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堂姐終於離婚了，離開了那個出軌又家暴的老公。
本來這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可是堂姐的媽，也就是我的大伯母，卻跟哭喪一樣天天跑到我家裡罵。
罵的內容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說什麼我有爹生，沒娘養，說我破壞人家婚姻，說我難怪在家做老姑娘，說我就算以後結婚了，也生不出兒子，等等。
因為我和我哥都在外面上班，我哥也在外面買了房子娶了媳婦，老家就我媽一個人住著。所以那陣子就可憐我媽替我挨著大伯母那惡毒的罵。
我媽電話轉述給我聽的時候都說哭了。
她說：我這輩子造的什麼孽啊，年輕時受夠了她的氣，本想著把你們供完大學，工作了，出息了，我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氣了，現在你又給我折騰出這麼一件事，不是把馬蜂窩給捅了嗎？
我媽說的是我不該插手堂姐的家事，更不該慫恿她離婚。
堂姐沒離婚之前，大伯母在村裡天天給人吹噓她的女兒嫁得好，嫁到了南方的大城市裡，家裡有整棟樓出租，每天坐在家裡等著收租就行！
改天又在那裡唸叨：女孩子還是不要讀那麼多書，你看誰誰誰讀完大學，還考什麼研究生，現在還不是一樣每天起早摸黑地上班，租房，都成老姑娘了！
大伯母指桑罵槐說的老姑娘就是我，因為聽不得村裡人誇我媽好福氣，雖然守寡了，但是兒女成材了，等著享福！
02
大伯母在村裡是出了名的爭強好勝，不講理，年輕的時候，我媽沒少受氣。
就因為我媽頭胎生的我哥，而她頭胎生的我堂姐，天天找我媽的茬，說我媽生我哥的時辰不對，壞了她的胎氣，才把她肚裡的男娃變成了女娃。
我媽為了維持大家庭的和氣，就一直不吭氣，隨她一個人在那裡唱單簧。
後來大伯母和我媽相繼又懷上了二胎，她早一個月生的我堂哥，我媽生了我，我媽說當時虛了口氣，以為終於可以耳根清淨地好好做個月子了。
沒想到大伯母又有了新的說辭，說堂哥是龍太子轉世，一世富貴命，我和我哥都屬於阿貓阿狗的命。
因為大伯母厲害，很多人不讓自家小孩去大伯母家，堂姐總是偷跑到我家來找我玩。
家裡有什麼點心我媽也總會多留一份堂姐的，那時候我家裡並不寬裕，點心是很少吃到的，爸媽省出來總是留給我和哥哥。
堂姐說她家裡所有好吃的都是她弟弟的。
由於大伯母骨子裡的重男輕女，真把堂哥當成太子一般寵著疼著，卻把同樣親生的堂姐當使喚丫頭一樣幹最苦最累的活。
所以堂姐初中還沒畢業，大伯母就讓她輟學了，去南方城市打工賺錢來貼補家用，供弟弟上學。
堂哥有了大伯母的庇護，逃學，抽菸，喝酒，早戀，打架，誰也管不到，後來初中沒上完就被學校開除了。
堂姐把上學的機會留給他，卻被他這樣糟蹋了。
堂姐幾度要求重回學堂，都被大伯母冷漠地拒絕：你一個女娃子認識幾個字就夠了，讀那麼多書幹嘛？將來也是要嫁人的！你弟都不讀了，我還貼錢來供你，什麼道理？趕緊打幾年工，幫你弟把老婆本賺回來。
03
堂姐因為從小吃苦耐勞慣了，去到南方的工廠裡，白班夜班連軸轉，賺的錢大部分都寄回家。
因為長得俊俏，又踏實肯幹，堂姐受到很多人的追求，但是她都沒有接受。
直到後來認識了同在廠裡打工的堂姐夫，高大帥氣的堂姐夫一下就俘獲了堂姐的芳心。
沉溺在愛情裡的堂姐很快懷孕了，那時候她已經知道堂姐夫父母離異，跟著父親過，房子早就破敗不堪，家裡唯一的家電還是一臺老式黑白電視機。
但是單純的堂姐認為有情飲水飽，為了嫁給愛情，她把平時省吃儉用存的錢拿出來，買了高檔禮品帶著堂姐夫回家見父母。
因為怕大伯母反對，堂姐提前給大伯母打了預防針，說堂姐夫家住在她打工的那個城市。
大伯母一看那包裝精美的禮盒，再看堂姐夫的著裝，加上本來就長得帥，一點都不像村裡那些小夥子，頓覺臉上有光，喜上眉梢，熱情招待了堂姐夫。
若不是我畢業以後去了堂姐在的那個城市工作，我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大伯母每天樂此不疲的吹噓裡：一輩子不愁吃穿，坐等租客把房租送上門來的包租婆。
我見到堂姐的時候，她的大兒子已經七歲了，女兒也五歲。
兩個小傢伙看起來有點怯生生的，我帶他們去吃肯德基，兩個小傢伙吃得好香，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
然後堂姐尷尬地說吃多了熱氣，平時沒讓他們吃。
畢竟小時候一起玩大的堂姐妹，雖然中間好多年沒有聯繫，現在遠離了家鄉，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把堂姐當成了我最親的人，常常約她出來，帶孩子們去吃東西。
後來堂姐也逐漸向我敞開了心扉。
04
堂姐雖然住在那棟樓裡，不過房子不是堂姐的，也不是堂姐夫的，而是堂姐夫的親媽二婚嫁的老公的。
由於堂姐的公婆當年離婚的時候，堂姐夫是判給他爹的，所以房子跟他半毛錢關係沒有。
堂姐的婆婆對於當年兒子執意要跟著他爹而不跟她，一直耿耿於懷。
若不是婆婆二婚的老公存有一點善心，騰了一間房子給堂姐夫婦住，堂姐就不得不住在堂姐夫鄉下的老房子裡，聽說那裡很閉塞，買個菜都要跑很遠的路。
婚後，堂姐夫繼續在廠裡打工，由於心高氣傲，喜歡挑肥揀瘦，工資也只能維持家裡日常的開支。
後來堂姐夫的繼父過世了，婆婆說她不是慈善家，他們要留在那裡住也行，前提是堂姐得負責整棟樓的打掃，還有他們一家人的三餐及所有家務。
等到兒子上幼兒園了，家裡的開支一下子暴漲，堂姐夫脾氣越來越暴躁，怨天尤人，覺得全世界都欠他，憑什麼他活得那麼累那麼辛苦？
堂姐安慰他，他卻拿堂姐出氣。堂姐內心裡也在為自己脫不開身去賺錢而自責，想想也許他發洩一下就好了。
沒想到因為自己的容忍，堂姐夫卻變得更加暴躁，他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地打她，但是每一次堂姐都默默忍下了。
等到後來有一次發現堂姐夫居然出軌了，她發了瘋似地大罵堂姐夫，她當初嫁給他就是為了愛情，可是現在連他媽的愛情都是泡影，她覺得連唯一的信念都崩塌了。
當堂姐夫再打她罵她的時候，她不再默默忍受了，她開始反抗，可是她哪裡是高大強壯的堂姐夫的對手。
每一次反抗，都會招致又一次毒打。心情不好的時候，連兒子女兒一起打。
05
我問堂姐為什麼不離婚？
她不停地搓著手，搖搖頭：我都30多了，沒學歷沒技能，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拿什麼養他們？外面租房那麼貴，什麼都要錢，我住在這裡，不用付房租，還能照顧到小孩。
她繼續夢囈一般的話語：我婆婆總不至於這麼絕情，不留一瓦半瓦給自己的親孫子吧？我小叔子只有兩個女兒，將來肯定是要嫁人的，房子不留給孫子難道給孫女嗎？
我握著她的雙手，眼睛變得酸澀，那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看她的手，以前只瞟到過手背上有凸出的青筋，原來手心那一面更加慘不忍睹，手指都皸裂了，裂口橫七豎八，沾滿了陳年的汙垢，手指間也是大小不一的繭。
我說：姐，你看看你這雙手，哪裡像個三十歲女人的手？這些年你婆婆一直明裡暗裡罵你們一家大小都她靠養著，可是你真的是白吃白住嗎？是你自己用雙手換來的！她就把你當個免費的保姆！
你婆婆現在能騰一間房給你們娘三，是看著你還有利用的價值，哪天她不樂意了把那間房收回去，你也怪不著她！畢竟這房子跟你，甚至你法律關係上的丈夫都沒有任何一丁點的關係！
外面租個房多少錢？你在這裡幹著外面幾個保姆的活，拿不到一分工資不說，還落得個吃白飯的名頭。你再看看你身上的傷，你還要隨時準備充當那個暴虐男人的出氣筒？
還有你的兒子和女兒，本該無憂無慮享受快樂的年紀，你沒發現他們已經懂得看人臉色了嗎？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只能趁他爸心情好弱弱地去問一下，碰到他心情不好還要被胖揍一頓。
06
我說，三十多歲怎麼了？假如能像我們爺爺奶奶那樣活八九十歲來算，你這輩子才過了三分之一，難道你還要把剩餘的五六十年繼續跟這樣一個男人捆綁在一起嗎？
你的兒子女兒現在才多大，難道你犧牲了自己一個還不夠，還要搭上兒子女兒的一生幸福嗎？你想想你是要繼續在這裡當一個終生的免費保姆加出氣筒，還是帶兒女過普通的正常日子？
我知道兒女是堂姐的軟肋，她陷入了良久的沉思，看著兩個孩子在外面玩得好歡快，她哽咽著望著我。
她說她其實不怕離婚，她就是對未來沒有底，她不知道怎麼去養活孩子？
我告訴她要對自己有信心，這個社會，只要不怕吃苦，肯努力，就沒有賺不到錢的道理。
我給她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就業情況，根據她的情況最後敲定可以嘗試著一邊做保姆一邊照顧到孩子，另外她也可以去參加一些比如育嬰師和催乳師的培訓課程，因為月嫂一直是非常緊俏的，工資又高，還是非常有前景的。
自從跟我深談過那次之後，堂姐夫再對堂姐動手，她就按照我說的積極收集他家暴和出軌的證據，很快地向他提出了離婚，併成功爭取到了一雙兒女的撫養權。
堂姐在我的鼓勵下去參加了育嬰師的培訓課程，現在已經拿到了高級月嫂證和高級催乳師證，一個月工資養活一雙兒女是綽綽有餘了！
07
離婚之後堂姐一直沒回大伯母家，當堂姐第一次被家暴的時候曾經向大伯母求助，大伯母說，你自己選擇的男人，就算是坨屎你也得給我吞下去。
所以當大伯母眉飛色舞地吹噓她的女兒在大城市過得多好的時候，其實她是知道堂姐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的。
作為母親，我不知道大伯母是出於怎樣一種心理，一邊讓女兒忍受著暴虐，一邊還能向旁人誇耀吹噓。
當然，大伯母也從來沒停止過對我人身的攻擊。
她知道大齡女青年這個標籤一直是我媽心裡的一個過不去的坎，所以她就一直拿我年紀大，未婚，剩女等敏感詞彙在我家門前叫囂。
後來，堂姐在城市裡當上高級月嫂的事蹟在村裡被人當做學習的典型。
村裡那些曾經遭受家暴或者出軌又沒有底氣離婚的可憐的女人們，似乎從堂姐的身上找到了對抗命運的勇氣。
還有那些因為客觀或者主觀原因錯失受教育機會的人，也終於知道，通往更好的人生不僅僅只有考上大學一條路。
這可比當年我和我哥考上大學甚至考上研究生具有更廣泛的教育意義。
畢竟，對於農村的人來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機會上大學，但是，像堂姐那樣，只要自己肯努力，卻是有機會改寫命運，過上更好的生活的。
聽堂姐說，大伯母主動打電話要她帶外孫和外孫女回家去看看。
這麼多年，大伯母第一次在她面前懺悔，後悔之前對她不好，後悔當她在婚姻裡遭遇不幸向自己求助的時候，自己冷漠地拒絕。
看到堂姐過得這麼好，她終於知道，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後來，堂姐遇到了一位真正欣賞她的努力，也對她的一雙兒女好的男人，堂姐說，她暫時不想那麼快結婚。
畢竟，她發現，人生除了經營婚姻，還有更多有意義的事情等著她去做。（整理：葛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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