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礪鋒:蘇東坡為何稱司馬光為“司馬牛”?

莫礪鋒:蘇東坡為何稱司馬光為“司馬牛”?

北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七月初二,眾大臣在朝中商議役法。宰相司馬光主張廢除王安石變法時確立的“免役法”,恢復從前的“差役法”。時任中書舍人的蘇東坡認為免役法利弊參半,而且已經實施多年,只要革除其弊端即可,不一定要徹底廢棄。司馬光執意不聽。東坡覺得司馬光過於固執,散朝後氣呼呼地回到家中,連聲呼曰:“司馬牛!司馬牛!”司馬牛本是孔子弟子之名,但是東坡此時並非用典,而是指責司馬光脾氣倔強,有如犟牛。此事的是非曲直究竟如何呢?

莫砺锋:苏东坡为何称司马光为“司马牛”?

司馬光本是與東坡同進同退的政治盟友,也是識拔東坡的前輩大臣。早在熙寧二年(1069),司馬光就推薦“文學富贍,曉達時務,勁直敢言”的東坡為諫官。兩年後,司馬光又上書神宗,自承“敢言不如蘇軾”。東坡終生與司馬光保持著親密的關係,尤其是在舊黨失勢之時,兩人互通聲氣,以節義互相勉勵。

莫砺锋:苏东坡为何称司马光为“司马牛”?

蘇東坡像(趙孟頫畫)

可是,東坡反對新法,完全是出於公心。當新法正在勢不可當地推進時,他力挽狂瀾堅決反對。但一旦時移勢異,新法遭到全面廢除時,東坡又挺身而出,呼籲保留其中的合理部分。元豐八年(1085),新黨失勢,司馬光東山再起,就像當年王安石雷厲風行地推行新法一樣,司馬光也以同樣的熱情和效率廢除新法,從本年七月罷保甲法始,至次年八月罷青苗法止,一年之內,新法被全部廢除。東坡就在此時離開黃州貶所返回朝廷,並升任中書舍人。按理說久遭貶斥的東坡應該額手以慶了,可是他卻力主對新法也要擇善而從,反對司馬光廢除免役法。

當年王安石的新政把差役法變為免役法,廢除以前按戶等輪流服役的勞役制度,改成由官府出錢募人充役,原來承擔差役的人戶則按等繳錢,稱為“免役錢”,就樣做於公於私,都方便易行。但是免役法同時又規定,原來不承擔差役的城市坊郭戶、農村裡特別窮苦的未成丁戶、單丁戶、女戶以及官戶、寺觀等也要繳納數量減免一半的“助役錢”,這就對社會上最窮苦的若干人戶有所損害。長期擔任地方官並曾貶居黃州四年多的東坡對此洞若觀火,所以他認為“差役、免役各有利害”。既然如今免役法已經施行近二十年,吏民都已習慣,東坡就主張“盡去二弊而不變其法,則民悅而事易成”。可是司馬光根本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最後免役法還是被廢除了,但東坡這種一心為公、不阿權貴的凜然風節則永垂史冊。

與東坡形成鮮明對照的是蔡京。蔡京當時任職開封府,當他獲悉司馬光有意廢除免役法時,便看準機會進行投機,竟在五日之間命令開封府屬縣的百姓千餘人以充差役,以此證明差役法之可復,來向司馬光獻媚。司馬光未察其奸,稱讚蔡京說:“使人人奉法如京,何不可行之有?”司馬光做夢也不會想到,八年之後支持新黨恢復免役法最力的也是蔡京,而十六年後誣稱司馬光為“元祐奸黨”之首惡,且親自書寫“元祐奸黨碑”碑文的也正是蔡京!

東坡與司馬光的交誼建立在共同的政治信念的基礎上,他們之間的爭論堪謂君子之爭,政見的分歧並未損害他們的友誼。就在二人爭論免役法之後兩個月,司馬光病卒。東坡不勝悲痛,先作祭文曰:“嗚呼,百世一人,千載一時!”又作行狀,除了縷陳司馬光的政治功績外,特別表彰其崇高品行:“公忠信孝友,恭儉正直,出於天性。自少及老,語未嘗妄,其好學如飢渴之嗜飲食,於財利紛華,如惡惡臭。誠心自然,天下信之。”又作神道碑,敘司馬光東山再起的晚年事蹟曰:“公來自西,一馬二童。萬人環之,如渴赴泉。……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則多矣,百年之思。”三篇哀弔之文都對司馬光的功績、人品給予極高的評價。所謂“司馬牛”者,不過是二人交往過程中轉瞬即逝的一個小插曲而已。

莫砺锋:苏东坡为何称司马光为“司马牛”?

山西夏縣司馬溫公祠藏有蘇軾撰文並書石、金代摹刻的《司馬溫公神道碑》

本文原載《月讀》201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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