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被逐,不是得罪高力士,也不是與楊貴妃曖昧,而是得罪這個人

天寶元年(742年)七月,皇帝陛下突然召見了當時的吏部侍郎,交給他一篇詩文,並再三囑咐道,務必要把這個作者找到,且儘快送入宮中,與自己相見。

侍郎大人很少見到皇帝如此急不可待的樣子,於是他打開了這篇文章,於是他跟皇帝陛下一樣驚歎不已。

天下間竟有人能寫出此等文字!

這位侍郎被深深地驚豔到了,而他的腦海中也深深地刻印下了這個名字——李白。

李白被逐,不是得罪高力士,也不是與楊貴妃曖昧,而是得罪這個人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唐代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中國歷史上最優秀的文學巨匠之一。

請注意,在這兩個稱呼的後面,僅有後者加上了之一。

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都是讀著李白的詩長大的,但相信大部分人對於李白這個人的瞭解遠不如對其詩瞭解得多,大家對李白個人情況的掌握應該還在語文課本課下注釋的範疇內,或是稍微多一點。

說句真話,我也是一樣的。

不過,這真的不能怪我不好好讀史書,因為大名鼎鼎、幾乎婦孺皆知的李白是一個實實在在生平不明的人,用今天的話來說,這孩子就是個黑戶啊,出生地,出生日期,父母情況,家庭背景,史料皆未註明。但是,與之相關的傳聞、傳說卻很多很多。

其中流傳度比較高的說法有兩個。

第一種說法是,李白生於當時唐朝安西四鎮中的碎葉城(今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托克馬克城西南),他的祖先是西涼武昭王李暠,這也就是說李白和李唐皇室五百年前是一家,和李隆基算得上親戚。當然,也有人藉此推測,李白很有可能是李建成或李元吉的後人,因玄武門之變,舉家遠赴西域避難。鑑於這一推斷本身就如同一部偵探小說,極為複雜,可以講上一天,我們這裡就不詳述了。

至於第二說法,雖然不是特別傳奇,但在我看來,倒也極為勵志。在這種說法中,李白的家族是在隋末大亂期間,為躲避戰火遷居西域,在西域生活奮鬥了八十多年後,終於奮鬥成功,成為當地的富商,出於對祖國故土的懷念,這一家子不遠萬里又從西域遷回了故鄉,並恢復了原來的漢姓,於是李白就以大唐公民的身份降生在了鄉土——劍南道綿州昌隆縣(今四川省江油市青蓮鎮)。

其實,對於第一種說法,史學界一直以來都充滿著懷疑,至於原因,我們後面會詳細說到。倒是這第二種說法,個人以為比較靠譜。退一步講,從現有的史料看,李白至少在四歲到二十四歲期間是在巴蜀之地生活成長,而從他日後的詩文來看,他也確實是將蜀地視為自己的故鄉。

所以,我們應該不用擔心,一夜之間被其他國家單方面宣佈是他們國家偉大的歷史人物這類的事情在李白的身上發生。

李白家祖上的具體來歷是鬧不清了,不過李白這個名字的來歷卻是可以明確的。

據說,李白出生的時候,他母親夢見了太白金星,因此給他取字叫做太白。

古語有云:不凡之子,必異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壽。一般說來,孩子出生前,家裡人夢見過什麼日月星辰啊,飛禽走獸啊,或是神仙佛道啊,這個孩子長大後一定不一般。比如隋煬帝楊廣在降生前,他的媽媽獨孤皇后就夢見了豬婆龍(古人又稱作鼉,即今天的揚子鱷),後來成了一朝天子;又如劉武周出生前,其母夢到一隻雄雞入懷,後來生下了割據一方的劉武周;再比如後世明代的那位最傑出的政治家,兼最優秀的內閣首輔張居正誕生前的幾天,他的家人曾夢見一隻白龜。這一類的例子在歷史上還有很多很多,但李白的家人卻一度認為李白是個例外。因為李白小的時候簡直和讀書二字是不共戴天,在十歲前,他基本上是處於一種瘋玩的狀態。不過,十歲的那年,一件事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

我大致知道許多人自以為知道我接下來要講的事,但我要告訴你們,不是你在想的那件事。

小李白看老奶奶拿鐵杵磨針的故事,在唐朝並沒有人記錄,直到四百多年後的宋代,它才第一次出現在宋人編撰的書籍裡,因此可以說,這個逸聞的真實性是相當有待商榷的。而我要講的事情則是出自李白的本人描述。

據李白講,他十歲左右的時候,家裡的大人讓他朗誦了一篇文章。這一讀不要緊,讀完後李白就被這篇文章徹底打動了,那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私心慕之),自此他便開始真正用心學習,如飢似渴地閱讀各種經典作品。

那麼,是什麼文章有如此之魔力,竟讓李白改弦更張,愛上學習了呢?

這篇有魔力的文章正是流傳千古的漢賦名篇《子虛賦》,它的作者就是漢代的大文豪司馬相如。

僅憑一篇文章(還是幾百年前寫下的)就把李白推送到了文學之路,為大唐找回了一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司馬相如真可謂功德無量,讓人佩服得緊。

自折節向學之後,李白就此一發不可收拾,不但博覽群書,還廣泛地發展了興趣。特別是對遊俠縱橫以及道家的神仙方術情有獨鍾。

而為了落實闖蕩江湖的夢想,李白特意去學習了劍術,按照李白自己的說法,他“十五學劍術,遍幹諸侯”,所以練到二十四歲時他便“仗劍去國,辭親遠遊”。

李白的劍法水平如何,這個問題也是有爭議的,有人說李白不僅是位才華橫溢的大詩人,也是位技藝精湛的劍術家,在當時可以排在第二(排第一的是李白的師父、唐代第一劍客裴旻),且有實戰經驗,曾有人想要砍他,結果被他手刃數人。

但也有人說,這是李白為了出名而對自己進行的成功炒作。要知道,如果李白真的殺過好幾個人,那其後他公然到處遊歷,拜會高官的行為無異於自投羅網,嫌命太長。所以,這部分人(主要以專家學者為主)認為李白的確練過兩下子,還可能在年輕時真的參與過街頭幹架鬥毆,但“脫身白刃裡,殺人紅塵中”(李白《贈從兄襄陽少府皓》)什麼的,更像是文學誇張,並非真有其事。

李白到底是不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權且不管,當年二十出頭的李白卻是做了一件讓今天同齡的年輕人大都無比豔羨的事情——周遊天下。

早在二十一歲那年,李白就開始出來溜達了。最初,他遊歷的範圍,主要是家鄉所在的巴蜀一帶。他先跑到了蜀中最大的城市成都去瞻仰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司馬相如的琴臺,順便還去拜訪了另一位偉大的文學家揚雄的故居。緊接著,詩人的腳步逐漸遍及蜀中各地,沒兩年的工夫,江油、劍閣、梓州,這些見證了歷史滄桑的著名地點都留下了李白的足跡,以及他早期的詩。

看盡了巴山蜀水,年輕的李白增長了不少閱歷與見識。

在回家歇息的那幾天,李白意識到,是時候出去了。

拜別了父母家人,李白開啟了新的旅程,這一年,他二十四歲。

這個年紀出去旅遊,在當時的人們看來,是件無法理解的事情,因為大部分在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當時大多在專注於同一件大事——考科舉。

事實上,李白雖然被定義為一個浪漫主義詩人,但他並非像許多人印象中的那樣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功名其實一直以來也是李白重要的人生追求。他老人家之所以始終沒有前去參加科舉考試,倒不是因為不屑,而是因為不能。

我們一開始就講到過,李白是個真正的黑戶。這句話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因為當年他們家回到祖國,並非是經過官方渠道,而是自主偷偷地跑回來的,這種行為放在今天,叫做偷渡。

當然了,在幾百年前的唐代,這算不上是件大事情,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天子眼中,天下都是他的,這個世界上也就一個大唐配得上國家一詞,因而“偷渡”這一罪名並不能成立。

雖然如此,但麻煩還是有的。由於是外地遷居而來,李白一家戶口簿上的類別一欄寫的是客籍,而客籍在當年是不怎麼受待見的,在社會上的地位相當於二等公民,以至於李白父親這樣比較成功的商人,在地方上被直接呼為李客,所以現存的某些資料上,李白父親的名字被記做了李客。

再加上唐代還有一條明文規定:“工商雜類”家庭背景的子弟不得參加科舉。因而這兩點加在一起就註定了李白終生與科舉無緣。

而這一點在我看來恰恰是對李白家族身份的一個最好證明。假使真如李白本人所言,他也是涼武昭王李暠的後代,那麼只要像當年的劉備劉皇叔一般向朝廷遞交一些材料,證明下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和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有一個共同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李白不但可以當場一舉扔掉賤民子弟的帽子,還可能被編入宗譜,成為朝廷認可的宗室。

有了宗室的身份的話,那情況就不一樣了。在唐代,但凡是宗室皇族出身,只要皇帝陛下不嫌棄你,基本上是立了功有人記,出了事有人保,只要老老實實不搞事情,幾十年下來,即便工作內容就是列席簽字、蓋章應酬,保守估計最後也能混到個五品上下,沒準身後還能等到一個還算不錯的諡號(這也是青史留名的一種主要形式)。特別是對於像李白這樣有著特殊才華的文學天才來說,出頭人世,揚名立萬會更加方便快捷些。但就是這條特別簡單的捷徑,李白偏偏沒有嘗試走下,反倒是在後來選擇了一條既不怎麼光彩又難以很好出彩的路——四處託關係求官,甚至是直接寫首詩向陌生的朝中大員求引薦。

明明有一手好牌,為啥不用呢?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所謂的“涼武昭王九代孫也”不過是李白自抬身價的說辭,完全經不起查家譜的檢驗。

當然,在當時那個依舊比較看重家世出身的社會里,裝一下並不會有損這位大詩人的整體形象,畢竟大家都是如此。比如稍晚一些的另一位唐朝大詩人白居易還時常吹噓自己是戰國時期的超級名將白起的後代呢。

雖說全國漫遊的李白所追求的不只是詩和遠方,但一路下來,他憑藉著自己的真性情和無與倫比的文采著實結識了不少好朋友,在這些朋友中,最為重要的有三個。

第一個人,叫孟浩然。

孟浩然,名浩,字浩然,號孟山人,襄州襄陽(今湖北襄陽)人。

這是一個大家絕不會陌生的名字,畢竟這位仁兄的那首《春曉》說得上是幾代人的幼兒啟蒙詩了。

不得不承認,孟浩然也是一個極有寫詩天賦的天才。早在唐中宗景龍二年(708年),孟浩然就基本形成了自己獨樹一幟的“田園詩”詩風,這一年,他不過二十歲。

此後,孟先生一邊遊歷天下,廣交朋友,一邊繼續創作,而當他與李白結識的那會兒,他早已名滿天下。

正如武俠小說中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偶遇聞名遐邇的老前輩那樣,二十七歲的詩壇新秀李白初見三十九歲的詩界名家孟浩然,心中除了激動,就是激動。在他的眼中,孟浩然不僅是一個詩歌領域的前輩,更是全方位的偶像。不但詩文好,而且人品好,性格好,實在讓人欽佩得緊啊。

更讓李白感到受寵若驚的是,這位令自己仰慕已久的前輩竟然在看完自己的詩句後,對自己推崇有加,簡直教人不敢相信。

於是,欣喜若狂之下,李白再也按捺不住,開始一個勁兒地寫詩,猛誇偶像。而作為偶像的孟浩然也不含糊,每當看完,必定好評。就這樣,兩人迅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這段友誼此後將維持相當長的時間,且估計連孟浩然自己也沒有想到,中國的文學史上由此將至少誕生三個千古名句,他本人則成為李白仰慕了一生的“孟夫子”,並間接地對李白的仰慕者、一位後世堪與李白齊名的偉大詩人——杜甫產生了相當重要的影響。

不過,我們接下來要說到的第二位朋友並不是杜甫,因為此時年方十七的杜甫,還在家裡閉門苦讀聖賢書,尚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號叫做李白的人物,且將極大地影響到自己的人生。

我們要講的第二個人,名聲沒有孟浩然大,可是但凡上過中學的人一定都聽說過,因為這個名字曾不止一次出現在李白的詩中,比如這句:“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其中,丹丘生者,即元丹丘也。

元丹丘,生平經歷不詳,具體事蹟欠缺,但幾乎所有的李白研究者都同意,這個人是李白一生中最重要的交遊人物之一。在唐玄宗開元十四年到天寶六載這一李白創作的黃金時段,元丹丘對於李白詩歌寫作乃至思想變遷都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不過個人以為,相比詩歌創作方面的影響,李白在另外兩個方面受到的影響更甚,這兩個領域,一個叫做愛情,一個叫做事業。

就現有的研究成果來看,這位被李白稱為“逸人”、“隱士”的元丹丘並非是一個低調的修行者,事實上,他可以被稱作是唐玄宗時期最著名的“隱士”之一。

做隱士都能做得如此聞名遐邇,當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之一,是元丹丘有個非常非常著名的老師,他的老師,名叫胡紫陽。

胡紫陽,隨州人,俗姓胡,道名紫陽。這位奇人,八歲立志出家修道,九歲正式出家修行,十二歲時已完全掌握了道家的辟穀功法(一種修仙養生之術),二十歲時茅山第十三代宗師李含光門下修行,十餘年後便有所參悟,自成一派宗師,回到家鄉傳道。最牛的時候,這位胡大師的弟子最多可達三千餘人,且當時“南抵朱陵,北越白水”,都是他的信徒,甚至就連隨州本地及周圍的地方長官都會主動前去拜會,混個臉熟。

那麼,這和李白的愛情有什麼關係呢?

情況是這樣的:當時我們的李白正在對前宰相許圉師的孫女展開猛烈的愛情攻勢。眾所周知,李白相貌不錯,氣質不俗,兼又滿身才情,因而俘獲許姑娘的芳心並沒問題,問題只在於,想要與許姑娘成親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前去上門說媒。畢竟許家是有過宰相級別大官的人家,也算得上大戶,像李白這樣商人家庭出身,又沒有功名和正經工作的人,許家人是看不上的。

眼看這事情要黃了,元丹丘和他的師父向惆悵中的李白伸出了援手。胡紫陽大師親自出面,並找到了安州都督馬正會陪同,兩人一道前往許家遊說,許家才最終同意了這門親事。

聽說了這件事,李白有些熱淚盈眶了,懷著對朋友的無比感謝,他和許家小姐完成了婚事(經專家考證,已可確認李白當初是入贅到許家的)。這一年,李白二十七歲。

婚後的李白很是幸福了一段時間,可是李白到底算是個無業遊民,雖然他並不缺錢,但他卻漸漸在生活中感受到了許家親戚朋友對自己的輕視。有時竟連許府的下人家丁也對這個新姑爺的不務正業頗有議論。

李白開始並不在意,但時間久了,他也難免受不了了,於是在告別妻子後,李白再次踏上了求官的雲遊之路。

最一開始上路,李白感到非常高興,因為他出門不遠,剛走到江夏,就再次遇見了自己的心中偶像——孟浩然。

在連續數日的宴飲遊玩後,李白依依不捨地揮別了東下揚州的偶像孟浩然,當然,作為詩人,談及送別的第一件就是為你寫詩,於是一首千古名詩就此誕生了: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李白被逐,不是得罪高力士,也不是與楊貴妃曖昧,而是得罪這個人

這個春天,李白送走了自己熱愛的孟浩然,然而他卻遲遲沒能等來自己事業的春天。

在外面遊蕩的兩年時間裡,李白的成就除了花掉大筆的錢財外,幾乎別無所得,更糟糕的是,此前曾多次謁見的安州裴長史由於他人的讒言蠱惑,開始變得對自己愛答不理。

在殘酷的事實面前,李白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而就在此時,他的道友元丹丘來到了他的身邊,為他指明瞭出路:

“道友不妨去拜會下持盈法師。”

就這樣,李白的第三位重要朋友暨一生中最為重要的女性朋友登場了,而她將會真正實現李白人生的變軌。

持盈法師是一位道士,還是位女道士,然而,她不僅僅是個道士。

所謂持盈法師只是修道圈子裡的稱呼而已,在正史之中,她的正式稱呼是: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閨名李玄玄,系唐睿宗李旦第九女,其母親為竇德妃,換句話說,

她是李隆基的同胞妹妹。由於幼年喪母,玉真公主的父兄對她都十分寵愛,不過因為同樣的原因,玉真公主早早就表示厭惡世俗的爾虞我詐,年紀輕輕(不到二十歲)的就跟著同母姊姊金仙公主遁入空門,度為道士。而當時的唐睿宗李旦則不惜斥巨資為兩位公主各建了一座新道觀,讓她們居住修行。

應該說,玉真公主那時的選擇是比較明智的。因為就在她修道之後不久,朝廷中太子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矛盾逐步升級。

最後的鬥爭結果大家已經知道了,在那場慘烈的姑侄鬥法中,無數官員落馬折腰,宰相班子成員幾乎被全部清洗,可謂一代新人代舊人的大換血。

所以,玉真公主的運氣實在不錯,外面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她在道觀清修,不問世事,自然也沒人來打擾,安安生生,平平靜靜地度過了這段腥風血雨。

等到她再出來的時候,朝廷政局基本穩定了,而她的待遇則基本沒變,甚至還略有提高。

李隆基是個特別看重親情的人,他對親人的好在歷代皇帝中算是數一數二的,五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都受到他幾十年如一日的特殊優待,對待自己這個親妹妹自然更不用說。特別是在開元中期金仙公主去世後,玉真公主的地位變得更為尊崇,“為諸位公主之首”,且常常在道教活動中以皇帝代表的身份出現,堪稱當時最有權勢的女人。由此,她的名字也經常出現在史書之中。

比如,開元十二年,高宗庶孫李義珣遭人陷害,被廢除王爵時,是玉真公主出面講明真相,使得李義珣沉冤昭雪,恢復身份。

開元十五年,宇文融設計謀陷信安王李禕,李禕得到風聲,藉由玉真公主的渠道為自己辯白,從而免除了一場大禍。

開元十八年,魏徵的後人魏瞻犯了死罪,又是得玉真公主營救說情,這才得以免死。

不難看出,玉真公主是一個極富有同情心的人,而且她的話對於皇帝有一定的影響力。

當然,元丹丘之所以向李白建議走玉真公主的門路,還因為他早就聽說公主酷愛文學,還曾經提拔過另一個文學青年——王維。

就這樣,李白拿著元丹丘的介紹信踏上了拜訪玉真公主的路,可他的運氣實在不好,幾次前往公主在終南山的別館拜碼頭,都撲了空。眼看自己的年紀已經逐漸挺進到四十,時間越來越少了,人越來越老了,見公主就要成為一個夢,老哥們元丹丘喊話了:兄弟不要氣餒,事情已經幫你辦妥了。

元丹丘真是一個靠譜的人,開元二十九年(741年)藉著奉召入京的機會,他再次將李白隆重推介給了玉真公主,同時還成功奉上了李白多年前就寫好了的《玉真仙人詞》。

據說公主讀罷,讚不絕口,轉身就將李白推薦給了李隆基。

於是,天寶元年(742年)的那個秋天,四十二歲的李白終於迎來了自己事業的春天——自南陵奉詔入京。

接到聖旨的那一刻,李白難掩興奮,借用他自己的詩句講,那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此時此刻的李白完全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中,確實,他當時並沒有需要謹小慎微的理由,畢竟,他雖說已然見到了自己命中最大的敵人,但還遠未發覺。

李白終於來到了長安城的皇宮中,身為九五之尊的李隆基在金鑾殿上親切地接見了他。對於李白的外形和才學,皇帝陛下都比較滿意,所以李白被當場任命為翰林待詔。

翰林待詔是個什麼樣的官呢?

答案是什麼官都不是。

翰林待詔具體說來更像是一份工作,一般說來是由翰林院從全國遴選出的有一技之長(如擅長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的人充任,其工作的主要內容就是陪著皇帝消遣娛樂,工作的主要目的就是讓皇帝他老人家開心。而像李白這種屬於文詞型的侍從之臣,要做的就是保證皇帝出遊消遣期間的詩文應和,肩負提升整個宴飲娛樂活動的文化調性的責任。

這份工作在我們今天看來很是無聊,事實上也的確很乏味,但不能不說,這是份極其有前途的工作。

能和皇帝陛下混個臉熟,容易獲得飛黃騰達的機會什麼的顯而易見的好處就不說了。重要的是,李隆基有個習慣,他喜歡從身邊的文詞之臣中發掘挑選文筆好的,加以進一步地培養,如讓他們與集賢院的學士一起,幫助自己整理一下資料、起草一些文書。這些被選出的人就不再是翰林待詔,而是翰林供奉了。

雖說翰林供奉同翰林待詔一樣,都沒有品階,但前者的工作更加專業化,也更加有深度,當然,還更加有前途。

一般成為翰林供奉三到五年,就有機會再被優中選優,那些幸運兒將進入學士院,成為翰林學士,專門執掌起草制詔書敕。其中地位最高的翰林承旨,其身份相當於皇帝的機要秘書,未來的前途自不用說,那是相當遠大。

總之,翰林待招、翰林供奉、翰林學士基本上可視作一套獨立的入仕晉升體系,而由於它直接同最大的領導發生聯繫,出頭的機會較多,因此是時人趨之若鶩的一條路。特別是對無法參加科舉考試,又有非常突出的文字創作特長的李白而言,這簡直就像是專門為他開設的一扇通往治國平天下夢想的大門。

剛上路的李白勢頭很不賴,當年冬天就獲派了任務——侍從皇帝前往溫泉宮。

在伴駕溫泉宮期間,李白具體表現如何,有沒有見到美麗無雙的楊玉環,就不得而知了,但想來應該比較出彩,因為天寶二年(743年)初春的那次宮中宴遊,親自譜好新曲子的李隆基第一個想到的填詞人就是李白。

“李白何在?”

“回稟陛下,他此刻未在宮中。”

“速速派人將他尋來!”

聽到陛下如此迫切的要求,皇帝身邊的侍臣們意識到今天算是攤上事兒了。他們早就通過各種渠道聽說這個李白是個職業失蹤人員,經常在公共場合或工作時間內突然消失,在一段時間後才被人發現醉倒在某個酒樓、酒館裡。倘若這次他跑到某個偏點的酒攤上喝酒,或者喝醉了倒在了隨便某個地方呼呼大睡,那找人的難度係數就大了。

不過,聖上有命,就是再難找,也要儘快把人找到送來。

那啥也別說了,兄弟們趕緊撒開去找吧。

抱著上輩子欠過李白酒錢的覺悟,一場覆蓋長安城主要街區的找人行動開始了。

李白的朋友家和常光顧的酒家成了優先搜尋的對象,然而一番重點探查後,幾路人馬的回饋都是沒見到人。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宮中宴飲現場的氣氛逐漸變得尷尬。

奉命找李白的負責人拍了桌子:廢物!這麼久還找不到一個大活人,你們幹什麼吃的!擴大搜尋範圍,京師及郊縣的每一處角落都不要放過。

大家的心理壓力猝然增加,再找不到那個李白,影響到的可能不只是自己的前途了,還可能是自己的整個後半生。

於是宮中太監、地方政府、京城守軍三方決定攜手合作,人手一份畫像,展開拉網式搜尋,這才最終在一家小酒肆發現了睡得正香的李白。

來不及等他酒醒了,趕緊著,架上走!

就這樣,醉夢中的李白被一群人急匆匆地抬進了宮中。

人是按時找到了,可詩貌似是寫不了。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大夥現場採用了“冷水激面醒酒法”,又是涼水灑面,又是冰水擦臉,折騰了半天,李白終於睜開了矇矓睡眼。

雖然還沒完全酒醒,但好歹是能拿起筆了。也沒工夫再等了,太監立刻向李白宣佈了創作主題,催促他馬上完成任務。

當時在場的許多人估計都在等著看這個醉鬼出醜,但最終的結局卻讓他們無不大吃一驚。因為當年的人們當然不可能知道,李白通常被後世人稱為“三仙”:詩仙、酒仙、劍仙。

這三個稱謂他都當之無愧。

李白被逐,不是得罪高力士,也不是與楊貴妃曖昧,而是得罪這個人

所謂“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這個說法不是沒有來由的。

如果說平常狀態下,李白的創作能力是十的話,那麼在酒精作用下,李白的創作能力就是一百。

所以,鋪好了金花箋,聽清了題目,握穩了筆,半醒半醉間的李白幾乎是揮筆立就,頃刻間便完成了十餘篇作品。

見到這一篇篇婉轉華麗,意精旨切,不留餘思的詩詞,李隆基龍顏大悅,讚歎不已(帝頗嘉之)。

而這一刻也由此在歷史上定格,成了讓後世文人學者津津樂道的一段佳話。

李白在這一刻大放異彩,並不假。但是與此同時,想必他也引起了許多人的反感與嫉妒。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個狂放不羈的才子(兼醉漢)。

喜歡李白的人當然是有的,而且還不算少。比如著名的詩人、書法家賀知章(當時在朝中擔任秘書監一職,他也是李白入朝的重要推薦人)就對李白推崇備至,稱讚李白為“謫仙人”,甚至還和李白發展為了酒友,找來了李適之、李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這幾位,一起搞出了隨時出來喝酒、不醉不歸、盡興方回的酒友小團體。

相信大部分人除了李白、賀知章這兩個名字外,對其他的名字都比較陌生。沒關係,這裡可以給大家簡單介紹一下。事實上這剩下的六位也是當時如雷貫耳的大人物。

頭一個李適之已經在我們的文章裡介紹過了,來頭大,職務高,能力強。哪怕在酒桌上也當仁不讓,據說非常海量,圈中號稱“一斗不醉”,是酒中八仙中的重量級人物。

緊隨其後的李璡和李適之是親戚關係,但具體說來,他和當朝宰相的血緣遠不如跟當朝皇帝近,或者換個直白的說法,他本該是坐在金鑾殿的寶座上的那個人。這絕不是開玩笑,因為這位李璡乃大唐睿宗皇帝嫡孫,讓皇帝李憲之長子。如果不是當年他老爹過於謙讓,他現在就不僅僅是汝陽王,而應該是當朝天子了。

不過,李璡的性格倒是和他老爹很像,屬於不爭的那種類型(畢竟爭了也沒用),雖然在朝中擔任官職(太僕卿),可平時從不關注政事,他的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音樂與酒上,且造詣頗深。據說他的羯鼓得到了李隆基的親自傳授,曾做到在光滑的砑絹帽上放上一朵紅槿花的情況下敲擊一曲,曲終,而花不落。

在酒場之上,李璡則自稱釀部尚書,不僅愛喝酒,也善釀酒,是八人中的氣氛活躍者。

崔宗之,名成輔,系前吏部尚書崔日用之子,襲爵齊國公。這位兄臺有多能喝不太清楚,倒是顏值過人,被現實主義大詩人杜甫親口讚頌為“瀟灑美少年”,而我們所熟知的“玉樹臨風”這個形容帥哥的成語,最初就是用來描述他的,所以崔宗之稱得上是酒中八仙裡絕對的顏值擔當。

接下來的蘇晉也是位天才詩人,他年齡還是個位數的時候就已經能寫文章了,被當時的人事部副部長房穎叔驚歎為王粲在世。更厲害的是,這還是個考試能手,不但年紀輕輕就拿下了科舉,成了進士,還順道刷了個特科考試(大禮科),並拿到了不錯的名次。成績優異,文采出眾,所以蘇晉的仕途自然一帆風順,早在開元中期就做到了吏部侍郎,還專門負責人才的選拔,可謂位高而權重。而寬廣的交際圈子也使得他成為這個小團體中不可或缺的一員。

下面要講的是一個勢必引發無數書法、收藏愛好者狂呼怒讚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張旭。

張旭,字伯高,一字季明,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外號“張顛”。

我小時候還不會寫毛筆字,便已知道了此人的名字。因為他本人即是中國書法一種至高境界的代言,這種境界,人稱草書,而這位張旭,世稱草聖。

張旭的草書不是現在才有名的,而是早早就名聞天下,在他活著的當年就有人有意識地收藏,甚至可以直接拿出去賣錢了,而到了五六十年後的唐文宗李昂那會兒,他的草書更是與李白的詩歌,裴旻的劍舞,並稱為大唐三絕,成為一個偉大時代的標誌。

其實,除了書法自成一家外,張旭的詩也別具一格,尤以七絕見長,因此,他又與賀知章、張若虛(以孤篇壓倒全唐的《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包融(唐代詩人、孟浩然摯友)合稱為“吳中四士”。

張旭之所以會加入這個酒友的小團體,一是與他灑脫豪放的性格有關,二是和他特殊的體質有關,和李白一樣,張旭也是一個在酒精作用下能實現超長髮揮的奇人。根據史料記載,每次醉酒之後,張旭都要號呼狂走一番,走夠了,號累了,這就索筆揮灑,甚至是直接以頭髮蘸墨書寫,而寫出來的書法作品居然比清醒時還要高妙。

不過據我一個懂得書法的朋友講,張旭的這種醉後發威的情況並非孤例。我想了一下,表示同意他的這個說法,因為我依稀記得,當年書聖王羲之寫下千古絕筆《蘭亭序》時,也是處於微醺的狀態,且據說酒醒之後連續又寫了好幾遍,但怎麼也達不到當時的水準。

可張旭還有點不同於他人,在我看來,他應該是個在高度無意識或精神極度緊張的條件下便能超常發揮的人。比如著名的《肚痛帖》就很可能是在精神極度緊張的狀態下迅速揮就而成的。

鄭重聲明,這並不是本人亂講的,而是有材料依據的,這個依據就是《肚痛帖》的內容,而為擺脫信口雌黃之嫌,故特將其全文三十字列出如下:

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熱所致。欲服大黃湯,冷熱俱有益,如何為計,非臨床。

看得不太懂,不要緊,我來翻譯一下。

這段話的意思是,忽然間肚子疼得無法忍受,不知道這是寒邪還是熱邪所導致的。想服用大黃湯,因為這服藥對冷病熱病都有好處。該怎麼辦呢?現在還沒有痛到臥床不起。

對,就到這裡為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氣呵成寫完這三十個字後的張旭是痛到地上打滾,還是直接跑去茅房,抑或是堅持著去煮大黃湯,我們無從知曉,只是知道,就這三十個字的帖子,被明代大才子王世貞譽為“出鬼入神,惝怳不可測”,成為張旭的最佳代表作。

而我遍觀中國上下五千年歷史,能做到這一點的,也就是一個張旭了。

最後一個要講的,可能是這酒中八仙裡真正的壓軸人物了。

這個人就是焦遂。

焦遂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他既沒有李白、張旭的才華、名聲,也沒有李適之、李璡的家世背景,甚至連什麼官位、功名都統統地沒有。他只是一介草民。而他之所以能進入這個有宗室皇親、朝廷高官、當紅詩人組成的小圈子,靠的純粹是兩個字,實力。

這位焦遂兄不是一般的能喝,是非常之能喝,據杜甫的描述,焦遂喝酒喝到五斗之後才剛剛開始有醉意,而往往到了那時,也正是他的“醉後”特長開始施展的時候。

焦遂的“醉後”特長是一個字:侃。

每逢五斗酒下肚,焦遂便神采煥發,即席高談闊論,且據說還是滔滔不絕的那種,而此技能一開,其論辯之口才、卓越之見識往往能語驚四座,博得一片喝彩。因此,這位焦遂能與這群人為伍,也就不足為怪了。

以上七位,上到王爺宰相,下到普通百姓,構成了李白在京的班底,但還不是全部的班底,此外李白還有作為道教信眾參與的道士圈(玉真公主、吳筠),作為詩人參與的文藝圈(李龜年)、作為劍客加入的豪俠圈等等,這些人組成了李白的強大朋友圈,使得那些對李白心懷妒意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動手。

然而李白的朋友圈雖然威懾了大部分的別有用心之人,但李白真正的敵人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事實上那個人已經蠢蠢欲動多時,只等一個合適的契機。

像李白這種終日放浪形骸,天性厭惡管制的人,身上可以用來批判、彈劾的地方簡直太多。

所以,天寶三年(744年)三月,入職不過一年半的翰林待詔李白主動提出,辭職回家。

關於李白迅速去職的原因,很多傳記和文學史教材都認定是由於遭到了朝中權貴的讒毀,而講得具體點,是因為有大太監高力士從中作梗。

據說,李隆基有一次緊急召見李白,讓他為自己起草一篇重要文件,巧的是,李白又喝大了,寫到興致盎然時突覺腳下不適,便舉起腳來隨口呼喚站在近旁的高力士為自己脫靴。平日裡八面威風的高力士自然是十萬個不願意,但礙於形勢,只得屈尊給李白脫了。此後,每每想到這段經歷,高力士便深感羞恥,終於找了個機會,讓楊玉環認定李白進獻給她的那首《清平調》是在暗諷其生活作風有問題,從而成功挑撥了楊玉環和李白的關係,並借楊玉環之手順利將李白驅逐出了朝廷,趕離長安。

這也就是老百姓耳熟能詳的“李太白醉酒草詔戲力士”的最初版的故事。關於楊貴妃的更多故事,可關注《這個唐朝太有意思了》(第四卷)內容。

很牛叉,很快意,很李白。

只可惜,這也就是個故事而已。

我這個人平常很少愛跟野史較真,即便看到有明顯的錯誤,大多數時候也是自行腦補糾正,然後一笑了之。然而這一次卻要例外了,畢竟這是個流傳範圍較廣、影響人數較多的錯誤,而本著對讀者負責的精神,應該較下真,把這事講個清楚。

我查了一下,高力士為李白脫靴的這個段子最早應該是出現在李浚的《松窗雜錄》或是段成式的《酉陽雜俎》中。

當我翻開《松窗雜錄》的相關篇目,看上第一眼,我就樂了。因為上面說此事發生於“開元中”。“開元”這個年號統共用了二十九年,開元中的話,打個對摺再往後推,也不過才到開元二十年左右,楊玉環姑娘可是開元二十二年才成的親,三年後才被李隆基充入後宮,這顯然早了點。即便是按照某些人的說法,把“開元中”理解成廣義的開元年間,那也不對,因為另一位當事人李白可是天寶元年的下半年才入宮侍從的。退一步說,即便高力士真的有意驅逐李白,以當時他的權勢而言,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大可不必大費周折再假借楊玉環之手。

所以,這個記錄很有問題。

相比之下,《酉陽雜俎》的記錄倒是看上去更可信些,至少,人家就沒犯時間錯誤(因為根本就沒提事發時間),邏輯上也比較順暢(沒有提高力士找楊玉環的事),不過鑑於其作者是晚唐時人,還是當時著名的志怪小說家,尤愛記錄甚至編造些荒誕無稽之談,因而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此,就要打個問號了。

客觀地講,高力士的人品不錯,用史書上的原話講,是“性和謹少過,善觀時俯仰,不敢驕橫,故天子終親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惡也”,因而不論是張說、張九齡還是後來的李邕,這些賢相名臣對為人謙遜、處事低調的高力士都給予了很高的正面評價。其中張說更是為其養父高延福、生父馮君衡、生母麥太夫人三撰碑銘,對高太監的教養推許備至。

高力士平素一向低調,從不搞出位,惹事情,這樣的一個人,李白不至於無端啟釁,給自己找麻煩。

而從李白供職宮中期間寫下的詩作中可以看出,當時的李白雖然看似狂放不羈,實際上卻一直小心翼翼,對待其他官員時態度尚且很是謙恭,更何況他面對的是在皇帝身邊紅了十多年的高力士。

李白被逐,不是得罪高力士,也不是與楊貴妃曖昧,而是得罪這個人

坑害李白的嫌疑人名單中,楊玉環和高力士這兩個名字可以劃掉了,考慮到楊國忠這會兒還沒出頭(有種說法是楊國忠為李白研墨),李白到底是一介詞臣,沒成什麼政治氣候,還礙不了李林甫的眼,因而楊國忠、李林甫的名字也可以劃掉了。那麼既然不涉及私人恩怨,就肯定涉及到現實利益。就是說,李白如果走了,他將是現實受益者。這種受益者基本上可以鎖定為李白的同行,雖說看起來人數比較多,範圍很大,但具備足夠能力的卻很少——只有一個。

這個人就是張垍。

張垍,河南洛陽人。這個人和李白可謂是老相識了,早在開元年間李白第一次進長安時,兩人便已有交往。當然,那一次李白特意去拜見的並不是張垍,而是張垍的老爹,張說。

雖說已經退居二線,但張說的影響力依舊很強,不但在當時的政壇一呼百應、擲地有聲,在當時的文壇也是如此。而且李白還常聽人說起,張老相爺為人很好,特別是喜歡提攜後輩才俊,為國選材,於是那年初來乍到的京漂幾乎是一來就奔著張說的府門去了。

可惜,李白來得很不巧,此時此刻,張說恰好臥病在床,無法會客,於是老頭兒就安排自己的次子張垍來見一見這個年輕人。

說實在的,張垍起初並沒有把眼前的這個人放在眼裡,這也難怪,這位張垍兄不僅是相爺家的公子,而且不久前還娶了寧親公主(後改封齊國公主)為妻,成了當今聖上的乘龍快婿。雖然他仍舊是在翰林院供職,但誰都不懷疑,此人的飛黃騰達不過是時間問題,對此張垍本人也深信不疑,可是,在讀完李白奉上的詩歌作品的那一刻,張垍第一次對自己的遠大前途產生了深深的憂慮。

難以置信!世上竟有人能夠寫出這樣飄逸瀟灑而又雄奇豪邁的詩句!

自詡繼承了父親張說創作基因的張垍當場就被詩中蘊藏的宏大氣勢給鎮住了。

但他不愧是老狐狸張說的兒子,在愣了幾秒後,立即就恢復了常態,同時一個極為清晰的念頭在他的頭腦中閃過:絕不可讓此人在京城站穩腳跟、施展才華,否則他將成為自己升遷道路上的最大障礙。

“家父身體不適,不知何時方能康復。時間久了,恐怕會耽誤兄臺的前途。這樣吧,據我所知,玉真公主也是愛才惜才之人,她現下正在終南山的別館修行,兄臺可以前去終南山找到公主,請她出面向聖上舉薦你。”

到底還是年輕,很傻很天真,李白並不知道其實玉真公主已經有好幾年不到終南山去了,聽了張垍的話,他帶上自己的詩稿就上路了。至於結果,自然是撲了個空,悻悻而歸。

騙走了李白,張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危機暫時解除了。

為了我的前程,小哥你就趕緊啟程吧,走得越遠越好。

可是,張垍做夢也沒能想到,十幾年後,當年那個傻小子居然又殺回來了,而且還是玉真公主親自推薦,奉旨入京直接面聖!

自打李白被皇帝欽點入職翰林院後,張垍深感自己的壓力驟然大增,他深知李白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文字天才,以自己的那點墨水和靈感,無論如何都難以與那種天才抗衡,所以,不用比,張垍就清楚,自己是孔夫子搬家——盡是書(輸)。

實在不能在專業領域戰勝對手的情況下,張垍的選擇只剩下了一個,那就是採取不怎麼見得光的辦法將對手趕下擂臺。而張垍能想到的性價比最高的辦法便是在李隆基的面前說李白的壞話。

在外人看來,李白的身上有著太多可以拿來說事的地方,比如終日酗酒、恃才傲物、不遵禮法等等等等,但張垍卻不這麼看,因為他很清楚,拿這些事來說不但不會給李白減分,反而還很可能起到反效果,讓皇帝更加喜歡李白這個人。因為李隆基本就不是個喜歡循規蹈矩的人,不然的話,也不可能是他李隆基在做皇帝了。所以,要另闢蹊徑,選擇更好的點,來發起攻勢,這樣才能一勞永逸,徹底趕走李白。

那麼該怎麼說才好呢?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與思索,張垍終於發現了李隆基神經上那個最為敏感的點。

這個點就是他與楊玉環間的關係。

李隆基和楊玉環的這種感情即使是放到今天,估計也會迅速登上熱搜前三名,引發社會的強烈關注與議論,更不用說在思想還相對保守的唐朝。而作為天子,李隆基應該比當年的阮玲玉更加清楚人言可畏的道理,更何況這個時候壽王李瑁還在三年的守孝期內,不便婚娶,要是他與楊玉環的親密關係被流傳到宮外,後果不堪設想。

雖說皇帝私納壽王妃的事已經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不過出於對皇帝威嚴權勢的畏懼,大部分知情人都會對此保持沉默,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些宮闈秘事還是流傳了出去,並通過皇帝的耳目傳回到了李隆基那裡。

對於這些風言風語,皇帝陛下很在乎,也很憤怒,因此當他被告知向外傳話的是貪杯嗜酒、口無遮攔的李白時,李隆基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背叛和洩密是皇帝絕對無法忍受的。自此之後,李隆基開始有意識地逐漸疏遠了李白,不再讓他跟隨自己參加宴飲活動。

李白雖然酒不斷飲,但腦子還是清楚的,沒過多長時間,他就覺察到了皇帝的不滿,而經過打聽,他也弄清了自己被冷遇的原因,以及那幕後的黑手。

必須說明的是,所謂李白因被張垍誣陷曾醉中洩漏禁中事機,而遭皇帝疏遠,終至放逐,並不是我的個人猜測,因為這不是我說的,而是李白自己說的。

在查閱相關史料的過程中,我發現在離開長安許多年後,李白在和自己的超級粉絲魏顥喝酒聊天時曾談及此事,並直言不諱地聲稱皇帝本來許諾他讓他做中書舍人,但卻因為張垍的排擠而被逐出京。

而所幸魏顥是一個有著愛寫文章的習慣的人,特別是對於李白跟他說過的話,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都會牢牢記在心裡。所以他在他的《李翰林集序》中留下的這一記載成了研究李白生平的重要資料。

至於更具體的放逐原因,則是由與李白家族有著通家之好的範傳正進行了點明。

在範傳正所寫的《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並序》中,有這樣幾句話:

“玄宗甚愛其才,或慮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溫室樹,恐掇後患。”

這番話可以說是委婉地道出了真相。李隆基開始嫌棄李白,完全是因為李白“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溫室樹”。

當然,要看懂這關鍵的一句,必須要進行解碼,搞清“溫室樹”是什麼意思。

其實,所謂“溫室樹”並不是什麼暗語,而是一個典故。講的是漢代一個叫做孔光的大臣的故事。這位仁兄當年掌管機要,經常和皇帝、三公重臣一道議事,但嘴很嚴,以致家人打聽溫室殿(西漢君臣議事的地方)旁種的是哪種樹,孔光都保持緘默,並不回答。所以後世就用“口不言溫室樹”來形容人能嚴守紀律,守口如瓶。

這一點,以李白的性格,顯然做不到。而素來有著識人之明的李隆基也相信李白做不到,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理所應當了。

面對著李隆基日益冷淡的眼神,李白無從申辯也無法申辯。面對張垍那種身份的中傷者,他想要還擊卻不便還擊。

李白感到很是痛苦。在無盡的委屈和憂愁的環繞下,李白只得借酒澆愁。

然而,“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李白畢竟不是司馬相如,他沒有司馬相如那樣靈活的政治手腕,他也不是東方朔,他做不到東方朔那樣超脫飄逸。他只是李白。

還好,他只是李白。

所以,在經歷一段迷茫和痛苦後,李白做出了決定: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就這樣吧,是時候離開了。

李白遞交了自己的辭呈,皇帝沒有挽留,哪怕是形式上的,這充分說明張垍的工作是到位的,皇帝清人的態度是堅決的。

不過,出於對李白文才的欣賞,李隆基倒是給了一筆相當可觀的離職補貼,並美其名曰:賜金放還。這多多少少保全了李白的體面,照顧到了他的尊嚴,也算是給李白的官場生涯畫上了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

李白被逐,不是得罪高力士,也不是與楊貴妃曖昧,而是得罪這個人

相信會有人提出疑問:為何當李白遭遇讒言攻擊的時候,他的那些好朋友們中沒有人站出來為李白說話呢?

這個問題我當年也有所思考,經過查閱史料,最終認定原因只能指向兩個可能:一,皇帝對於李白洩露宮廷秘聞的事情十分惱火(想當年李隆基的好朋友姜皎就是因為觸動這一禁區,被流放而死的),以致李白在朝中的朋友們都不敢為李白出頭(賀知章此前已自請度為道士還鄉);二,在李白的那些身份顯赫的酒友眼中,李白不過是一個在飲酒時能為自己助助興的詞臣,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都不叫事兒,他李白只是身為貴族高官附庸風雅生活的一小段插曲罷了,大家實在犯不著為這麼個人出頭。

以上到底哪個是事實,不要問我,因為我也不能給出一個標準答案。這個二選一的選擇題,大家還是自主選擇吧。  

事實上,不管有沒有人替李白辯護,李白的去留終歸由李隆基的意志決定。現在看起來,李隆基應該確實從沒把李白看做是什麼重要人物,在他眼中,此人也就是個待從文人,除了吟誦幾首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再無他用,而這個李白僅是吟詩的水平更高、寫作的速度更快、詩作的氣勢更強而已。

走就走吧。

這個時候的李隆基做夢也不會想到,這個被他認定對大唐國勢並無絲毫影響的詩人,居然不久後就將深刻地影響到大唐國勢,乃至整個中國歷史的進程。而這一切,不過源於李白的一個隨手之舉。

話說拿了安家費離京後,李白再度迴歸了他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生活。一天,他雲遊到了幷州(今山西太原),恰巧遇到地方上的軍隊在處置一個違反軍紀的人(據野史筆記記載,其罪名為誤燒軍糧,故而被判死刑),李白好奇之下前去湊熱鬧,只見了一眼,李白便在冥冥之中覺得那個犯人不一般,於是他當即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替此人求情,幫他免去了刑罰,同時還向其上級做了強力推薦。在確定了一切就此完全了結,那個犯人得以戴罪立功,這才飄然離去。

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李白在做這件好人好事時沒有什麼特殊的動機,更沒打算將此事寫進自己的作文或日記裡,所以他不會知道,自己這個舉動不僅直接改變了他們兩個當事人的命運,還間接地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因為這個被李白臨刑救下的人,叫做郭子儀。

十三年後,李白的善良將得到回報,不過,這僅僅是這位偉大詩人未來路上的一小段旅程,關於他的故事還會繼續,但那卻是我們後面要講的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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