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爹又病了一場。80歲的人，一系列的老年病說來就來，而且一來就是急的，讓人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再不相逢。爹每次病倒，娘都著急、焦慮，一定也會病一場，這似乎成了規律。這次，爹病後沒幾天，娘自然也病了。父親出院後，娘經常望著爹的背影出神，有一次跟我說：“那年有個算命的說，你爹的壽命是89歲。今年80了，還有9年……”
娘說這話時，目光無比留戀，心情無比沉重。聽到這話，我心裡咯噔一下，還有這麼短暫的幾年？！但我立刻不動聲色地反駁了娘：“別聽他們胡說八道。怎麼就89歲了？111歲也不止！”雖然這樣反駁娘，但心裡還是充滿驚恐。我隨後又問娘：“算命的沒算算您的壽命？”娘說：“也是89歲，還有12年。”我故作輕鬆地跟娘說：“既然算得這麼準，他何必給人家算命？不要信！”
我不信算命的能算出人家的壽命，但孃的話倒是提醒了我，人的生命都有終點，年齡越大離終點越近，或許再過十年、十幾年，父母會撇下我們遠行，我們再也找不到父母，他們再也不會在我們眼前走來走去，我們回家再也不能聽一聲娘、叫一聲爹。從來沒有想過回家後再也不見爹孃的感受，從來沒有想過沒有爹孃後日子會是什麼樣子，總覺得父母不會老，哪怕一百歲也不會老，更不會有生命的終點，他們會一直陪著我們，會一直嘮嘮叨叨吃飯了沒有、衣服穿得夠不夠、出門注意安全、開車慢一些、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注意身體別累著……可是，人都會老、都會離開這個世界，這是事實，我們終究要送別父母，不管多麼不情願。說到底，世間的每個人最終都會成為沒有父母的孩子……
近幾年來，我一有時間就陪著父母，幾乎每個週末都跟他們在一起，陪他們吃吃飯聊聊天，給他們拍拍照片講講外面的事情。你在他們身邊的時候，他們覺得自己沒有老，渾身充滿力量地做這做那，還像小時候那樣照顧你。比如我每個週末睡懶覺的早上，聽到父母拖著已經不利索的腿腳在客廳與廚房之間走來走去忙著做早飯。為了不影響我睡覺，他們努力壓低說話的聲音，但倆人都聾了，說話的聲音還是很大。早飯做好後不捨得喊我起床，而是靜靜地等我醒來。我躺在床上，看著他們顫顫巍巍的身影，聽著他們已經離不開地面的腳步聲，心裡很酸。即便如此，他們堅決不讓你下廚房，他們覺得你是孩子，他們有能力照顧你……
相信所有的朋友都跟我一樣，從未想過父母會老去更沒有想過父母最終會離我們而去，對不對？之前我也沒有想過，但2018年以來，隨著父母身體狀況的變化，我經常想到這個問題。今年一月份我寫過一篇《下一世，他們不再是你的爹孃》，文章裡有這樣一段，“父母是擋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堵牆，父母走了，人生只剩下死亡。你可知道，老年的父母已經與死亡很近？人們總把一些未了的心願寄託於來世——來世我還做你們的孩子，可這僅僅是無奈的自我安慰罷，都說有輪迴，可誰曾試驗過？都說有天堂，可誰曾見到過？來世他們或許不再是我們的父母，這一世一旦分別，父母與我們的情緣徹底了斷，我們再也見不到他們，縱使有很多話想跟他們說，哪怕想打一通電話、發一條微信，無奈天人永隔，他們看不見我們，我們看不見他們，隔著一個輪迴，猶如從來沒有認識過…… ”
父母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們的兩個人。他們用一生的精力疼我們、愛我們、照顧我們、牽掛我們，卻總是忽略正在老去的自己。你有了自己的家後，他們每天都很想你，卻很少給你打電話，因為怕打擾你。他們很希望你經常回家看看，卻又怕耽誤你的工作，他們很想跟你說說話，卻又怕你嫌他們嘮叨。他們總是忍著自己的感情，在中年以後的時光裡慢慢變老。他們無奈又無助地期待你的電話或微信、期待你過節回家、期待你常回來陪陪他們。他們經常發一些勵志或養生的帖子給你，你煩得不得了，但你是否知道，他們只是傳遞一個信號——想你了。每次給你發了微信後就抓著手機期待你回覆，你回覆了他們就開心，認定你身體很好、心情很好、工作很好，你若沒有回覆，他們就很擔心，擔心你的一切……
一月份寫這篇文章時，看看年邁的父母以及他們不再強壯的身體，一邊寫一邊流淚。也許你現在還年輕，還體會不到父母年邁後的傷感，但一天遲早會來啊。去年冬天的一個下午，一位快退休的同事找我聊天，說起父母，她終究沒有忍住溢出眼眶的淚花。她說，“母親走得太突然了，吃過早飯，她還跟出門上班的大哥開玩笑，一會兒的功夫就沒了。之後十幾年的時間裡，我經常夢到我媽，每次夢到我都想問她，‘媽，你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走得那麼急，都不讓我送送你啊’。”媽媽沒來得及等女兒送行，自己就匆匆忙忙上路了，世間有多少父母就這樣匆忙遠行了？父母是兒女的天堂，父母走了，天堂沒了，活著的兒女沒根了，靈魂會一直飄一直飄，在風裡，在雨裡，在每一個節日裡。說起父親，這位同事說：“父親也走了十年啦，我真想他們，沒有失去父母的人不懂這種苦。父親離世前已經老年痴呆，後幾年他聽他的老同事說敬老院不錯，執意要去，我只好把他送去了。有一天我去看他，給他留了一點零錢，我剛離開敬老院，工作人員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快回去，父親告訴工作人員他的錢丟了。我知道這是父親的惡作劇，我趕回去後，他像小孩子一樣得意地示意我走到他床邊，然後掏出一個筆記本，從筆記本里拿出一個信封，又從信封裡抽出一張錢跟我說：‘我有錢了，你拿著花吧。’我問他，‘你為什麼跟人家說你的錢丟了？’他說：‘我說錢丟了，別人都知道我沒錢了，就不會有人偷了。”同事一邊說一邊笑還一邊流淚，最後補充說：“痴呆後的父親完全象孩子，有時候看子女的眼神，都像犯了錯誤的小學生。”看到沒有？這就是父母，即便什麼也不記得了，也記得他們的孩子……
好好孝敬父母吧，他們陪伴你的日子已經越來越少。現在，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了，電視機的聲音越來越大了，手機鈴聲越來越大了，有時候你說一句話他們要問好幾遍，你不要煩，因為他們聾了，已經聽不清楚這個世界上的聲音了。我們一定要有耐心，要像小時他們對我們一樣。小時候他們教我們走路、說話、吃飯、穿衣，教我們的“人之初”，一遍又一遍。我們會坐了，會爬了，會走了，會說話了，他們為我們的每一點進步而激動不已；我們會用筷子了，會穿衣服了，會寫字了，他們為我們的每一點成績而欣喜若狂。如今他們身體不好時，倘使你陪他們去洗手間，他們都很不好意思。2018年12月父親那次住院，有一個細節觸痛了我——我幫他脫掉外套做檢查，他很難為情，我給他脫鞋穿鞋，他小心翼翼怕髒了我的手，可小時候他照顧我，我何曾難為情過，直到現在，他一有時間就悄悄把我的皮鞋擦得乾乾淨淨，我何曾難為情過……
不管誰，高官也好平民也罷，父母之於你，有多少曾經就有多少現在，有無數曾經就無數現在。曾經的山如今滑坡了，曾經的父母如今需要我們當兒女照顧了。父母與子女之間有一本永遠不會平衡的賬——父母可以為子女傾盡所有甚至一生，可子女為父母能做的又有多少？去年冬天父親住院時，我趁他睡著了，仔細端詳著他的臉，一如當年他端詳我。他老了，那張剛毅、英俊的臉上如今滿臉皺紋，滿臉歲月的痕跡。這輩子吃的苦都儲存在一層又一層的褶皺裡。我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很多話在心裡，說不出來。
父母，我們的活菩薩。母親節來了，我借這個機會再次發出這篇文字，希望每個人都不要忘記父母的恩情。父母不容易，想想我們小時候，1234，多麼簡單的數字，他們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教，不管多少遍，從來不埋怨;大小多少，多麼簡單的漢字，他們手把手一筆一劃地教，直到我們會寫為止。我們上學了，他們不僅擔心我們的學業，還擔心我們的成長;我們工作了，他們不僅擔心我們的工作，還擔心我們的健康;我們成家了，他們不僅擔心我們的生活，還擔心我們的子女……父母用一輩子的耐心陪伴我們，他們在世一天就擔心我們一天。現在他們身軀佝僂了、步履蹣跚了、動作遲緩了，視力不行聽力也不好了，當年拉我們過馬路的那雙手現在已經沒有力氣，現在他們已經跟不上我們的步伐，有時候甚至已經聽不懂我們的話。這時我們要耐心地等一等，像當年他們教我們走路說話那樣，不急不躁地等一等。其實不管怎麼等，他們都已來日無多，歲月留給我們的終將是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
你要知道，父母與我們正漸行漸遠，總有一天，我們連他們的背影都無法看見。母親節到了，用不著什麼禮物，也用不著什麼大餐，你只需對年邁的他們大聲地說：“爹孃，你們要一直活一直活，好不好？不要怕，從容地活著，勇敢地老去，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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