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線鉅變：從古代到今天

唐玄宗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東遊歸來的李白在當時武漢地區的地標——黃鶴樓，為即將東下揚州的孟浩然餞行。朋友揚帆遠去，李白站在高處望去，船影隨滔滔江水，消失在天際線中。

湖北襄陽江邊：孟浩然雕塑

那一次送別，留下了千古名句：“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天際，天邊也，指的是人眼可見的天地相接的地方，是自然界呈現在人眼中的視線。

|仇英款《江漢攬勝圖》|

當代重建的黃鶴樓

現代城市規劃中誕生了一個新名詞：天際線。所謂天際線，有兩種含義：1、城市建築與天空相接，構築的自然與人文景觀交織的景象；2、集中分佈的摩天大樓組成的城市局部輪廓。

第二種是大眾比較喜歡談論的，也是“天際線”最常用的含義。通俗地說，那種高樓大廈以天空為背景形成的城市景觀，勾勒這種景觀的輪廓邊緣，是一條可以連接的線。

攝影-©J. Crocker

紐約天際線：曼哈頓島

古典農耕時代，中國多數城市以城牆為界劃分城鄉，以宮殿、衙署建築為中軸規定城市格局。因為技術條件和人口規模所限，城中幾乎沒有密集的高大建築——最鮮明的地標一般是佛塔、樓閣，像北京北海白塔、武漢江畔黃鶴樓、南昌滕王閣、成都望江樓等，均為當時所在地的標誌性建築。

北京城：古典和現代的交織

|元大都宮城程復原圖|

低矮的建築與地面距離很近，人們的視野一望無際，所以古代城市沒有今天所說的天際線景觀。一千三百年後的今天，天際線早已不是李白眼中的那條低矮的“天際”。

根據國際機構（The World's Best Skylines）提出的標準，一個城市要想擁有“天際線”，首先得有一定數量的高度大於90米的建築。

|天際線長度計算方法|

今天留下的古代建築最高的是佛塔類建築，最高者很難達到90米，如著名的大雁塔高65米，我國現存最高的木塔，應縣遼代釋迦塔高67米，武則天的著名明堂高約90米

北京古代地標——北海泰塔

俯瞰北京老城區

城市天際線，是工業時代都市的標誌，它的締造者是摩天大樓。不管你是否承認：摩天大樓的多少，已經成為多數人心中判斷某地是否為大都市的標尺，而我國古典時代城市景觀格局，可以滿足文藝青年的懷舊，卻無法與“國際化”產生聯繫。

本世紀以來，幾乎中國所有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甚至部分地級市，曾不同程度地提出建設“國際化都市”的目標。這一目標在城建領域的行動之一，就是摩天大樓在中國大地的拔地而起。

同為發達國家，美國摩天城市很多，歐洲國家為何少有摩天大樓？

跟摩天大樓鼻祖美國和今日摩天大樓聚集地亞洲相比，歐洲對摩天建築表現得十分冷淡。像巴黎、倫敦這樣的世界級都市最高建築不過200多米。全歐300米+建築總量只有57座，東歐的俄羅斯，佔了18座，幷包攬了高度前六的摩天大樓，排名第二的其實是“亞洲國家”土耳其，佔了11座（全部集中於其伊斯坦布爾市的歐洲一側）。

歐洲200米+高樓分佈

傳統的西歐國家，英國、德國、西班牙、法國、意大利，分別有200米+建築數量為5、5、4、3、2。美國芝加哥、紐約，以及眾多發展中國家的大城市，擁有壯觀的天際線景觀，這在歐洲十分罕見。

歐洲和亞洲200米+建築數量對比

數據：全球高層建築和都市人居學會，非野路子數據

摩天大樓建設方面，美國開創領銜，中國後來崛起接力，而全球發達國家最集中的歐洲，為何不青睞摩天大樓呢？亞歐大陸兩端的中國和歐洲，為何有如此差異？

與美國相比：歐洲多數城市都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古典建築保留較多，以教堂、古堡、別墅為主體，鳥瞰之下盡是碧水、藍天、紅瓦、綠樹。因為經濟和人口壓力不大，度過了工業革命階段的歐洲，在城市建設上更注重生活質量和生態平衡。多數城市不再大拆大建，舊城以保護遺產和發展旅遊為主，維持著中世紀時期的格局；新區以住宅和商業為主，多在外圍開闢。與追求天際線的美國、亞洲大城市不同，歐洲，尤其是西歐城市，更注重城市與田園風光的結合。

法蘭克福是個例外。德國乃至西歐最高的高樓，幾乎全在法蘭克福。法蘭克福選擇摩天大樓，第一是基於經濟中心的定位，第二是其歷史建築損毀嚴重。二戰之後，德國人將其重建為一座現代化城市——這讓它跟傳統歐洲城市風貌不同，其CBD一帶的景觀，看起來更像一座美國城市。

法蘭克福天際線

摩天大樓競賽：美國開創第一高峰，中國創造新的記錄

不管你是否承認：摩天大樓的多少，已經成為多數人心中判斷某地是否為大都市的標尺，而我國古典時代城市景觀格局，可以滿足文藝青年的懷舊，卻無法與“國際化”產生聯繫。

本世紀以來，幾乎中國所有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甚至部分地級市，曾不同程度地提出建設“國際化都市”的目標。這一目標在城建領域的行動之一，就是摩天大樓在中國大地的拔地而起。

20世紀90年代前，中國大陸在超高摩天建築領域的建設，主要集中在北、上、廣、深，即便在這幾個城市，當時高度超過150米的建築屈指可數，今天這個檔次的高樓數量光中國大陸就已經超過1000。

1976年，117米高的廣州白雲賓館，首創中國大陸100米+。

1990年，209米高的北京京廣中心，首創中國大陸200米+。

1996年，高384米的深圳地王大廈，成為大陸第一座300米+的建築。

（注：不包括電視塔等獨立塔）

公元2000年前後，也就是新世紀始，摩天大樓建設突然加速，“中國大陸第一高”的紀錄幾乎每年都被刷新。

400米+時代的主角變成了上海：1999年，420米金茂大廈；2008年，492米的環球金融中心；2015年，632米的上海中心大廈。這三者，在落成的當年， 均是當時中國第一高樓，

|2018年全球完工的高度前20建築|

目前中國擁有300米+高樓的城市中，深圳以14座高居榜首，廣州以10座居次席，香港、上海分別有6座。香港的300米+高樓建設基本上完成於20世紀末；632米第一高建成後，上海的超高樓建設步伐放緩；2010年以來，在方面最猛的是深圳，幾乎年年都有300米+完工。

剛過去的2018年，高度排名世界前20的新建成摩天大樓中，中國佔了12席，深圳獨佔5座。除了深圳外，北京中國尊大廈為去年新建第一高樓，一線城市廣州佔有一席。其他進入新建摩天大口前20的則是長沙、南寧、鎮江、蘭州。

前些年，長沙一度傳出要建造高達838米的摩天大樓的消息，這個高度超過了目前的世界第一高樓哈利法塔。後來因為限高種種原因，此計劃並未執行；同樣的事發生在武漢身上，武漢曾雄心勃勃地要建超過上海中心大廈的綠地大廈，施工中途被“降低身高”。

這絲毫沒有讓各地對摩天大樓的熱情減退。

|按城市分類的2018年完工的200米及以上建築|

2018年全球新建摩天大樓前20中，除了表現強勢的深圳，中部省會長沙有兩座建築進入世界前十六、西部省會蘭州也有一座。除了長沙，武漢超過600米、500米的項目已經在施工中。500米+大軍中，還有天津、成都、重慶、南京、青島、昆明、貴陽、南寧、瀋陽、烏魯木齊……至於300米+、400米+，在不久的兩三年內，將成為二三線城市的常態項目。

同為古代文明發祥地，中國為何比歐洲更熱衷摩天大樓？

與歐洲相比，同為世界重要文明發祥地的中國，為何熱衷摩天大樓的呢？

• 經濟人口條件。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也是人口最多的國家。進入全球化時代後，用短短几十年的時間，行走在快速城市化的道路上。充足的人口和經濟形勢，為城市規模化發展提供了條件和動力。
• 國土空間基礎。跟歐洲多數國家的狹小不同，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大一統國家，城鄉規劃建設，很容易形成全國一盤棋的合力，可以集合力量辦大事。在中國，摩天大樓這樣的大工程有足夠的空間舞臺，也有足夠的力量支持。
• 破舊立新需要。跟歐洲一樣，中國有著數千年的文明史，同樣擁有厚重的文化遺產，但古代中國城市建築以土木結構為主，在自然災害和人為破壞面前，多數已經損毀。跟地面看得見的歐洲文化遺產不同，中國厚重的文明成果更多地埋在地下、寫在史書中。另外，全球化時代，傳統的中國建築在承載人口、經世致用方面，遠不如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
• 中心城市戰略。從古至今，中國自上而下，向來有圍繞一個或若干個中心進行規劃建設的傳統，這是跟特定的地理環境和文化傳統相適應的。國際上，中國需要世界級城市作為窗口，所以打造北上廣深。相應的，各區域、各省份也需要一個強中心作為名片。摩天大樓，被中國人視為國際化、現代化的最鮮明標誌之一。資本、人才等資源向中心城市聚集，耗重資的摩天大樓也不例外。

成都、昆明、貴陽、長沙、合肥、鄭州等中部或偏遠省份，都通過強省會建設，贏得了良好口碑。而過去均衡發展的山東發現，沒有超大都市，就沒有口碑。

山東現在正在全力支持濟南建設強省會。2014年，位於濟南老城區附近的綠地大廈建成，成為山東第一高樓。按照目前進度，到2020年左右，過去只有兩座接近200米+的濟南，將擁有多座300米+、400米+的摩天大廈。

全國範圍的強省會戰略，讓中國摩天大樓競賽進入白熱化階段。三五年內，最高樓超過300米的城市，很快將遍佈大江南北。到那時，哪個城市要是家裡沒有幾座300米+、400米+，出去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中國城市競爭，永遠不缺少話題，以前大家出來散步遛GDP，前不久還流行遛地鐵，現在又有了新話題——遛摩天大樓。

北京：姆們小尊不高，也就你才528米！天津：嘛呢，我們介個周大福比你高一個姚明呢！廣州：不好意西，偶2016年就530啦！深圳：大哥，你老了，我家已經599米了！上海：鄉下寧，阿拉2015年632米！

530米：天津周大福金融中心，2019年建成

528米：北京中國尊大廈，2018年建成

530米，廣州周大福金融中心

599米，深圳平安金融中心，2017年建成

632米，上海中心大廈，2015年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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