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
白金科
眼瞅著就要下集了，劉老漢的黃牛還無人問津，劉老漢真得急起來。
這可是頭好牛，三歲半口，還懷著犢子。如果不是為了給老伴治病，劉老漢是打死也不會賣的。眼下家裡能折騰的都折騰了，還欠下黃大夫不少的藥費，實在沒法子，劉老漢這才牽著牛來到了黃集。
黃 集是個大集，位於三縣交界處，山南海北的客商都來買賣，以往每逢集日，都是人山人海，買賣興隆，但現在卻是大不如前了。連年乾旱，莊稼歉收，老百姓溫飽都 成了個事兒，哪還有的買賣？今天集上的情況更糟，稀稀落落趕集的人都在談論著鬼子的事，說鬼子已經侵佔了安縣縣城。安縣縣城離著黃集四十里，鬼子的汽車順 著大路不消半個時辰就能趕到這裡，這話一說弄得滿集上人心惶惶，大家根本就無心買賣。劉老漢長嘆一口氣，心裡說這可真是點子背，賣個牛還趕上來了鬼子！劉 老漢嘆口氣，便想回家算了。
這 牛咋賣？劉老漢剛想邁步，身後就有人問。扭頭一看，有人正在端詳那牛，那人年齡跟他相仿，一看就是個典實的莊稼人。這個……這個……早起出門的時候，劉老 漢還想過，要放在正常年景，這牛怎麼著也值十八塊洋錢，可現在連年乾旱，大夥連飯都吃不上，誰還有心思買牛呢？就要十五塊吧！現在聽說鬼子又要來，就不敢 說了。
那人向前一步，伸手就到劉老漢的袖筒裡來抓他的手，劉老漢知道這是要跟他談價，慌忙說：俺沒賣過牲口，不會。那人抽回手，憨憨地一笑，說，俺也不會。
兩人都笑。不懂裝懂，這是想佔個氣勢，好砍價，大家都明白。現在既然都不懂，那就開口好了。
俺這可是頭好牛，歲口好，還懷著犢子，你花一頭牛的錢，買回去兩頭牛，可是賺大了，怎麼著也得十三個洋錢！就因為鬼子來了，劉老漢一開口，先自降了兩塊。
十塊！那人說，你看天旱得這樣，根本就無法耕種，況且鬼子來了，見啥搶啥，你看還有誰有心做買賣？
這話一下子就叫劉老漢又矮了半截：十……十二塊！
十一！
……中！老伴還等著錢買藥，好歹碰上個買主，劉老漢不敢再堅持了。
俺今天沒打譜買牛。那人說，還有一塊錢，你先拿著。
劉老漢接過那一塊錢，四下裡掃一眼，終於看到一塊瓦片，他跑過去撿回來，找一塊有稜角的石頭，將瓦片磕成兩片，他將兩塊瓦片拿到那人面前，對了一下，嚴絲合縫，這才將瓦片一分為二，一人一片，說：老規矩，下一個集見。
這是約定成俗的一個辦法，如果一方或雙方的當事人有事來不了，可以委託他人代為赴約，只要對上瓦片，便可辦理交割。
兩人各揣一塊瓦片，各奔東西。
黃集五天一集，下一個集很快就到了。劉老漢早早就到了集上，他是來收錢的，叫人家送錢的等久了不好。
只是劉老漢一直等到天快晌午了，那人也沒來。劉老漢心裡就發緊，那人是不是出啥事了？
東鄰的老歪頭正喝著茶呢，頭一歪就走了；村北頭老倔頭晚上睡覺時還不老實，被老婆子踹了一腳，早飯的時候喊不應，老婆子伸手一摸，已經冰涼了……
唉，這人吶！
劉老漢正在感嘆，遠遠地就看見有個年輕人舉著塊瓦片滿集上踅摸，劉老漢看瓦片眼熟，趕緊掏出自己的瓦片舉在胸前。
果然年輕人急急地過來了。大爺，上一個集可是賣了頭懷著犢子的黃牛？一照面，年輕人就急著說。
劉老漢說是。
實在對不起，這兩天忙著給老爹辦喪事，起來晚了。年輕人說著，拿出十塊洋錢，塞給劉老漢。
等等等等！劉老漢說，誰是你爹？你爹咋了？
俺爹就是上一個集那個買牛的，回家後跌了一跤，就不行了。臨嚥氣的時候，給了俺這塊瓦片。
這這這……都怪俺這烏鴉嘴喲！劉老漢抬手就給了自己一耳刮子。
年輕人拿來的瓦片缺了一個角，有二指長的地方對不上。劉老漢趕緊把錢還給年輕人，說，這錢俺不能要。
年輕人急頭漲臉地說：可能是俺爹摔倒時磕的，俺來一趟不容易，大爺就收下吧！
劉老漢直搖頭：這錢俺不能收，要是你爹買的是別人的牛，你把錢給了俺，那人家可咋辦？你還是回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磕掉的那塊。
年輕人想想也對，只得怏怏地走了。
劉老漢在集上等到很晚，終究是沒能等到那塊瓦片。
這天晚上，劉老漢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感嘆那個買牛的人，好好的個人，這說走就走了……唉，人吶！一邊又為老伴的藥錢犯愁，黃大夫那兒可是欠了不少錢了……
劉老漢正在思前想後，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這麼晚了誰會來串門呢？劉老漢披衣起床，疑疑惑惑地去打開院門，皎潔的月光下，一頭牛首先映入他的眼簾，那牛的旁邊站著一個年輕人，一見劉老漢打開了門，激動地說：大爺，幸虧這牛認得路，俺終於找到您了！
[圖片來自東方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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