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他是文豪,卻不知他還是治世之才—《蘇東城傳》四

第十八章 浪跡天涯

蘇東坡此後一年零八個月的命運足以表示做官身不同己。讀書人能用別的方法謀生,最好不要做官,他的遭遇便是充分的理由。我們知道蘇東坡非以做官為發財致富之道,至於權勢,他根本不願控制別人。蘇東坡知道,即便是身為宰相,也不能在他不朽的文名上有絲毫增減。他又何求於政治?他又能有何成就?

在三月初三,他科學家胸懷坦蕩,與朋友暢遊甚樂。酒宴之後,他還在一個小樓上酣睡一覺。兩三天後,消息到來,要把他改調他處。雖然名義上他還是在貶謫之中,可是能自由住在一個美麗而富有的城市了。

可是,甚至在他這樣困難的情況下,調職之後,他的政敵還不肯把他放鬆。當時一個作家記了下面一個故事:蘇東坡給皇帝上了謝表,皇帝向四周一看,告訴群臣:“蘇軾真是天才。”

他的政敵甚至想在他一篇例行公事的謝表裡找他的毛病。政敵說:“臣以為他在謝表裡還是口出怨言。”

皇帝問:“何以見得?”

“在這謝表上,他說他和他弟弟考過殿試,卻用‘驚魂甫定,夢遊縲紲之中’,他不是說他們以坦白批評批朝政的策論考中,但是現在卻以批評朝政而受懲罰嗎?他是不甘心認錯,還是諉過與人呢?”

皇帝泰然道:“我瞭解他,他心裡是好意。”

小人因此才閉口無言。

蘇東坡準備搬家,也費了幾十天功夫。在他從子由處回來時,大家在九江碰頭。

現在官員紛紛為他設宴餞行,很多朋友請他題字留念。一大群人送他起程,那裡有士紳,有窮人,有各色人等。一直把他送上船的,計有十九人。但是另外有三個朋友,一直陪他到九江。一個是老朋友陳慥,一個是和尚參寥,一個是道士喬仝(他現在大約有一百三十歲,據傳說,後來他又從墳裡復活)。

蘇東坡和參寥一同遊廬山數日,在數百和尚之中曾引起極大的轟動,因為消息已在他們中間傳開,大家都說“蘇東坡來了”。雖然蘇東坡只寫了三首遊廬山詩,其中一首成了描寫廬山最好的詩。


在南京時,蘇東坡去看王安石,王安石已經是個疲憊頹唐的老人。蘇東坡和他討論詩與佛學之日,因為二人都是大詩人並深信佛學,自然有好多話說。有一個故事流傳,說蘇東坡一次按固定的韻腳和題目和王安石作詩,勝過了王安石,王安石便中途作罷。二從談話時,蘇東坡直言責備王安石不該引發戰事,不該迫害讀書人。

蘇東坡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王安石立刻臉上變色道:“你要提起往事?”

蘇東坡說:“我要說的是國事。”

王安石才鎮靜了一點兒說:“你說吧。”

二人漫談下去,王安石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他說:“‘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弗焉。’人非如此不可。”

東坡說:“今之君子,爭減半年‘磨勘’,便不惜殺人。”

王安石笑而不語。

王安石現在開始看見幻象。一次,他看見他那獨子,那時早已死去,卻正在陰間受罪。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活著時是個壞蛋,無所不為,現在在陰間受罪。後來,他家一個侍衛說在夢裡也看見同樣的情景,王安石害怕起來。他把上元縣的財產賣出去,把錢捐給寺院,朝廷因此賜予那個寺院一個名字。他死的前一天,在野外騎驢獨行,看見一個農婦向他走近,跪在他面前,向他呈遞一份訴狀,然後消失不見。他記得把訴狀放在衣袋裡,到家一看,那訴狀也不見了。第二天他因驚嚇去世。

蘇東坡到了江蘇地帶,不覺迷戀上當地的氣氛和自然之美。最後,幾個最親密的朋友之中,有一個滕元發,勸他安居在常州的太湖左岸宜興,滕元發那時正任太湖南岸的湖州太守。

回到常州後,在十月裡,他給皇帝上書,請聖命諭允居住於常州。在皇帝應允之前,他還是要去接新的任命,遠在國都的西部,大約有五百里的旅程。我們若相信他的詩上所說,他的眷屬真的是忍飢挨餓了。他給朋友至少寫了三首詩都提到飢餓。他決定再給皇帝上表章,這時住在南都老友張方平家,靜候聖旨的到來。


他在旅途中,發生了兩件趣事,也可說令人難過的事。在他渡河去遊了南山之後,寫詩一首。河上有一座長橋,天黑以後此橋上不許行人通過,違犯者重罰。實際上,泗州太守是不理會這條規矩的。他在天黑後和蘇東坡同過此橋。為了慶祝此次遊山之樂,蘇東坡很天真地寫出了下列詩句:

長橋上燈火鬧,

使君還。

太守為人老實正直,姓劉。第二天他一見蘇東坡的詩,心都快跳出來了。他到船上去看東坡,說:“我看了你的詩,這很嚴重,太嚴重了!你的詩全國皆知,一定會傳到京都。普通人夜裡過橋是罰兩年勞役,太守犯法,情形更糟。求你把這詩自己收起來,不要給別人看。”

蘇東坡追悔不迭,微笑道:“天哪!我一開口就是兩年勞役啊!”

他住在張方平家時,出了另一件動人的事。在主人請他吃飯喝酒時,他放出了張方平的妾。太守當年為蘇東坡好友,不幸亡故,此妾亦即改嫁。蘇東坡一見此女在張家,狀極為輕鬆愉快,頗為感慨,想起老朋友來,兩眼淚痕。這卻逗得勝之發笑,她只得轉過頭去和別人說話。蘇東坡離席時心中很難過。他告訴朋友說千萬別納妾,就舉勝之為例。


皇帝染病,從三月一日起,太后攝政。三月五日,皇帝駕崩;次日頒下聖旨,允許蘇東坡在太湖邊居住。這對蘇東坡十分重要,因為他已如願以償,他的計劃實現了。

蘇東坡而今終於相信他會終身在此安居下來。但是命運偏偏作梗,正當他把退隱之地物色到,朝廷對他再度任命的消息來了。朝廷派他到離山東芝罘不遠的登州做太守。

蘇東坡心亂如麻,心裡在很恨這種變化。幾天之後,正式任命到達。家裡人大喜,孩子們感叫覺得喜出望外。蘇東坡在一首詩裡,自比為可憐的良馬,盛年已逝,再不貪天冊的牧野。

可是,他仍然接受了任命。太后現在把情勢推動起來。司馬光又被任命為門下侍郎,實際上等於副宰相之位,任命司馬光的情形很有趣,太后是派武裝兵士把他從家中請出,一直“護送”到官衙裡去的。用這種方法,是唯恐他接到任命後會延遲赴任,甚至會辭謝不就。

蘇東坡在六月,到山東沿海去就新職。元豐八年十二月半,到達京都。


第十九章 太后恩寵

蘇東坡總是得到歷朝皇后的蔭庇。在他受審時,是仁宗的皇后救了他,現在又是英宗的皇后拔擢他得勢。甚至在他一生中較晚的歲月裡,若不是神宗的皇后代攝政事,他就客死蠻荒了。

宋朝特別幸運,能接連有賢德的皇后出現。在蘇東坡時代,四個皇后當政,都極賢德,並且有的十分出色。皇帝一去世,太后即召司馬光當下,立刻將政令改弦更張。王安石的一切政令全予以路上,或直接廢除。

蘇東坡現在急劇得勢,在他到達京都八個月之內,朝廷將他擢升三次。在短短一段期間,他由第七級上升,經過第六級,跳到第四級,最後止於第三級翰林,為皇帝草擬詔書,那時他正是四十九歲。

在任此一職務時,他草擬了幾次聖旨,頗為有趣,內容與他頗有關係。最有趣的事,是四月王安石死後蘇東坡必須草擬一道聖旨追贈榮銜。這道聖旨的措辭必須十分巧妙,寓貶於褒。蘇東坡只是讚美王安石富有巧思,同時使人知道正是他的妄自尊大欺人欺己。蘇東坡說他“網羅六藝之遺文,斷以己意,糠粃百家之陳述,作新欺人。”這篇聖旨很巧妙地發展下去,後來蘇東坡說:“胡不百年,為之一涕。”讀者不知道所讀到底是誇大的頌讚,還是反而的誹謗。


蘇東坡任翰林學士知制誥期間,他擬了約有八百道聖旨,現在都收在他的全集中,無不鏗鏘有聲,妥帖工巧,簡練明確。

就蘇東坡的家族而言,住在京都是大有益處。蘇家全家現在開始享受京都的生活,和黃州的生活大不同了。

蘇東坡喜歡在家裡宴客,飯館都爭著做外會生意。在這種氣氛的生活裡,蘇東坡還是照常練他的瑜珈和養生之道。每隔一夜,他就要睡在宮中。但不論在宮中還是在家中,他總是黎明即起,梳頭髮一百次,穿上官衣官靴,然後再躺下小睡。

蘇東坡現在名氣之盛,達於極點。他受所有的文人、朋友崇敬,在朝廷上又官居高位。他為堅持己見,飽受其苦,因為也更為人所佩服,在這方面,朋友輩都望塵莫及。司馬光死後,當代學者這中,無人能望其項背,雖然他並不十分適於宰相之位,但大家公認,以人品論,在整個官場之中,他是巍然高出於眾人之上的。大詩人黃庭堅,原已與蘇東坡通信有年,現已來京相交往,並正式拜在他門下。


蘇東坡之深孚眾望,卻破壞了一門婚事。原來學者章元弼對蘇東坡及為崇拜,他本人長得並無足觀,卻娶妻甚美。婚後,妻子發現丈夫整夜讀蘇東坡的詩,對妻子不甚理睬。後來妻子不能忍受,說:“你愛蘇東坡勝了了我!好吧!你把我休了!”丈夫便把她休了。

這時蘇東坡之受人歡迎,竟致好多文人模仿蘇東坡的帽子。蘇東坡戴一個特別高的帽子,這樣的帽子後來叫“子瞻帽”。

做翰林學士時,蘇東坡常在夜裡深鎖宮中。有一個極為崇拜蘇東坡的人,勤於搜求蘇東坡的字,蘇東坡每一個短簡便條若由蘇東坡的秘書交給他,他就給秘書十斤羊肉。東坡已經風聞此事。一天,秘書對友人的口信請蘇東坡回覆,東坡已經口頭回復了。秘書第二次又來請求,蘇東坡說:“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秘書說:“那人一定要一個書面的答覆。”

蘇東坡說:“告訴你那位朋友,今天禁屠。”

這幾年,蘇東坡在他的政論文字裡,時常申論“慎思”與“公正”二義為賢臣之所必備。一天,一頓豐盛的晚餐後,蘇東坡在屋裡捫腹而行。他問家中女人他那便便大腹之中何所有,在中文裡是慣於說“一肚子學問”。一個女人說是“一肚子墨水”,一個女人說:“你是一肚子漂亮詩文。”蘇東坡都搖搖頭說“不是”。最後,聰明的侍妾朝雲說:“你是一肚子不合時宜。”東坡大呼:“對!”

第二十章 國畫

蘇東坡天才橫溢,在中國藝術上,尤其是表現中國筆墨歡愉的情趣上,他能獨創一派,這是不足為奇的。蘇東坡最重要的消遣,是他的“戲墨”之作,因為他的創造性的藝術衝動非此不足以得到自由發揮而給中國藝術留下不朽的影響。蘇東坡不僅創造了他有名的墨竹,他也創造了中國的文人畫。

在蘇東坡降生之前,中國已經有豐厚的藝術傳統,在書法繪畫兩方面皆然。蘇東坡自幼年仰慕吳道子。他在黃州那些年,一直傾其全部時光致力於繪畫。現在所有他的詩畫朋友都集會在京師,而氣氛也極利於他在詩畫上的創造,正如一個弈棋高手發現了城中另一個弈棋高手之後,他的生活便會有所改變。


這一群文人時常在彼此家中相會。有一次,在中國藝術史上很出名的事,是十六個此等名家聚會於駙馬王誥人庭園之中,這就是有名的“西園雅集”。畫裡有宋朝三大家,還有東坡弟弟蘇子由、蘇門四學士。

普遍都認為蘇東坡作品之最精者,都是他醉後或興致昂揚之時的作品,一想中國繪畫,寫字時一揮而就的瀟灑明快,此話不能不信。

蘇東坡論自己書畫說:“吾書雖不甚佳,然出自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

蘇東坡自己的若干熱心蒐集蘇字的。一天晚上,他的幾個朋友在他家,正在翻查幾個舊箱子。有人找到一張紙,上面的字是蘇東坡寫的,還依稀可讀。仔細一看,原來是他在黃州貶謫間醉中寫的《黃泥坂詞》。有的地方已經汙損,連東坡自己都不能首辨認。張耒抄寫了一遍,交給蘇東坡,自己則保留那份真跡。幾天後,蘇東坡收到附馬王誥寄來的一封信,信裡說:“吾日夕購子書不厭,近又以三縑博得兩紙字。有近畫當稍以遺我,勿多費我絹也。”


有封蘇東坡給朋友的最親密的信,被刻在石頭上,他去世之後當作拓片賣,就是所謂“西樓帖”。

宋代畫家又向前邁了一步,在一幅畫裡,不但要表現作者的印象或概念,也要表現內存的肌理。宋代哲學的派別叫作理學。

畫家必須注意觀察細節。蘇東坡一次記載了一件好笑的事:四川省有一個收藏家,在他收藏的一百多幅畫中,他最珍惜戴嵩畫的鬥牛圖。一天這個收藏家在院子裡曬畫,一個牧童趕巧在此經過,他向那幅畫看了一下,搖頭大笑。人問他何故發笑,牧童回答說:“牛相鬥時,牛尾巴一定緊夾在後腿中間,這張畫上牛尾巴卻直立在後面!”

所有繪畫都是一種哲學不自學的反映。中國畫不知不覺中表示出天人合一與生命運行的和諧。畫家與畫中景物之完全融而為一的道理,解釋得最為清楚的莫如蘇東坡在朋友家牆壁上自題竹石的那首詩:

空腸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只知道他是文豪,卻不知他還是治世之才—《蘇東城傳》四

第二十一章 赤壁賦

有登龍之術,也有謙退之道,而蘇東坡不愧為謙退大師。當年王安石得勢之時,他在政壇坎坷不達,不足詫異;可是如今他的同黨既然當下,他仍然失敗,則確屬可驚了。蘇東坡永遠不夠為一個好黨人,因為他過支孤高,非常人可及。蘇東坡的心始終沒放在政治遊戲上。他本身缺乏得最慘的,便是無決心上進以求取宰相之位,倘若他有意,他會輕而易舉地弄到手。

可是,事情偏有湊巧,蘇東坡越是躲避政治,政治偏要找他。他和司馬光曾經政見不合,這是各有看法的人,共事時之所難免。但是半年之後他到京都時,司馬光去世,只剩下蘇東坡一人身居高位,特別惹人妒忌。果然不久,第一個風暴就向他襲來,朝廷的政爭都圍繞他而發生。次年正月,幾十份表章都彈劾他。司馬光死後,政治派系逐漸形成—朔黨、洛黨皆以理學家為首,蜀黨則以蘇東坡為首。由於當時文字記載,並由於蘇東坡之堅持脫離政壇,蘇東坡不知道“蜀黨”一詡何所謂,當屬可信。

蘇東坡為小人陷害,太后支持他;政敵顯然未能達成目的,也因此丟了臉面。他別無話說,可好照舊留任。他對皇太后非常感激,決定從此之後,毅然以更為坦誠的態度,向皇太后說別人所不敢說的話。


他所力爭的第一項是“廣開言路”。這是他再三再四提到的。

在哲宗元祐元年,蘇東坡總算把青苗貸款法完全廢止。在八月初四,他給皇帝上表,每一請求將青苗貸款法完全廢止,第二請求將赤貧百姓之欠債,包括本金利息在內,一律寬免。蘇東坡又單槍匹馬,隻身獨自向朝廷之腐敗無能進軍。他想從根本上改革國家的吏治。

在兩年之內,蘇東坡以其強烈的名士本色,坦直無畏的言論,得罪了很多人。當然他也成了王安石餘黨的眼中釘、肉中刺!蘇東坡不雲,此等人不能再起。

關於蘇東坡的詩,還有一件有趣的事。那是在他自南迴京之前,聽說朝廷已經允許他定居在常州,正在心情愉快之時。他經過揚州,在一個寺廟的牆壁上寫了三首詩。三首詩若一齊看,主題為何,不會誤解。其大意是他在尋找安居之地徒然無功之後,欣聞得以退休林泉以度晚年。其中第三首是:

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


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

趕巧這首詩正寫在五月一日,而神宗是駕崩於三月五日,五十六天以前。由詩上看,詩人在歌頌自己的歡樂,但這是在國喪之間啊!他為什麼高興?“聞好語”,什麼好語?顯然不是什麼別的事,顯然是神宗駕崩的消息!多麼忘恩負義的臣子!這大概是蘇東坡最嚴重的理由,當然是很嚴重的控告。但是蘇子由為他兄長想出了一個更好的辯護語。他說蘇東坡那年三月在南都,那時一定已經聽到神宗駕崩的消息,決不能五十六天之後才在揚州聽見。他告訴皇太后說,“好語”指的是在蘇東坡下山時,聽到農人談到英明的幼主登基,十分歡喜。

蘇東坡覺得皇太后所收到彈劾他的本章,一定比他知道的還要多,而皇太后始終是擱起來不理。他直接是厭倦於驅趕那些蒼蠅臭蟲了。不但是蘇東坡自己,連他的朋友秦觀、黃庭堅、王鞏、孫覺都成了被批評的目標,或直接受到彈劾,或遭到政敵以陰險卑鄙的方式玷辱誣衊。蘇東坡自己覺得彷彿正走在群蛇滋生的陰潮的山谷,他決心要逃出去。

在哲宗元祐元年十二月,敵人第一次向他發動攻擊時,他就想辭職,在次年,他不斷請求擺脫官位。兩年之內,他“四遭毀謗”,由他推薦為官之人,亦遭受無故的誣衊。

表示他堅決求雲的表章寫於元祐六年五月,那時他的杭州太守任期屆滿,他請求續任一期。這上具有自傳性質最長的一道表章,歷述所有過去他所遭遇的不幸,包括他的遭受逮捕和審訊。那些黨人對他的“嫌忌”重於對子由。

在蘇東坡再三懇請之後,在元祐四年三月十一日,朝廷終於允其所請,任命他以龍圖閣學士出任杭州太守,領軍浙西。

他起程時,老臣文彥博,年已八十三歲,但仍活躍,為他送行,勸他不要再寫詩。那時蘇東坡已經上馬,他大笑道:“我若寫詩,我知道會有好多人準備作註疏呢。”

只知道他是文豪,卻不知他還是治世之才—《蘇東城傳》四

第二十二章 工程與賑災

一個人在外省為官時總比在京師為官時對國家的貢獻大。蘇東坡在元祐四年七月到達杭州,任浙西軍區鈐連轄兼杭州太守,時年五十二歲。

蘇東坡則全心力從事工作。秦觀現在與蘇東坡同住,有一年半期間,他沒看見蘇東坡打開書,他是用太后的恩寵,請求特別撥款,進行重要的革新方案。在短短的一年半之間,他給全城實現了公共衛生方案。他又修建西湖,穩定了谷價,不惜與進行及浙西鄰省官員意見相左,隻身展開救濟饑饉的工作。

蘇東坡任官之時,做了些怪事:

有一個商人因債務受審。被告是一個年輕人,蘇東坡讓他說明他的苦況。

被告說:“我家開了一家扇子店。雲年家你去世,留下了一些債務。今年春天天陰多雨,人都不買扇子,並不是我賴債不還。”

蘇東坡停頓一下,眼睛一亮,計上心來。他一看筆硯在桌子上,忽覺技癢。

他對那年輕人說:“把你的扇子拿一捆來,我幫你賣。”

那人回去,轉眼拿來二十把團扇。蘇東坡拿起筆,開始在扇子上寫草書,畫幾棵冬日的枯樹、瘦竹岩石。大約一個鐘頭的工夫,他把二十把團扇畫完,把扇交給年輕人說:“拿去還帳吧”。

年輕人喜出望外,想不到有這麼好的運氣,向太千恩萬謝,然後抱著扇子跑出了客廳。外邊早已傳開太守大人畫扇子賣。他剛走出衙門,好多人圍起他來,爭著拿一千個錢買他一把扇子,不幾分鐘,扇子賣光,來晚一步的,只有徒吧奈何了。

蘇東坡也做了些幫助太學生的事,老百姓因此越發喜愛他。蘇東坡運用自己與皇太后的關係,上表請求撥款四萬貫修繕官舍、城門、城門樓、二十七座穀倉。

杭州城有五十萬人,卻沒有一家公立醫院。蘇東坡對這些無組織的幫助病人的辦法,頗不滿意,他從公款裡掘兩千緡,自己捐出五十兩黃金,在杭州城中心眾安橋,建了一家公立醫院。據我所知,這個“安樂坊”是中國最早的公立醫院。三年之內治療了一千個病人。


不過蘇東坡最為關心的是杭州居民的用水問題,還有通過杭州城的運河淤泥。蘇東坡向專家請教,把運河的高度測量過,擬好一項計劃,以防淤泥沉澱,才能保持運河地區的清潔。這是他在杭州的第一次一程,始於十月,那是他到任後三個月,次年四月竣工。

和運河同樣重要的,是供水問題。城中有六個水庫,分散在各外,但是淡水乾線管道常常損壞。蘇東坡用堅強的膠泥燒成的陶瓦管子代替,上下用石板保護。他又把湖水引到城南郊的另兩個新水庫,供軍營之用,他因身為軍事統領,就派一千個兵參加此項工程,結果工做得好,時間也快。據說,那些水庫完工之後,杭州城中家家都有西湖的淡水喝。

從六個小水庫供給杭州用水的工程成功之後,蘇東坡自然進而想整理一個大水庫,那就是西湖。在一般人的想象裡,蘇東坡與今日的西湖是密不可分的。

蘇東坡剛一結束杭州城的輸水管和六個水庫工程,立即著手整理西湖。從工程方面看,只是件簡單事,只在清除水草而已。這種改善工程,豈不是輕而易舉嗎?但是以前的主政者都沒想到去做。蘇東坡給太后上一道表章,簡述他疏浚西湖的計劃和理由。他說若不急行設法,二十餘年之後,湖面將全被野草遮閉,杭州居民必將失去淡水的來源。


此項計劃蒙受進行批准,蘇東坡開始和數千工人和船伕一起活動起來,費時四個月,工程完畢。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何使湖中的惡草不再滋生。蘇東坡想到一個辦法,就是把沿岸部分開墾出來讓農人種菱角。農人必須注意將自己的地段按期除草。

蘇東坡又試驗更龐大的計劃,要擴展江蘇的運河系統;這是蘇州城外一項拖船駁運計劃。這些計劃有些沒能實現,但是附有地圖的詳密計劃,足以證明他在工程方面的想象力。

同時,他也正在為另一項更迫切的問題忙得要命,那就是饑饉的威脅即將來臨。

雖然無須大才方可預知,蘇東坡卻在事前早有準備。他一向相信常平倉制度遠勝過饑荒之後的救濟,所以他早就不斷購買穀子豐滿糧倉,好來應付荒年。自七月開始,他給皇太后和朝廷上表七次,陳述實情,籲請急速設法。奇怪的是,除了蘇東坡一人外,別人都是無動於衷。他一看朝廷公報,不覺大怒。好多鄰近的地方官都在春天奏報豐收有望,但無一人陳明親近的暴雨和水災。


百萬撥款的結果是這樣的:錢是在,但是沒有買米。他的五十萬石米也被人剝奪了。接到朝廷聖旨說撥款若干是一件事,能通過官僚的手腳又是一件事。

蘇東坡的計劃是在那年冬天出賣官米。果不出他所料,米價飛漲。冬季一到,他開始出賣官倉存米。但是在元祐六年二月,他被調離杭州,又被召至京都任翰林學士。他離開杭州時,所有的事尚未完成,他寫信給林太守,請他與所有的有關官員聯繫,以作決定。

蘇東坡去了,饑荒來了,人民多病餓而死。真難以令人相信,蘇東坡到達京都後,竟遭彈劾,說他誇大災情。而救百姓於飢餓竟成為政客打擊他們懼怕的各有千秋,使之失勢的題目了。但是元祐六年五穀歉收的惡果還在後面,次年的饑荒就成了大災大難。

只知道他是文豪,卻不知他還是治世之才—《蘇東城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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