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1.

我高一時讀到《在路上》。年輕時候,總有些對自由和理想主義的幻想,我那時也是如此,讀《在路上》,讀橫跨美國的旅行,讀恣肆不羈的情感,覺得這樣的生活多棒,這樣“垮掉”多好。合上書頁,也一同“想念迪安·莫里亞蒂”。

現在回想,大概是高中的學業太過壓抑,涉世未深而理想過於豐滿的緣故。其實是想逃離。未見識過現實也不願面對現實,十幾歲的年齡保有著最後的天真與妄想,試圖遁逃到另一個世界去而已。

不過自那以後,我對於傑克·凱魯亞克,對於“垮掉的一代”卻興趣不減,《在路上》之後,又接連捧讀《孤獨旅者》、《達摩流浪者》,其後是艾倫·金斯堡的《嚎叫》,等到大學,則是亨利·米勒的《北迴歸線》與《南迴歸線》,以及威廉·巴勒斯的《癮君子》、《酷兒》和《裸體午餐》。與此同時,隨著認知的改變,也開始深入到“垮掉派”的研究中,細讀了若干學術著作。現在,正嘗試著寫一寫文章,吐露吐露心得。

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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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不太恰當地說,讀“垮掉的一代”——作為一個文學流派,也即文化運動——於我是一個著迷又袪魅的過程。一開始讀的是文學,“蒙受”的是自由的感召與共鳴,後來觀察的是現象,逐漸抽身而嘗試去客觀地研究。

但有點像艾倫·金斯堡描述他寫作的要訣“最初的思緒,最好的思緒”一樣,傑克·凱魯亞克於我並不只是單純的流派作家,也並非全然作為研究的文本。最初相遇的,也最難以忘懷,我只是想以我自認為舒服的方式,講述一個人。

2.

一般來講,提起“垮掉的一代”,首推的人物便是傑克·凱魯亞克,他被稱作“垮掉之王”,甚至連“垮掉”(Beat)這個詞,也是他提出來的。

確切地說,在1944年,凱魯亞克結識了艾倫·金斯堡和威廉·巴勒斯,前者尚在“嚎叫”的前夜,後者依舊對吸毒樂此不疲。4年之後,在與二人的小圈子解散、已經出版了第一部小說《鎮與城》之後的1948年,凱魯亞克將他以及周圍的一批作家和詩人,稱作“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金斯堡在後來的闡釋中賦予了“Beat”五層含意,但凱魯亞克則簡潔地將“Beat”解釋為“幸福”(由“節拍”引申而來)。

所以在很多人看來意味著“困頓、潦倒、頹廢”的“垮掉的一代”,其實並未“垮掉”,相反他們反身自問,消極避世地“垮掉”更像是解脫。

關於“垮掉的一代”誕生的背景,在之前的文章《“垮掉的一代”與東方佛禪》中已經進行了比較詳細的分析。所謂以政治、經濟、文化為中心的分析法,只能考察客觀現實的影響,而思想精神上、文學創作上、乃至於日常生活中,造就“垮掉的一代”的因素不一而足,是無法泛泛而論的。

艾倫·金斯堡自1955年在舊金山六畫廊朗誦《嚎叫》以來,在“垮掉派”的年代信仰佛教,皈依密宗卻研究禪宗,在嬉皮士的年代投身性解放遊行、民權抗爭和環保運動,在七十年代之後又轉而偏向主流,作品還被授予美國國家圖書獎,其間很難釐清何為承襲何為開創,只知是自由,是“垮掉”;

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艾倫·金斯堡

威廉·巴勒斯也是如此,他比凱魯亞克和金斯堡都要年長,前半生都在吸毒中度過,卻研究禪宗而注重冥想,偏好文學創作,其作品甚至引發了法律訴訟,而他則由此成為美國曆史上唯一一站上被告席的作家,後來在朋克年代被奉為“精神領袖”,“朋克教母”帕蒂·史密斯對他仰慕至極......如此也很難以條條框框去限定、去分析;

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威廉·巴勒斯

再加之“垮掉的一代”成員複雜,從某種意義上講還難以捉摸:“垮掉派教父”肯尼斯·雷克斯羅思屬於“舊金山文藝復興派”,而當時還沒有“垮掉的一代”這種概念;“黑山詩派”曾與“垮掉派”發生過爭執,之後又深受其影響;至於更早的亨利·米勒,雖然被歸於“垮掉派”作家,卻並非“垮掉的一代”,他的作品獨樹一幟,更難以被歸於特定的流派。

因而我並不想如手術刀般對凱魯亞克進行學術上的精準“解剖”,也無法這樣做。不同於其他“垮掉派”成員,凱魯亞克一直是一個孤獨者。將“垮掉的一代”此一概念與其捆綁,是我讀過的很多文章容易犯的錯,流於符號化的結果,就是造成刻板印象。

“垮掉的一代”確實影響頗巨。在文學上,是以戰後第一支後現代主義文學流派著稱,擺脫了20世紀以來包括南方小說和“迷惘的一代”在內現代主義小說的影響,雖然很多代表作讀來缺少文學性,但因其地位卻足以位列文學史。在文化上,“垮掉的一代”直接催生了嬉皮士運動(性解放、佛禪信仰、公社文化),在現實層面對整個六十年代的反戰運動、黑人民權運動和環保運動,也施以了影響。以至於英國Mods文化、法國“五月風暴”、捷克“布拉格之春”,背後也或多或少顯現出“垮掉”精神。

不過,抽離於“垮掉的一代”整體形象,傑克·凱魯亞克當然需要另外聊聊。

3.

就在1948年凱魯亞克提出“The Beat Generation”之後,他開始寫作《在路上》,並在1951年4月2日到22日,用二十天時間在打字機上以120英尺長的打字紙,寫出了《在路上》的初稿,他說自己消磨在路上的時間有7年,但用於寫作那部小說的時間只有3個星期。這卷手稿後來被尼爾·卡薩迪燒燬了部分,但至今仍保存在紀念館裡。直到1957年,《在路上》最終出版。

在路上的傑克·凱魯亞克——漫談“垮掉之王”(上)

《在路上》手稿

在創作《在路上》期間,凱魯亞克提出了“自發寫作”方法。“自發寫作”,即任由思緒流動,不事辭藻,不工結構,反情節,無主題,一切隨性發揮。這種手法源流不止一處。我最開始讀到,第一個想到的是“意識流”,後來研讀其他著作,認識到凱魯亞克還承襲了惠特曼的“自由體”詩歌的創作理念、愛默生提出的“超驗主義”的直覺觀和超現實主義旗手布勒東的“自動寫作”。

前兩者是美國文學的變革,一個是打破詩歌的寫作規範,一個催生出人文主義精神。超現實主義則是歐洲文學/藝術革命的產物,布勒東深受弗洛伊德“無意識”理論的影響,提出了“自動寫作”,簡單來講,就是不受理性控制的無意識寫作手法。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結構粗糙,也談不上連貫的情節,確實符合他自己的定義,也明顯看得出受到的影響,最好的證據就是那捲留下的手稿。

很多人將《在路上》奉為圭臬,運用許多理論切入文本深刻剖析。凱魯亞克花了4年醞釀、7年創作、修改,最後用3個星期時間狂飆突般一氣呵成,背後想要表達什麼?政治環境的壓抑、信仰缺失的惶恐、對傳統文化的反抗、還是對主流價值觀的逆反?

我覺得是孤獨和迷思。精神空虛造成的渾噩,在書中表現為一群年輕人放肆不羈的旅行、吸毒、酗酒、縱慾,反反覆覆的離開與迴歸,直至薩爾與迪安的訣別。即使許多人聚集在一起,也無法逃脫苦悶和消極,那句“我想念迪安·莫里亞蒂”背後,是難以言說的孤獨。而更可怕的是,薩爾找不到出口。縱然在路上可以暫時忘卻苦惱,然而這旅程一旦達到終點,留給每個人的仍舊是迷茫,即便在書中很多地方,凱魯亞克都在論述信仰,但實際上留待解決的問題並沒有改變:在路上之後,各奔東西的人有該何去何從。

從1948年到1957年,除了《在路上》,傑克·凱魯亞克相繼創作了小說《達摩流浪者》、《科迪的幻象》、《薩克斯醫生》、《地下人》、《特麗斯·苔莎》、《傑拉德的幻象》、作品集《瑪吉·卡薩迪》等,依循的仍是自傳體/半自傳體模式,探尋的也還是年輕一代精神上的歸途。《在路上》留下的這個問題,成為凱魯亞克之後幾乎所有小說的母題。

1955年,艾倫·金斯堡在舊金山六畫廊詩歌朗誦會公開朗誦長詩《嚎叫》,標誌著“垮掉的一代”正式邁入歷史。西方文學界後來評價《嚎叫》:“T·S·艾略特的《荒原》之後,就是《嚎叫》。”1956年,舊金山那間孵化了眾多“垮掉派”作家的“城市之光”書店,出版了金斯堡不朽的詩集《嚎叫及其他》。

而在此前的1953年,威廉·巴勒斯也出版了他的第一部作品,講述自身吸毒經歷的《癮君子》。1959年,在金斯堡和凱魯亞克的幫助下,又出版了其真正意義上的成名作《裸體午餐》。

《嚎叫》、《在路上》和《裸體午餐》,50年代後期“垮掉的一代”最重要的三位作家相繼推出了各自的代表作。同一時期,以翻譯中國唐代詩人寒山詩作而著名的加里·斯奈德、“垮掉派教父”肯尼斯·雷克斯羅思、後來與凱魯亞克和金斯堡並稱“垮掉派三駕馬車”的格雷戈裡·柯索、《在路上》中迪安的原型尼爾·卡薩迪等,也相繼加入“垮掉派”,“垮掉的一代”作為一股文學潮流、一場文化運動迎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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