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十二

芸娘，本名陳芸，字淑珍，《浮生六記》作者沈復的妻子、表姐。被當代著名作家林語堂評價為“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

其實在中國文學史上有很多奇女子，“詞國皇后”李清照，“詠絮之才”謝道韞，“替父從軍”花木蘭……

然而當聽到宋冬野的歌“你才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時，我的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人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陳芸。

讀過《浮生六記》的讀者都知道，《浮生六記》分別是《閨房記樂》、《閒情記趣》、《坎坷記愁》、《浪遊記快》、《中山記歷》、《養生記道》六卷，但後兩卷已經亡佚。好在有關沈復和妻子芸孃的故事都得以保存，所以在今天我們依然可以領略芸孃的風采，感受她身上的可愛之處。

無師自通，高山流水遇知音

十三歲那年，沈復第一次在舅家見到了比他早出生10個月的芸娘。便被眼前的人兒深深吸引，只見她削肩長頸，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算是相貌上的一點不足。情態纏綿，令人神消。沈復見過芸娘後，滿眼滿腦子都是芸娘，不能釋懷，便向母親表明：若為兒擇婦，則非淑姐不娶。（淑姐是沈復對芸孃的稱呼）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然而真正打動沈復的並不是芸孃的相貌，顯然縱觀全書來看，芸娘不是沈復心中最美麗的女子，沈復也從未這樣說。真正打動沈復的是她的才思雋秀，是她的蕙質蘭心。

我們說雖然沈復是在13歲時第一次見到這個大10個月的表姐，但在之前肯定已經聽到過很多關於芸孃的事，可以說是對芸孃的好奇指數已經爆表了。所以在見到芸娘之前，沈復肯定知道在芸娘學說話時，聽一遍《琵琶行》便能背誦。後來《琵琶行》也成為她識字啟蒙的書籍，更是寫過“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這般句子。

沈復當然也知道，在芸娘4歲時，其父也就是沈復的舅舅便去世了，只剩下母親和弟弟相依為命，家徒四壁，家裡的生計都落在芸娘身上。所謂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芸娘不光要養活一家三口人，還要負擔弟弟讀書的費用。

芸娘不只有一流的女紅，還能討論詩文、吟詩作對，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禮教社會，這點對於沈復而言無異於高山流水遇知音。

而芸娘雖然無師自通，習得些許詩文，但寫出的多是零散未能成篇的殘句，她希望遇到一個能當老師的知己，很顯然沈復是當得起的。

秀外慧中，不愛珠寶愛破書

整個《浮生六記》中，對於芸孃的裝飾打扮的描寫幾乎沒有，唯一提到珠寶的一個地方是在沈復的弟弟啟堂娶媳婦的時候。

在下催妝禮的時候，缺少珠花，於是芸娘要把自己的珠花轉贈弟媳。

旁邊的連僕人和丫鬟都覺得可惜，但是芸娘卻說：身為女人，已是純陰之體，珍珠更是純陰的精華，我用來做首飾，克了所有的陽氣，也不好。有什麼珍貴的呢？

在芸娘眼裡這些不過是身外之物，不值得珍惜，那麼真正讓她覺得貴重的是什麼？

是破書殘卷！

家裡的書，凡是殘缺不全的，芸娘都蒐集整齊，分門別類，整理成冊，取名“繼簡殘編”，破損的字畫修補好，叫做“棄餘集賞”。

知道了芸孃的這個習慣，鄰居的馮太太也把撿來的破書殘卷賣給她，芸娘如獲至寶。

夫婦二人經常在閨閣中談古論今、飲酒作樂。某次談論到唐詩風氣，沈復以為芸娘會像大多數學詩的人那樣效仿杜甫。

誰知芸娘卻說：“格律謹嚴，詞旨老當，誠杜所獨擅。但李詩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非杜亞於李，不過妾之私心宗杜心淺，愛李心深。”

沈復便感慨：原來陳淑珍是李白的知己啊！

不光是對於詩，對於各種古文，芸娘都有她的觀點，並且敢於表達自己的觀點。

即便放到現代，也足夠讓大多數女子汗顏。

“離經叛道”？那也是你寵的啊

錢鍾書在《圍城》裡說：婚姻就像一座圍城，裡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更嚴重點的說法是婚姻是埋葬愛情的墳墓。然而讀過《浮生六記》才知道，原來婚後的生活可以這麼有趣。這讓我不禁想到——嫁對了人，每天都是情人節。

在沈復和芸娘成婚當天，芸娘告訴沈復自己已經吃了幾年齋了，若是一般男人聽過便也就過了，並不會放在心上。然而沈復卻暗暗計算起芸娘開始吃齋的日子，才發現芸娘之所以吃齋完全是為沈復出水痘祈福。沈復心下感激對芸娘說：如今我肌膚光滑，沒被水痘怎麼著，姐姐可以開戒了嗎？

原文說在芸娘聽到沈復的話後，笑之以目，點之以首。我想不管是哪個女人都會感動的吧。畢竟愛情裡面哪有那麼多理所應當。

我不禁想到一句歌詞：因為你是你，我才是現在的我。如果沒有沈復，芸娘不會是芸娘，不會是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史上最可愛的女人”，而如果沒有芸娘，沈復也不會是沈復。

誰說的婚後的生活就只剩下柴米油鹽，即便如此，芸娘和沈復也把柴米油鹽的日子過成了風花雪月。他們在一起研習書卷、談論古史、品月賞花，比李清照和趙明誠“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更有趣味。

芸娘喜歡吃“臭腐乳”和“蝦滷瓜”，而這兩樣東西沈復生平最討厭了。

於是有一天沈復便開玩笑說：狗沒有胃，卻喜歡吃糞便，是因為吃屎也不覺得臭；屎殼郎吃屎是為了變成蟬；你吃這兩樣東西，算是狗還是蟬呢？

言外之意是說芸娘在吃屎。

芸娘一聽就知道沈復在嘲笑她，也不生氣，反而說：“自從嫁到你家，我已經由屎殼郎變成蟬了，現在喜歡吃，是因為我不忘本呀。至於滷瓜，還真是嫁到這裡，才初次嚐到的呢。”

夫婦倆就這樣你來我往邊說邊笑，突然沈復話還沒說完，芸娘直接夾起一塊蝦米滷瓜，強塞進了沈復嘴裡。

“我做狗很久了，今天就委屈你也做一會吧。”

於是沈復捏著鼻子咀嚼，覺得脆生生還挺好吃，放開鼻子再嚼，竟覺得十分美味。沈復從此也愛上吃滷瓜了。

在講究“三從四德”的封建禮教，在外人看來芸孃的做法和說法無異於“離經叛道”，然而在沈復眼裡，在今天看來，芸娘簡直幼稚得像個孩子，實在是可愛。

換句話說，“離經叛道”？那也是你寵的啊！

沒有女扮男裝如何能稱得上“離經叛道”

古代對女子的言行舉止有嚴苛的規範，如足不出戶，很多女子一輩子身居閨閣；男女授受不親等，倘若誰家的女兒、妻子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就會被指責行為不檢點。

但是和沈復在一起，芸娘做出多“離經叛道”的事都不會奇怪。

沈復在“花照”廟會上看到了“花光好影，寶鼎香浮，若龍宮夜宴”的熱鬧場景，回來敘述給芸娘聽，芸娘羨慕得很，直說：可惜妾身不是男子，去不了啊！

於是同樣灑脫不羈的沈復，便出了女扮男裝的“餿主意”，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為男之法也。”

於是芸娘受到沈復的慫恿，便“易髻為辮，添掃蛾眉；加餘冠，微露兩鬃，尚可掩飾，服餘衣，長一寸又半，於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身上的行頭裝扮完了，芸娘說：腳下可怎麼辦呢？其實芸娘心裡是有退怯的，但是沈復繼續慫恿到：集市坊間有賣蝴蝶鞋，大小腳都可以穿，買起來也很容易。於是芸娘才徹底放下心來。

就這樣夫婦兩人在水仙廟逛得忘乎所以，就算碰到有人詢問，沈復便以表弟搪塞過去，來人也不會深究，所以一直沒人認出芸娘是女子。直到芸娘不小心按了一個少婦的肩膀，旁邊的婢女大怒，芸娘才不得已脫帽墊腳，證明身份：我也是女子啊。對面看了，先是愕然，隨即轉怒為喜，大笑了起來，還留芸娘坐下吃茶點，相談甚歡。

後沈復去吳江弔唁，芸娘想見見太湖，便託詞回孃家得以和丈夫一起暢遊太湖，恰好偶遇船家姑娘素雲，於是三人“不張燈火，待月快酌，射覆為令”，素雲的酒量很好，一邊喝酒一邊唱歌，但是芸孃的酒量就不行了，很快便酩酊大醉了，於是芸娘乘輿先歸了。

後來，不只是誰傳錯了消息，魯夫人私下裡告訴芸娘：聽說前兩天，你丈夫帶了兩個歌女在湖上飲酒，你知道嗎？

誰知芸娘卻說：知道啊，其中一個歌女就是我！於是芸娘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魯夫人，差點把魯夫人的下巴都驚掉了！

在封建禮教的禁錮下，作出這樣的行為，該需要多大的勇氣啊！擱到今天也是奇女子一枚啊！

情深不壽，沈復的“哆啦A夢”走了

芸娘不僅是沈復的妻子、知己，還是他的“哆啦A夢”，只要是沈復遇到的問題，芸娘都能想辦法解決。

沈復去賞花，看完花後，在家飲茶。

沈復和朋友感慨：要是能一邊看花，一邊喝茶就好了。

芸娘說：你們明天只管去，我有辦法。

於是第二天僱了一個賣餛燉的攤主。鍋爐俱全，沈復與朋友在花中賞花且熱飲的願望就這樣實現了。

沈復喜歡飲酒，芸娘便自制梅花盒子。

用二寸白磁深碟六隻，中置一隻，外置五隻，打開盞就如把菜裝在花瓣裡一樣。

沈復遇到二三知己聚會喝酒的時候，可以隨意從碟子取來吃，還可隨意移動位置，精巧方便。

夏初，荷花初放。

芸娘用小紗囊，撮少許茶葉，放在荷花心。

第二天早晨取出，烹了雨水泡茶，芳香撲鼻，韻味綿長。

思量沈復的案頭雖有插花，卻少了神妙。

芸娘於是想到用蟲子的屍體做出各種動作，或抱著花梗，或踩著葉子……

栩栩如生，看到的人無不拍案叫絕。

在鄉下華氏家中，芸娘用竹竿和木棍製作“活屏風”。

既可隨意移動，又可綠蔭滿窗，透風而遮日，真是鄉居的絕佳辦法。

……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素有血疾的芸娘在陪伴沈復23年後，剛41歲便靈魂縹緲，溘然長逝。

留下沈復一個人舉目無親，兩手空拳，綿綿此恨，竟無盡頭！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兩人三餐四季，足矣！

如果有下輩子，如果沈復和芸娘還記得今生的盟約，我想他們見到彼此的時候一定是跑著去的。

在充滿禁錮和壓抑的封建禮教社會，芸娘與那個時代顯得那麼格格不入。恍如黑夜中的一個火炬，雖然不能徹底照亮黑夜，卻能讓人看到那個時代普通女性之外的另一種精神和美，我想這就是林語堂先生說的可愛吧。

而我只想說——芸娘，你才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圖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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