或者是买一送一,反正尤其适合酒量大的人。有几年,我每次回家几乎都会过去,总能遇上熟人,大家不在一个桌,但打完招呼之后,一定会过来扔两盒烟到桌上,自然,这烟也不能白要,得让服务员搬箱啤酒过去,才不算失礼。如果同样再给对方的桌上扔两盒烟,香烟的价格一定不能低于对方送的两盒。所以,去那里吃饭,不光酒喝得多,烟也抽得凶。赶上节假日,在饭点儿推开大门,耳边立刻萦绕着“烽烟滚滚唱英雄”的歌声。

济南的巴蜀火锅也多,但我并没有太多好感。除了给味蕾以及胃肠极大的刺激之外,我总觉得成都,或者重庆的火锅并不适合济南这方水土。在成都或重庆还不错,换了地方,就有些水土不服了,如“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般。所以,我不明白海底捞为何会排长队,当然,也许是我太固执了。

济南的川菜店代表“巴山夜雨”,在宽厚里有家火锅店,名叫“涨秋池”,从锅底到各种原材料都是非常精致的,鸭肠、黄喉、脑花都很地道,客人却并没有太多。

老板娘是重庆人,我常劝她改做小吃算了,济南真正爱吃,懂吃,吃得惯重庆火锅的,又有几人?真爱的话,“涨秋池”还确实是一个重庆火锅的宝藏。

前几天,有人对我说,在美食上,我应该多迎合年轻人,因为他们是一个巨大的“市场群体”。这番话把我从“年轻人”的行列划拉出去,倒也无妨,但我特别想表明一点,无论我推荐何种酒食,都只是为了表达个人感受,有没有“市场群体”,并不重要。更关键的是,从古至今,年轻人和年轻人都不一样,单从吃饭这件事上,喜欢追赶时尚、猎奇尝新的年轻人自然很多,但也有的人从年轻就愿意逐其本味,返璞归真,即便是少数,但他们的存在,才是美食的希望。

那些认真做饭的店家,才是这个时代最值得重的。没有他们给我们带来的愉悦和满足,一座城市千万火锅同时燃起,依然是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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