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打工子弟到哈佛學子,一個非學霸的“逆襲”

“段孟宇不是特例”

从打工子弟到哈佛学子,一个非学霸的“逆袭”
从打工子弟到哈佛学子,一个非学霸的“逆袭”

打開電子郵件的時候,25歲的段孟宇一陣恍惚。她看著屏幕裡彈出的煙花不斷升起、綻放、消失,好一會兒都想不起來,要去細讀那行英文。

“不真實”,她覺得。她甚至覺得學校有可能發錯了。

身在美國波士頓的她把郵件截屏發給遠在北京的父親。父親醒來後也問,“真的假的?”

每次感覺不確定的時候,她就打開郵件再看一眼。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會打開很多次。直到一週多後,她在信箱裡看到了紙質的錄取通知書,上面赫然寫著“Harvard University(哈佛大學)”

在距北京千里之遙的豫東沈丘,一個叫段崗村的地方,墨綠色麥田包圍著的三間瓦房,是段孟宇童年時的家。

她在這裡出生、長大,上小學,和普通農村孩子無異。直到10歲那年,父母去北京打工,她成為留守兒童。她告訴中國新聞週刊,那時爺爺也在鄭州幹活,奶奶和太奶奶在家帶她和弟弟。

段孟宇的爺爺段廷軍接受《大河報》採訪時說,孫女打小就是個乖乖女,非常聽話,從不和大人頂嘴,平常也很少吃零食,“你給她5毛錢,她都得出去買個作業本回來”。

在鄰居眼裡,她小時候並無過人之處,每天就是上學、放學、回家,也會和別的孩子一樣在村裡跳皮筋、扔沙包。

轉機是在12歲那年,父母把她從農村接到北京,送到了海淀區一所私立小學讀書。同班同學都是來自不同省份的流動兒童,段孟宇記得,她當時的同桌是四川人。

到北京之前,她在村裡的小學只學過英文字母。“我上課就聽不懂,然後就特別難受。有一回課下我去找英語老師,就跟她說我聽不懂,說著說著,我就哭了。”

那個在老師面前哭鼻子的小女孩沒有料到,有一天,她會憑藉自己的英語優勢,去國外念高中、讀大學,一路走到世界頂尖學府。

2008年我去蒲公英中學讀書的時候,從不曾想過它會怎樣影響我的人生。”收到哈佛的錄取通知書後,段孟宇在朋友圈寫道。

北京大興區的蒲公英中學,是她口中的“轉折點”。但到這裡讀書,也實屬偶然。她的小姨當時在大興區種菜,告訴他們說蒲公英中學還在招人。過完年,剛讀完初一上學期的她就轉學至此。

這所中學位於北京南五環,舊校區在一條塵土飛揚的水泥路邊,被繁雜的小商品門店夾雜著。三根鑲嵌著色彩鮮豔的瓷片的石柱子,兩扇畫有紅色花瓣的低矮鐵門,段孟宇在這裡度過了兩年多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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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中學舊校區大門 圖/羅曉蘭

這是北京一所公益性、非營利的打工子弟中學,建於2005年,創辦人是從哈佛留學歸來的鄭洪女士。南方週末曾撰文指出,根據全國婦聯2005年的調查,僅在北京,義務教育階段適齡學童的上學缺口人數就多達20萬。鄭洪說她想為填補這一缺口出點力。

說是學校,其實是租借的一箇舊廠房。一幢樓房,幾排平房,三個院子,構成了教室和師生宿舍。教室只有前後幾個小窗戶,地面坑坑窪窪。因為房頂太矮,女生宿舍高架床的腿都被鋸掉一截。

老師住在移動板房裡。“那時冬天沒有暖氣,頭天晚上泡腳的熱水忘了倒,第二天發現已經結了冰。”蒲公英中學的老師劉錕對中國新聞週刊說。

8年前,為了挽回和男友——在該校任體育老師的李桐之間的愛情,劉錕來到這裡。“我沒有義無反顧。我第一次來到學校的時候,我覺得特別心酸,怎麼這麼落魄?!”她用雙手手掌一把拭去眼角的淚。

李桐2009年剛入校時還兼任宿管,每天從早上六點忙到晚上十一二點,以致無暇談戀愛。

“老師真的是對學生一心一意,從早到晚都是跟學生在一起,對我們是深度陪伴。”段孟宇說,她在這裡過得很充實、快樂。

這所學校是我讀過最好的學校,給了我最美好的記憶。”知乎網友“八月”動情回憶道。

學校水泥操場中間有兩排小白楊,一幅彩虹畫矗立在正對大門的兩層小樓頂上。立夏時節,幾株栽在樹下的粉紅色月季花開了。宿舍的牆上,畫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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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中學舊校區內景 圖/羅曉蘭

“學生和老師都把學校當家。”劉錕介紹,老師聽從學生的意見,大家一起進行校園美化工程。學校大門旁邊的石柱子上,就有段孟宇鑲嵌的瓷片。

蒲公英中學建校伊始,鄭洪就設立了“將教育公平與優質教育合一”的目標,追求素質教育,不唯分數。學校設有烘焙、跑酷、拉丁舞、戲劇社等興趣小組,每年,學校還會組織不同的夏令營。

在老師們的印象中,段孟宇喜歡參加各種活動,但她的成績並不是很拔尖。她主要對文科感興趣,是班上的地理課代表。

鄭洪坦言,段孟宇不是學霸。“她可不是那種一看就能說會道的,或者是學習每次考試拔尖的,班裡的班長,她還真不是那種孩子。”

裴廣蕊是段孟宇的美術老師,她來的那年段孟宇讀初二。“我記得她頭髮特別短,看起來很精幹。她喜歡笑,做什麼事都特別積極認真。”

李桐記得,

段孟宇樂觀愛笑,很自律。中考要考的體育項目,她會一遍遍反覆去練,跑操也從來沒有遲到過。

“哈哈哈,應該是大家一起練吧?!”聽聞老師們的評價,段孟宇對中國新聞週刊笑道。

11年來,它一直都在影響我,因為它,我後來才有機會去國外讀書,也因此遇見了很多深深影響過我的老師、教授、同學和朋友。”段孟宇在朋友圈寫道。

這樣的影響,始於英語,也始於一件小事。

她清晰記得那年初二剛開學時,清華大學有位“英語神廚”到蒲公英中學演講。“我就覺得好厲害啊,雖然他在廚房工作,但是他一直沒有放棄自己學習。”這件事對她影響至深。

加之外教和國外志願者提供的學習氛圍和語言環境,她對英語的興趣愈發濃厚,也投入了更多時間。她在英語上的天賦很快被發現,班主任也鼓勵她發揮英語特長。

UWC(世界聯合學院)挪威學校有一次派員到蒲公英中學參觀,當時正好選了段孟宇所在的班級進行交流。“就覺得他們這些人,他們的思維方式都很有意思。”段孟宇回憶說。

不久後,一位學姐考上UWC的消息傳來。這也是蒲公英中學第一個去國外上學的校友。在老師的鼓勵下,UWC也成為段孟宇的目標。

UWC在高二時才可以申請。初三畢業後,她在蒲公英中學和資助人的幫助下,進入北京的一所私立高中就讀。高二寒假,段孟宇開始申請UWC。網上申請,筆試,面試,考雅思……

她被挪威這所學校順利錄取,即使如此,哈佛對她來說仍是望塵莫及。

在UWC求學期間,段孟宇曾在2013年赴柬埔寨的一所山村小學支教。“這幾周的短期支教,到底能給這些孩子的生活和教育帶來什麼改變呢……正是這次經歷,讓我第一次萌發了將來從事與教育和國際發展相關事業的想法。”

段孟宇從UWC畢業後獲得了戴維斯獎學金,並前往美國路德學院(Luther College)求學。但直到那時,“我完全沒有想過要考哈佛的研究生。”她向中國新聞週刊說。

與哈佛這條平行線的交叉,是在她從路德學院畢業,被美國波士頓一所大學錄取為研究生之後。

給學校交過定金,段孟宇來到波士頓基金會工作,掙學費。工作之餘,她有時去哈佛教育學院聽講座,和哈佛的學生交流。最終找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項目。

“我就覺得試一下,反正不錄取又不會失去什麼,對吧?”她說。2018年12月底,趕在截止日期之前,她遞交了申請。今年3月1日,喜從天降,她被哈佛大學教育學院的國際教育政策碩士項目錄取。

“我完全沒有想到會被錄取!”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段孟宇的驚喜之情仍溢於言表。

从打工子弟到哈佛学子,一个非学霸的“逆袭”

段孟宇(左三)在蒲公英中學讀書時照片 圖/蒲公英中學微信公號

5月,美國的波士頓熬過了漫長的冬天,迎來暖陽和鮮花。查爾斯河靜靜流淌,倒映出這座城市的春天。

每天下午四五點下了班,段孟宇都喜歡外出跑步,在戶外活動。她說自己很喜歡波士頓,覺得它跟北京有一點像,既有大城市的氛圍,又有藝術和學術氣息。

第一次去北京時,她還是個懵懂的少年。“好多樓啊!”她覺得那些樓特別高,肯定有一千米。她回村子裡後,忍不住把這些告訴同齡的小夥伴們。

如今,她在幢幢高樓插入天空的城市裡生活學習。童年的玩伴們很多初中上完就輟學打工去了,好些人已生下幾個孩子。

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8》顯示,2017年年末,全國農民工總量達2.9億人,其中外出農民工1.7億人。調查發現,留守兒童的主要看護人90%以上是祖父母輩,平均年齡59歲,小學及以下學歷者佔70%以上。

在蒲公英中學讀書時,段孟宇參加過一次作文比賽,獲得了主辦方頒發的最佳感動獎。內容寫的是來北京之前,她特別渴望跟爸爸媽媽在一起。後來,段孟宇從留守兒童變成了流動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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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中學新校區 圖/羅曉蘭

中國超過一億留守和流動兒童中,不乏比我天資更好更努力的人。如果他們得到和我一樣的教育機會,我堅信他們也一定可以做出很多精彩的事情。”段孟宇在給FT中文網的供文中寫道。

今年8月,她就要到哈佛開始新的學業和人生。段孟宇向中國新聞週刊表示,她只是這個龐大群體中的一名幸運兒。

鄭洪也認為,段孟宇不是特例。如果社會各界給孩子們更多的機會和空間,還會有更多的段孟宇出現。

蒲公英中學舊校區有一棵玉蘭樹,種了十年後第一次開了花,師生們激動得又拍照又寫詩。如今,學校準備把這棵樹移到新校區——他們眼中“硬件設施齊全,跟公立學校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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