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之“逃生”

(55)日久生情,果不其然。先生的一次和雏妓喜儿相遇,结交一段男欢女爱的情缘,为日后的喜儿痴情而疯疯癫癫写下了伏笔。从文中的叙述也可以看出,即使是在大清召妓也是偷偷摸摸,不得公开的,否则,也会受到劫匪路霸和地痞流氓的各种敲诈和挤兑。沈复先生按现在的说法也是情种一枚。但又是一个敢惹事不怕事的汉子。都说妓女是做“皮肉生意”的,既然是“生意”,也难免受“生意”之苦,有说不尽的煎熬和痛苦,更难逃做“生意”的各种不情愿。看来,世上没有一碗好端的饭碗。

【越数日,偕秀峰游海珠寺。寺在水中,围墙若城,四周离水五尺许,有洞,设大炮以防海盗。潮涨潮落,随水浮沉,不觉炮门之或高或下,以物理之不可测者。十三洋行在幽兰门之西,结构与洋画同。对渡名花地,花木甚繁,广州卖花处也。余自以为无花不识,至此仅识十之六、七,询其名,有《群芳谱》所未载者,或土音之不同欤?

海潼寺规模极大,山门内植榕树,大可十余抱,荫浓如盖,密不透风,秋冬不凋。柱槛窗栏,皆以铁梨木为之。有菩提树,其叶似柿,浸水去皮,肉筋细如蝉羽纱,可裱小册写经。

归途访喜儿于花艇,适脆、喜二妓俱无客。茶罢欲行,挽留再三。余所属意在寮,而其媳大姑已有酒客在上,因谓邵鸨儿曰:“若可同往寓中,则不妨一叙。”邵曰:“可。”秀峰先归,嘱从者整理酒肴。余携翠、喜至寓。正谈笑间,适郡署王懋老不期而来,挽之同饮。

酒将沾唇,忽闻楼下人生嘈杂,似有上楼之势,盖房东一侄素无赖,知余召妓。故引人图诈耳。秀峰怨曰:“此皆三白一时高兴,不合我亦从之。”余曰:“事已至此,应速思退兵之计,非斗口之时。”懋老曰:“我当先下说之。”

余念唤仆速雇两轿,先脱两妓,再图出城之策。闻懋老说之不退,亦不上楼。两轿已备,余仆手足频捷,令其向前开路,秀峰挽翠姑继之,余挽喜儿于后,一哄而上。秀峰、翠姑得仆力,已出门去。喜儿为横手所拿,余急起腿,中手臂,手一松而喜儿脱去,余以乘势脱身出。余仆犹守于门,以方追抢。急问之曰:“见喜儿否?”仆曰:“翠姑已乘轿去,喜儿但见其出,未见其乘轿也。”余急燃炬,见空轿犹在路旁。

急追至静海门,见秀峰侍翠轿而立,又问之:“或应投东,而反奔西矣。”急反身,过寓十余家,闻暗处有唤余者,烛之,喜儿也。遂纳之轿,肩而行,秀峰亦笨至,曰:“幽兰门有水窦可出,已托人贿之启钥,翠姑去矣,喜儿速往。”余曰:“君速回寓退兵,翠、喜交我。”

至水窦边,果已启钥,翠先在。余遂左掖喜,右挽翠,折腰鹤步,踉跄出窦。天适微雨,路滑如油,至河干沙面,笙歌正盛。小艇有识翠姑者,招呼登舟。始见喜儿首如飞蓬,钗环俱无。余曰:“被抢去耶?”喜儿笑曰:“闻此皆赤金,阿母物也。妾于下楼时已除去,藏于囊中。若被抢去,累君赔偿耶。”余闻言,心甚得之,令其重整钗环,勿告阿母,托言寓所人杂,故仍旧归舟耳。翠姑如言告母,并曰:“酒菜已饱,备粥可也。”

时寮上酒客已去,邵鸨儿命翠姑亦陪余登寮。见两对绣鞋,泥污已透。三人共粥,聊以充饥。剪烛絮谈,始悉翠籍湖南。喜儿籍为河南,本姓欧阳,父亡母醮,为恶叔所卖。翠姑告以迎新送旧之苦:心不欢必强欢;酒不胜必强饮;身不快必强陪;喉不爽必强歌。更有乖张其性者,稍不合意,即掷酒翻案,大声辱骂,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又有恶客彻夜蹂躏,不堪其扰。喜儿年轻初到,母犹惜之。不觉泪随言落。喜儿亦嘿然涕泣。余乃挽喜入怀,抚慰之。嘱翠姑卧于外榻,盖秀峰交也。

自此,或十日,活五日,必遣人来招,喜或自放小艇,亲至河干迎接。余每去,必偕秀峰,不邀他客,不另放艇。一夕之欢,番银四元而已。秀峰今翠明红,俗谓跳槽,甚至一招两妓。余则唯喜儿一人,偶然独去,或小酌于平台,或清谈于寮内,不令唱歌,不强多饮,温存体恤,一艇怡然,令妓皆慕之。有空闲无客者,知余在寮,必来相访。合帮之妓,无一不识,每上其艇,呼余声不绝。余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此虽挥霍万金所不能至者。

余四月在彼处,共费百余金,得尝荔枝鲜果,亦平生快事。后鸨儿欲索五百金强余纳喜儿,余患其扰,隧图归计。秀峰迷恋于此,因劝其购一妾,仍由原路返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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