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皇帝怎样把良民逼成“倭寇”和“汉奸”|文史宴

明朝皇帝闭关锁国不过是袭商鞅之智,主要不是为了防范外敌,而是为了对付人民,沿边人民为了生计则投靠蒙古、招引倭寇,造成沉重的灾难。当然,板升、倭寇之罪,归根结底是朱元璋之罪,且其罪还不止于此。

明朝皇帝怎样把良民逼成“倭寇”和“汉奸”|文史宴

封禁海陆与汉人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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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帝国瓦解后,亚欧大陆各文明展开扩张潮流,无论是国家还是民众,都不断地走向远方。与其他文明不同,明代中国在对外取向上呈现国家与社会分离的历史态势。

在商品经济逐渐发达的经济趋势下,在南宋以来远洋贸易的历史传统下,明代中国民间社会一直具有自发地、积极地扬帆南洋,甚至远洋航行的内在驱动力。但与这一时期基督教文明、俄罗斯文明、伊斯兰文明国家大力支持民间类似行为的做法不同,明朝在拥有相当大的军事、经济体量的情况下,对西北陆疆开拓与东南海疆经略缺乏兴趣,并且禁止民众出境贸易。

其表现有二:其一是在东部沿海实行“海禁”政策;其二是在北部边疆修筑长城,在防御蒙古骑兵南下的同时,也防止汉人潜逃蒙古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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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郑和下西洋

主要是为了打击民间海商,由明朝皇帝独家垄断海贸

对上面的判断有疑问的,请参看这两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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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两朝是怎样把东南亚拱手奉送欧洲列强的

明朝这种边禁政策虽然在明前中期产生了很大影响,但仍然有不少民众开展境外走私贸易,不仅东南沿海民众不断“下南洋”,而且北方汉人也不断越过长城,与蒙古部落展开走私贸易,或者干脆归附蒙古部落,成为“蒙古人”。

明前中期,前来向明朝朝贡的周边政权或族群的使团中,充斥着大量汉人的身影,汉人普遍担任翻译,甚至直接充任使者。而蒙古各部南下明境,也多由汉人充当向导。

进入明后期,即正德以后,由于明武宗荒废政务,喜爱游玩,明朝统治受到一定的削弱,不仅宗室内部先后出现安化王叛乱、宁王叛乱,而且民众开始掀起农民战争,比如赵燧叛乱、刘六刘七叛乱。同时,汉人向外逸出的现象更加频繁与普遍。

嘉靖时期,这一潮流进一步加剧,东南民众大量潜入东亚海域,为掩人耳目,借用元明时期一直活跃于东亚海域的日本武士的“倭寇”身份;北方汉人则大规模潜逃至长城以外,种田盖屋,开始形成规模庞大的定居农业社会,被蒙古人称为“板升”。

禁海与开海:倭寇的产生与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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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是西汉以来中国对日本的称谓。12世纪以后,日本进入幕府执政时期,不同政治势力之间不断发生战争,大量武士脱离国家的管束,进入东亚海域,以抢掠商船、骚扰中国东部沿海为生,从而被元明时代的中国人称为倭寇。

明朝建国初期,倭寇曾对辽东半岛发动过几次进攻,辽东镇防御的对象之一,便是东北亚地区的倭寇。此后,倭寇虽然不时有进攻东部沿海之举,但为祸并不甚大。

嘉靖时期,伴随着中国东南沿海的海商加入倭寇的行列,倭寇的势力飞速发展,而其领袖也一直由中国海商担任,由此可以看出倭寇实以中国人为主。

东南海商之所以加入倭寇行列,是因为在全球经济早期一体化的驱动下,为了发展海外贸易,需要突破明朝的“海禁”政策,他们从而采取了武装化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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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以东南汉人为主力

嘉靖中期,距离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已有半个世纪,西欧商人借助新航路的开辟,不断用掠夺的白银与其他国家的商人进行经济贸易。明代中国作为当时世界上大体量的国家,由于经济体量的大幅增长,急需大量白银充当货币。这一时期,东西方社会形成规模巨大、交流密切的贸易体系,属于全球经济早期一体化的重要内涵。但对于这一国际形势变迁,明朝仍局限于朱元璋的视野中,并未改变原有的“海禁”政策,仍对民间海外贸易采取打压态度。

在这一时代背景下,东南海商遂将海外贸易的据点转向明朝管辖区之外,利用所掌握的经济力量,不断开辟岛屿,用作与葡萄牙、日本海商开展跨国贸易的据点。为了对抗明朝官方的缉捕,东南海商建立起武装组织,并招诱日本各岛武士,进攻明朝东南沿海,从而加入倭寇的行列。

在诸多岛屿中,位于今浙江舟山的双屿港是东南海商走私贸易的中心据点,也是当时亚洲地区规模最大的商贸港口,被称为15世纪的上海。但双屿港的命运在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发生了巨大改变,奉命平倭的浙江巡抚朱纨攻破了双屿港,擒获了东南海商的头目许栋,用木石堵塞双屿港周边海域。经此一役,双屿港在繁华的顶峰骤然失去往日的光彩,彻底荒废。

许栋被杀后,属下徽州歙县人汪直统领余众盘踞五岛,与徐海等联合日本各岛,“直初诱倭入犯,倭大获利,各岛由此日至”,进攻东南沿海。“时歙人汪直据五岛煽诸倭入寇,而徐海、陈东、麻叶等巢柘林、乍浦、川沙洼,日扰郡邑。”而汪直被称为“老船主”。

在严嵩党羽赵文华的举荐下,明世宗派胡宗宪总督南直隶、浙江等地军务,剿除倭寇。胡宗宪是徽州绩溪人,与汪直是同乡,他打算凭借同乡之谊招降汪直,为此释放了汪直的母亲与妻子。对于胡宗宪的招降,汪直十分心动,派遣义子汪滶到军中表白心迹。

汪滶不仅协助胡宗宪进攻倭寇,而且将徐海等人的行迹告知胡宗宪,从而使明军三战三捷。徐海在胡宗宪的招抚下,擒获陈东、麻叶,前来归降,最终却遭到陈东余党的进攻,投海而死。俞大猷用兵灭倭残众,胡宗宪由此平定了浙江倭乱。

浙江倭乱平定之后,在胡宗宪的多次招降下,汪直也前来归附。朝臣多主张处死汪直,胡宗宪只能屈从政治舆论。汪滶等人愤恨之下,迁徙于柯梅岛,造大型战船,转而向南进攻福建、广东、江西,一时东南沿海处处遭到进攻。而胡宗宪也在严嵩被扳倒之后,下狱而死。

在抗击倭寇的过程中,涌现出戚继光、俞大猷等著名将领。戚继光鉴于明军废弛已久,多不能战,故而仿照长城沿线招募土兵的方法,在听闻义乌人驱逐外地人私开银矿的消息后,认为当地民风彪悍,便到当地招募士兵,结合东南沿海湖泊众多的地形,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从而形成了战斗力十分强悍的“戚家军”。戚继光、俞大猷在浙江、福建取得了多次胜利,倭患逐渐平息。

明世宗去世后,太子即位,是为明穆宗。穆宗在东宫时,并不为世宗所喜,父子之间有很深的矛盾。因此,穆宗即位之后,对嘉靖时期的政策多有变革。

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福建巡抚许孚远上奏,指出倭寇的实质是“海禁”政策导致民众被迫武装起来,“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从而主张开放“海禁”。穆宗接受了这一建议。东南海商取得海外贸易的合法地位之后,放弃了军事武装,倭寇由此逐渐绝迹。

“草地自在好过”:九边汉人与蒙古板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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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南沿海民众冲破一切阻挠,扬帆远洋的同时,北方边疆民众也不断逃入蒙古草原。与倭寇充满贬义,但其中的汉人并非主要是为了挑战明朝的统治秩序,而是为了追求经济利益不同,进入草原的汉人虽然被客观地称作“板升”,但除了保障生存,确实还有挑战明朝统治秩序的政治追求。

明前中期,蒙古高原便已有大量汉人,有的是被掠夺过来的,有的是主动到草原来的。正德时期,韦州长城边上的一段对话生动地刻画了逃入草原的汉人的价值观念。

正德年间,陕西三边总制王琼命宁夏镇将粮食运往甘肃镇,边墙之外的蒙古部落听到边墙以内有不断运输的声音,便派遣部众前来侦察,而其中一人在与明军的对话中,承认自己本是宁夏镇韦州人,只是因为“韦州难过,草地自在好过”,才脱离明朝,北入草原。

这名进入草原的汉人,之所以说“韦州难过,草地自在好过”,是因为北方边疆长期处于明朝与蒙古交战之下,底层民众不仅要遭受兵乱之苦,还要承担非常沉重的赋役,生活十分困难。与之不同,加入蒙古部落后,可以跟随蒙古人抢掠,生活境遇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是大部分汉人主动进入草原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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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和浩特最初就是板升

嘉靖时期,俺答汗统一了蒙古大部分地区,对明朝北部边疆形成全面压制之势,不断进攻明朝边境,北方社会动荡不安。大量汉人被掳掠或主动投奔俺答汗,在俺答汗盘踞的丰州川以南、山西长城以北之地种田盖屋。

明嘉靖初,中国叛人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乃呼为板升。

之所以称为“板升”,是因为在蒙古语中,“板升”意为房屋或城。板升人数众多,形成了10多万人的定居社会。

有众十余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南北四百里,东西千余里,一望平川,无山陂溪涧之险,耕种市廛,花柳蔬圃,与中国无异,各部长分统之。

板升将农业经济推广到了蒙古草原,促使当地经济方式从单一的游牧经济转变为农牧结合的复合经济,推动了明清时期蒙古高原的经济转型。

板升中,大多数人是为了谋求生存,但也有少部分人意图凭借蒙古势力,实现自身的政治愿望。而白莲教徒充当了这些人的主体力量。

朱元璋虽加入了宣扬白莲教的红巾军,但建国之后,鉴于这一民间宗教宣扬弥勒拯世等观念,具有强烈的颠覆现存秩序的价值取向,因此宣布禁止白莲教的传播。

但唐宋以来,白莲教已在中原地区广泛传播,具有十分深厚的土壤,难以根绝。在官府的打压之下,北方地区的许多白莲教徒都有颠覆明朝的政治观念。蒙古作为明朝的敌对政权,便成为北方白莲教徒起事的幻想盟友。

嘉靖时期,在连绵战争造成社会动荡的背景下,北方地区的白莲教徒开始更为积极地与蒙古结成政治联盟。这一时期,不仅有“蔚州妖人阎浩等素以白莲教惑众,出入漠北,泄边情为患”,而且还有以吕明镇为首的白莲教徒在大同左卫(今大同左云)意图叛乱。叛乱被人告发之后,吕明镇被逮捕处死,徒众逃遁至蒙古草原,加入俺答汗的军队。

白莲教徒在俺答汗军队中的势力不断壮大,负责统辖、管理板升群体。其中赵全统辖的部众最多,所居之地被称为“大板升”。据赵全自称,所统部众有一万余名。但当时大同镇巡抚方逢时记载赵全统辖三万余名部众。

仅次于赵全的李自馨与周元,所领部众有数千人。由于势力较大,赵全与李自馨被俺答汗“俱加为酋长”。赵全又被称为“驸马”,李自馨、周元又被称为“秀才”。“彼中称全为倘不郎,华言驸马也。李自馨、周元为必邪气,华言秀才也。”其他板升规模较小,“余各千人”。“小板升”有32处,由32名小头目分别管理。

板升不仅加入蒙古军队,为蒙古进攻明朝积极出谋划策,“每大举进寇,俺达必先至板升,于全家置酒大会,计定而后进”,而且为蒙古贡献破解明军防御之法,推动蒙古军队战法进一步丰富。“(丘)富等先年皆以白莲教妖术诱虏,导之入寇,教以制钩杆、攻城堡之法,中国甚被其害。”

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山西巡抚韩邦奇便指出蒙古作战方式与之前有所不同。

臣等载观近日敌之入寇,奸谋诡计,与昔不同。向也无甲胄,今则明盔明甲,势甚剽疾矣;向也短于下马,不敢攻挖城堡,今则整备锹䦆,攻挖城堡矣;向也不知我之虚实夷险,虽或深入,不敢久留,今则从容久掠,按辔而归矣;向也群聚而入,群聚而出,忽若飘风,今则大举决于一处,分掠各边,使不暇应援矣;向也兵无纪律,乌合而来,星散而去,今则部伍严整,旗帜号令分明矣;向也不焚庐舍,今则放火焚烧矣。

在他看来,这一变化缘于大量明人甚至是明军逃入草原,将明军防御的底细透露给了蒙古。

其故何哉?有中国之人为之谋划,有中国之人为之向导,有中国之人为之奸细,有中国之人遗与之以铁器。况事变之时,投入敌中者,又皆惯战有勇之人也。

而在草原政治生活中,板升竭力推广汉人政治体制。嘉靖后期,俺答汗已自立为蒙古可汗,板升集团又进一步鼓动其模仿汉制,登基称帝,国号为“金”。

李漪云先生认为俺答汗在赵全等人的支持下,以丰州滩为中心,东起蓟辽边外,与兀良哈三卫、察哈尔部接界,西至甘肃边外,南至长城,北至漠北,与喀尔喀蒙古接界,在广大漠南地区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具有汉式统治体制的“金国”政权,并以赵全为把都儿汗,命其以“汗”的名义建开化府,统治板升汉人。

板升集团不仅拥立俺答汗称帝,而且建议其攻占、统治长城边疆,模仿五代时期石晋的故事,建立与明朝平分秋色的政权。

(赵)全与李自馨各又不合谋危社稷,日与俺答商说,分遣各虏攻取大同、宣府、蓟州一带,与南朝平分天下。”“赵全言于俺达曰:‘自此塞雁门,据云中,侵上谷,逼居庸。朵颜居云中而全据太原,效石晋故事,则南北之势成矣。’

胡钟达先生认为赵全等人此举,意在造成一个“南北朝”的局面。

朱元璋毁灭华夏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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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近代史开启之初,在亚欧大陆的其他文明(包括欧洲文明、伊斯兰文明)积极扩张的同时,明朝采取了内敛的疆域政策,不仅官方未有开拓边疆的举动,而且禁止民间开展海外贸易,从而与“大航海时代”以后的全球经济早期一体化进程形成了背道而驰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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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经过精密设计

让华夏文明陷入极端内卷化的无望之境

大量东南海商为反抗明朝的封锁,采取了武装化措施,并联合日本武士,酿成了明后期尤其是嘉靖时期东南沿海的严重“倭患”。而在北方边疆,明朝采取的相对保守的长城防御政策,使北方地区长期处于战乱与动荡中,大量民众或者为了谋求生存,或者为了实现政治目的,逃到长城以外的草原地区,一方面推动了蒙古高原的经济转型,另一方面加剧了明蒙之间的军事战争。

可见,在世界近代历史潮流下,与明朝政权的内敛与保守不同,民间长期具有朝外走的内在驱动力,远方对于他们不仅有充满诱惑的利益,而且有摆脱束缚的政治空间。在明朝民众的积极拼搏中,明代中国处于全球经济早期一体化的核心位置,是推动世界经济发展的发动机。

但值得注意的是,明朝的这一经济优势并未被政权纳入政治视野,明朝一直实行传统的农业财政政策,不仅未将海外贸易的收入用于疆域开拓,导致长城边疆财政危机一直未能缓解,且愈来愈严重;而且对海外贸易本身也采取打击政策,为防御倭寇,形成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海防问题。

简单而言,如果说明朝有两只脚,那么经济的一只脚走在了世界前列,而政治的另一只脚却远远拖在了后面,明朝在经济、社会发展至顶峰时,政权却完成了自由落体式的迅速崩溃。

明代中国的历史命运,反映出在古代中国,决定历史发展的核心因素是军事与政治,而非经济与科技。

马克思在工业革命如火如荼的年代,强调经济基础对于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强调生产方式在社会发展中的决定力量。但是在冷兵器时代,战争所需的财政成本远低于热兵器时代,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是世界古代军事史上的普遍现象。而在资本主义尚未出现的古代社会,经济资源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进入国家财政体系,并在政治领域拥有话语权,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一场战争的胜负、一项政治决策,足以改变历史进程。明代中国虽处于全球经济早期一体化潮流中,但政治观念一直处于朱元璋的藩篱中,仍在用传统的军事方式处理边疆问题,最终灭亡于作为军事重心的长城边疆的军民叛乱,实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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