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不聯繫你了

很久不聯繫，自然意味著我不聯繫你，你也不聯繫我。聯繫可能是單方主動的，不聯繫卻一定是雙方共同的選擇。說選擇太積極了，也太刻意了，很大程度上，那可能都不是選擇，並未經過考量和思索，不出於任何的故意，僅僅是一路前行的忙碌中必不可少的淡漠和遺忘。簡單說，就是顧不上，大家都在趕路，沒有風景讓我們留駐，一路狂奔的節奏中，總有些什麼是會被率先忽略的，或是陸續拋棄的。我和你，不過是被對方淘汰的輜重，有意，更多可能是無意。

有一種很久不聯繫，是雙方的默契。

大家都恨不得對方從生活中消失，如果可能，最好把曾經的相遇一鍵刪除，永不恢復，連歷史痕跡都最好清空。大家都認定相逢是一種錯誤，能把和此事此人相關的一切聯繫完美切割，簡直謝天謝地兼歡天喜地。和你聯結在一起的，都是不愉快的記憶，又或者不是沒有過歡愉，偏偏那些歡愉，和今日此時所擁有的，太過沖突、不可兼容，取捨之間，沒有比當對方人間蒸發、化為空氣更好的。怎麼會再去聯繫？

有一種很久不聯繫，是心中有，口中無。

日子過得倉促，大家都各有各忙、累死累活。我們的生活、工作重心又確實比較平行線。

在那些曾經有過的交集裡，努力時的攜手並肩，偷閒處的語笑嫣然，都還妥妥地安放在心裡，如窖藏的陳釀，只是封存，從未消逝。

有交集時密切聯繫是一種快樂，實在沒有交集，專門去保持聯繫，卻不免成了負擔。我猜想，有空的時候，我或者你，都是願意聯繫的。但真沒空啊，不是我沒空，就是你沒空。在黑夜的海上相逢，也有過相互扶持、彼此照亮的一段行程，卻終於是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我們在各自的方向上行進，忙到相互想不起。

如果有一天，生活的行跡再次變軌，有緣重遇，交會時或許仍然會互放光亮的吧？

就如同許多舊同學，畢業以後二三十年都音訊杳然，卻會在兩鬢斑斑時聯繫得如火如荼。那種老房子著火的勢頭，大半是憋屈了半生想要聯繫的願望。

還有一種很久不聯繫，無他，僅僅是由於你不夠重要。

這種不聯繫是最普遍的。我們生命中遇到的人，客觀地說，大部分是匆匆過客，在他人的生活裡所飾無非是路人甲、匪兵乙的角色。不聯繫也就不聯繫了。手機通訊錄裡幾百個號碼，真正會撥打的能有多少？特別是那些在職場上、工作中發生的聯繫，如果這聯繫從未延伸和擴展，僅僅停留在工作層面，那麼它好也罷壞也罷，其實都短暫而脆弱。被忽略、被遺忘、被無視，幾乎是題中應有之義。

不要說“聯繫不上你”。又不是古代，山高水長就錦書難託了。六度空間理論總聽過的，你和一個陌生人之間的聯繫不會超過五個中間人。何況是曾經相熟的。只要你想，找一個人不難。不聯繫或失去聯繫，一就是想不起，二就是懶得聯繫，不值得費這個工夫去聯繫。

更有一種很久不聯繫，是不思量、自難忘。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經過了很多年之後，人已如飛絮、情猶似遊絲。飛絮漂泊不定，斯人遠在天涯，卻有不能忘、不忍棄的記憶，深埋心底，不敢隨性招惹，深怕輕啟事端。

此情無計可消除，物理隔絕，兩相迴避，斷絕聯繫，不通音訊，倒是最現實有效的良方。

只是這樣的情懷過於古典，古典得近乎虛幻。況且這還不是一個人的古典，而是要求兩個人的自持。應該百不有一。

所以不聯繫其實是很豐富複雜的狀態，不比聯繫著，倒相對簡單直接。

聯繫是一種習慣，聯繫的頻率、節奏、間隔，久而久之，都會在慣性的軌道上。一旦突然之間起了變化，不免有一腳踩空的感覺。不聯繫也是一種習慣。當我們習慣了不聯繫，一段時間以後，你會發現，越不聯繫，越不會聯繫。越不會聯繫，越無從聯繫。不知不覺就進入了一個更久不聯繫的循環和週期。

很久不聯繫的一個後果，是竟然不知道怎麼開口和你聯繫。如果再沒什麼具體的因由和事情，這恢復聯繫的第一句話，說什麼好呢？中間隔著大把的歲月，無垠的陌生地帶，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跨越的。

既然可以很久不聯繫，自然意味著從對方的生活中淡出，成為可有可無的角色，或根本是一段模糊不清的記憶，再出現時，不免自覺突兀。誰也沒有把握對方是否歡迎這樣突兀的出現，會不會成為不速之客惹人厭煩？怎麼樣的聯繫才比較愉快而不構成打擾？甚至具體到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時間表，幾時忙幾時閒，幾時有和老友敘闊閒談的工夫和願望？這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問題橫亙眼前，很多時候就打消了再聯繫的念頭。

很久不聯繫的另一個後果，是記憶中的彼此，一直都是年少韶光、白馬輕裘的樣子。時光在我們之間幾乎是靜止的，彼此的瞭解也止步於當時，印象中的彼此，也都停留在很早之前的印象中。我以為那就是你的樣子，你以為那就是我的樣子。

只是青山在，人漸老。隔著歲月風塵、蒼茫世事，所分別的何止是“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你固然不是當年的你，我亦不復從前的我，歲月的痕跡不止寫在臉上，亦且烙刻心頭。煙波已渺，故人已老，再度聯繫，在最初的生疏和客套之後，我們還會有相互的欣賞和認同、有談笑無禁忌的話題和氣氛嗎？

在很久不聯繫之後，再度聯繫，仍然可以相與甚歡、傾蓋如故的，只怕也少。不是大家不想不希望，而是中間隔了太久遠的時間，這些時間裡的人和事，層層疊疊，或隱或現地遮擋著我們的視線，讓我們看不清彼此的臉和心。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每一個很久不聯繫的你那裡，都有我們彼此片段的青春。無論是哪一種很久不聯繫的你，很多個你總是能串成一個人成長的印記。

夜深人靜，朗月在天，想起很久不聯繫的你，穿越時光，和從前的自己乍然重逢。無論是歡欣還是沮喪，都沁入心脾。

很久不聯繫你了，儘管我們曾經那麼熱烈地聯繫過。

很久不聯繫你了，慶幸我們曾經那麼熱烈地聯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