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紀紅
我的小學是在村西的老校上的，在那綠樹掩映，書聲朗朗的校園裡度過了我快樂，美好的童年生活。
那時候，家家都養豬，豬是散養，就有餓極了的老母豬，帶領著一群豬娃，時常光臨學校的露天糞池。
歷年來，都有數不清的男生對著廁所的牆壁飛流直洩，天長日久磚被尿液腐蝕。縷縷陽光從破牆洞裡灑下了北斗七星般的圖案，大珠小珠在陽光裡飛濺閃亮，晶瑩而奪眸。到後來，豬把廁所牆上的小洞拱成了個大窟窿，就有貓狗往校園裡鑽……
這牆洞就成了我們通往校外的捷徑。課間十分鐘，貓腰從那洞裡鑽出直奔西溝，急不可待地掏出腰間的洋火槍，嚎叫著朝著那溝裡的死貓賴狗身上開火。
西溝裡頓時響起一片清脆的槍聲，伴隨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在野外的溝畔飄蕩。
當時我家做鞭炮，我父親會做炸藥，我經常揹著大人用玻璃瓶瓷瓷實實地裝上幾瓶，揣進兜裡帶進學校。
當年教我的老師姓孫，是個民辦教師。那時她丈夫有了外遇，正在跟她鬧離婚，她帶著女兒住在學校。她一心撲在教學上，對學生要求十分嚴格。她很慈愛從來不打罵我們，總是耐心細緻地輔導，對沒完成作業的學生，唯一的處罰就是留校，讓學生搬上小板凳到她門前的廣場上。總見她滿頭大汗，一邊做飯一邊輔導學生。好多次她手裡拿著鍋鏟在給學生輔導功課…… 我也曾經被她留過校，還吃過她做的飯，那飯香至今難忘。 有一天上自習課，有幾個同學圍過來看我的炸藥，不料被孫老師發現了，面對全班無數雙眼睛，我窘極了。在遲疑中我交出了炸藥和心愛的洋火槍。 孫老師對同學們講玩炸藥的嚴重後果。她說：“玻璃瓶裡裝紅炸藥，無疑於定時炸彈。經瓶塞的磨擦或一不留神掉到地上隨時都有可能爆炸！她嚴肅地提高了聲音說——肖紀紅同學，老師希望你平平安安，父母養兒女都不容易，父母把你們交給老師，老師就要對你們負責任。你身上揣著隨時都可能炸傷你的‘鬍子蛋’你知道不知道？”……
她講村子裡，有個人用雷管炸魚，沒扔及在手裡爆炸了，炸掉了右手的三個指頭，炸瞎了一隻眼睛，亂飛的玻璃碎片，還炸傷了一個看熱鬧人的一隻耳朵，多懸啊，差點沒要人命！因為沒有了大拇指，人們就給那個人起個外號叫"炸彈母"。 孫老師說起廁所的牆洞，她說:"尿液裡有尿酸，對磚有很強的腐蝕性，沒有稀釋的尿很厲害，我鄰居家有個小孩，經常對著我家門前的一棵果樹撒尿，當時也沒在意，心想小孩嘛，尿也是肥料，那樹精神神的當時還結滿了果實，後來還沒等果實成熟，好端端地竟然死掉了。直到有一次，小孩在我家一盆花上撒尿，那花竟然枯萎了。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被尿燒死了………… 她又講起往事：曾經有一位教師的學生犯了法，被判刑坐監，這位教師知道後就很痛心。 孫老師神情凝重地說：“老師都希望自己的學生將來能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希望自己教過的學生走上社會都能夠自強不息，通過自身的勤奮努力過上好日子，學生成事了，老師也高興！”……
如今我四肢健全毫髮無損，我是多麼感激孫老師啊。因為她，我沒有成為第二個炸彈母，如今想起來都會不寒而慄，為當年的無知感到後怕，也為當年聽了老師的教誨免發悲劇而慶幸。
但在當時，我對她卻充滿了敵意和怨恨。還咒罵她:"難怪她丈夫不要她!"要知道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做了好久才做成的洋火槍。為了做洋火槍，我偷偷卸掉了家裡的那輛永久牌自行車的鏈條，為此還遭受父親的打罵。
孫老師把我的那瓶炸藥連同洋火槍，交給了當時的教導主任劉崇德。每次從校門經過主任辦公室，就看見我那把來之不易的洋火槍，被無情地扔在辦公桌下冰冷的地面上。
我想像著玩洋火槍的神氣和快樂情景，失去了心愛的玩物，情何以堪。好多次想趁主任不在時偷偷拿走我的洋火槍，卻又沒有那個勇氣……
那年之後學校就禁止玩洋火槍。從此我告別了玩洋火槍的日子。
到第二學期孫老師調走了。
多年後，幾經飄泊我從外地回到家鄉。輾轉打聽到孫老師，我懷著無比敬重的心情去看望她，在我面前是一個風蝕殘年蒼桑滿面的老人，拖著中風不便的身體痴呆地坐著，她已經認不出我了。那一刻我有無限的失落，心中湧滿悲哀。昨日曆歷在目，今日卻物是人非。我半跪著跟她說:孫老師我是您的學生，我來看您來了。她目光空洞，怔怔地看著我，在潛意識裡我覺得她是我的親人。她口齒不清只是喃喃地說:記不起來了……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跟她說起小學往事，那一刻孫老師的手下意識地放在我的頭上，像我剛入學時那慈愛的撫摸，她的眼睛裡有了淚花，我的訴說激起了孫老師的記憶了嗎？使她想起我來了嗎？……
我的孫老師，你記得我也好，忘卻我也好，我都不會怪你。因為你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我只是你眾多學生中的一個，然而對我來說，你卻是我生命中遇到的老師中最讓我感激的老師。你是開啟了我萬千世界的人，你的慈愛和諄諄教誨伴我走過了一段重要的人生歲月。
一個老師，能讓學生永遠記住她，並感念她，這老師就是永遠值得尊敬的好老師。
孫老師，您是我一生銘記的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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