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的東西,快要存到我們的記憶裡,你家裡有嗎

搪瓷,曾經是中國人在上世紀80年代的日常生活記憶中揮不去的重要組成部分。曾幾何時,家裡的臉盆、牙缸、燈罩、飯碗都是搪瓷製品。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邁入21世紀之後,搪瓷製品像聽到了集結號一樣,“嗖”的一下全體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現如今,要找搪瓷製品,首先想到的就是各大城市爭相新建的那些文化創意園或商業街,不過裡面兜售的搪瓷製品已經不是日用品了,而是一種象徵集體記憶的文化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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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文化符號的搪瓷商品

說起搪瓷工藝,大部分人第一時間會與那些常用的日用品聯繫起來,殊不知在1956年中國製定搪瓷製品標準之前,人們將搪瓷這種工藝稱為“琺琅”。也就是說,所謂搪瓷,指的是金屬外面的那層類似“釉”一樣的東西,無論是金、銀、銅、鐵、鋼、瓷質的各種胎體,只要外層用這種“無機玻璃質材料”包裹,都可以叫做搪瓷。更重要的是,搪瓷早年間的叫法就是工藝品中常提到的那個琺琅。名字一變,立刻高大上起來了。難怪古人說:名不正言不順。講搪瓷還得先從琺琅開始。

阿拉伯人帶來的銅胎掐絲琺琅

有的書裡說,琺琅這種工藝最早起源於古埃及,後來在隋唐時期傳入中國。不過,琺琅作為一種藝術形式被後人所重視,應該是從元代開始的。元朝人有首詩《大食瓶》:“西南有大食,國自波斯傳。……素瓶一二尺,金碧燦相鮮。晶瑩龍宮獻,錯落鬼斧鐫。粟紋起點綴,花穟蟠蜿蜒”,說的就是阿拉伯人制作的掐絲琺琅彩瓶。

所謂掐絲琺琅,就是用細而薄的金屬絲或者金屬片焊或者粘在胎體上,組成美麗的圖案,再像小時候玩的填圖遊戲一樣,用各種顏色的琺琅釉料把圖案填滿。之後再經過多次焙燒、磨光、鍍金形成最後的成品。

在元代,蒙古人統治的地區橫跨歐亞大陸,他們在西征的過程中,每每使用大屠殺的手段,而得以倖免的只有一些工匠藝人。“惟匠得免”的政策也被堂而皇之地寫在元朝的典章制度中。在征服如今阿拉伯地區的大食國的時候,元朝軍隊收羅了很多善於製作掐絲琺琅工藝的阿拉伯匠人,並把他們派到軍隊裡服役。於是掐絲琺琅彩的製作工藝就流傳到了中國。

一種說法認為,跟隨蒙古軍隊在雲南征戰的阿拉伯琺琅匠人在當地收了徒弟,而云南徒弟學會了以後,跑到京城去討生活時才把這門手藝傳到了中原地區。不過元代的琺琅工藝只是起始階段,琺琅彩繪制技法並未普及,傳世作品也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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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末掐絲琺琅象耳爐

真正為世人熟知的掐絲琺琅彩藝術,當屬明代的景泰藍。明成祖的時候,“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將中外交流推向高潮,同時對我國的工藝美術產生了深遠影響。其中,阿拉伯工匠直接來到中國,指導甚至參與了掐絲琺琅器的製造。

外國的師傅來了,技術當然比雲南徒弟要好得多了。當時主流的做法是在銅製的胎體上製作琺琅彩器皿。明代景泰年間,這種工藝在藝術手法、製作技術等方面都有了新的提高,宮廷內的御用監還有專門的作坊。因為是景泰年間,而且做出來的東西大多是以藍為底色的,於是用這種工藝製作出來的器皿就被叫做“景泰藍”。

可是當時直接在瓷器上作畫的釉上彩工藝已經很發達了,為什麼還要在銅器上採用掐絲琺琅上釉的複雜工藝呢?那是因為釉上彩在燒製過程中,色彩容易暈散,不像掐絲琺琅工藝可以保證顏色精確;同時銅器封釉具有金屬貴重、堅固的特點,又有類似瓷器晶瑩光滑適用於裝飾的特點,非常符合官家端莊大氣、雍容華貴的審美趨向。

但是,由於景泰藍的釉料都是從西方進口的,價格昂貴,到了明代中後期由於經濟原因,銅胎掐絲琺琅彩的燒製開始停歇,再加上傳統瓷器的著色技法提高,出現了萬曆時期的五彩瓷,以金屬為胎的琺琅彩工藝品一度式微了。

歐洲人帶來了畫琺琅

琺琅工藝在東方慢慢發展的同時,在西方也沒有停下腳步。15世紀中葉,歐洲發明了不用掐絲,而是直接在銅胚胎上燒一層不透明的琺琅釉作底層,而後再用彩色釉料繪畫,入窯燒製的工藝,這被稱為畫琺琅。

15世紀末,法國中西部的裡摩日(Limoges)是歐洲畫琺琅之都。16-17世紀,那裡已經可以生產出世界最精美的彩色琺琅。當時的畫琺琅,除了宗教題材之外,還有世俗的裝飾畫,特別是人物肖像畫,這些大多是當時的歐洲皇室和豪門私人定製的器物。比如畫琺琅大師利莫贊最著名的作品就是1532年臨摹丟勒風格製作的《耶穌受難》組畫,他還遵照亨利二世國王的指示,製作了很多描繪他的情婦迪亞納各種姿勢和表情肖像的畫琺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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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歐洲14K金嵌鑽石畫琺琅懷錶

清朝統治中國以後,尤其是康熙皇帝收復了臺灣,廢除海禁,歐洲的金屬胎畫琺琅作為重要的工藝品,跟隨使團、傳教士進入中國,被時人稱為“洋瓷”,這是琺琅工藝第二次傳入中國。

由於康熙皇帝喜歡先進的科學和技術,對歐洲文藝復興影響下的藝術也產生濃厚的興趣。特別是西方繪畫中的透視法、光影效果、體積感和質感、逼真寫實的色彩關係,都讓這位皇帝感到特別新鮮。歐洲傳來的畫琺琅,一下就受到了皇帝的寵愛。他馬上下旨命令宮中的造辦處承做,並招攬了多位歐洲畫琺琅的工匠來中國指導。

在中外匠師的共同努力下,宮廷造辦處琺琅作很快就熟練掌握了金屬胎畫琺琅的燒製技術,並且還將這個技術移植到瓷器胎體上,於是產生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畫琺琅工藝——瓷胎畫琺琅,也就是今天所說的“琺琅瓷”。不過,當時為了追求歐洲銅胎畫琺琅的效果,在康熙朝的琺琅彩外壁上大體是不封釉的,摸起來比較生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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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黃地琺琅彩牡丹紋碗

到了雍正年,皇帝對琺琅彩的燒造更加關心,派怡親王(十三弟允祥)親自主持,琺琅瓷的技術工藝和藝術水準達到了頂峰。一方面是開發了國產的色料,不僅擺脫了此前一直依賴外國進口的局面,甚至研發出了新的顏色。

國產色料發明之前,工匠們必須謹慎使用,燒壞了一件東西都得被上司K得滿頭包,自然也就也不敢大膽試驗。有了國產的顏料,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工藝技術的革新,越來越多的宮廷書畫家參與琺琅彩瓷器的製作,開始繪製大量的花鳥、竹石、山水等圖案,並在畫面空白處題以詩句,配有閒章,進一步推動了西方工藝技藝與中國傳統審美的結合。

另一方面,當時景德鎮御廠已經燒造出“內外皆有釉”的白瓷胎,擺脫了原來歐式“銅質感”的感官印象,琺琅瓷徹底變成了“中國瓷”。在雍正年,之所以琺琅瓷攀上巔峰,還必須提到兩個非常重要的人,一個是年希堯(年羹堯的胞兄),一個是唐英。年希堯向意大利畫家郎世寧學習,寫了一本介紹透視法的書,叫做《視學》,對推動中國畫運用西方科學的透視原理起到了重要作用;唐英則是景德鎮的督陶官,在他的身體力行之下,景德鎮燒出了更加精美的瓷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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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琺琅彩松竹梅橄欖瓶

乾隆朝基本延續了前朝琺琅瓷的燒造工藝,但卻慢慢走向衰落,最突出的表現就是琺琅作的生產大為減少。究其原因,廣州粵海關承製的“廣琺琅”充分發揮了作為當時唯一通商口岸的地域優勢,積極吸收西方工藝的先進成果,“與歐洲同步流行”,不僅技術精湛,而且歐式風格明顯,深受皇室貴族歡迎,反之宮廷琺琅作的工匠整日埋頭揣測皇帝心思,集體創造力反而慢慢消亡了。

其次,琺琅瓷多半是皇室貴族收藏,沒有“出口創匯”,是一項“只出不進”的虧本買賣。乾隆後期經濟發展衰退,長期通貨膨脹,銅料緊張,琺琅作預算緊缺,難以維繫龐大的經費開支,所以到了乾隆末年,整個宮廷琺琅作乾脆關門歇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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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琺琅彩玉壺春瓶

日本人刺激下中國搪瓷工業

雖然琺琅作為工藝品的階段告一段落,可是作為日用品的時代才剛剛開始。當中國人把畫琺琅升級成琺琅瓷,奉為藏品,西方人卻逐漸將琺琅工藝轉為民用,這個對比不能不令人有些許唏噓。隨著西方工業革命的展開,琺琅製品被普及到西方市民家中,成為尋常的日用品。而後,伴隨著歐洲商品輸出,琺琅製品第三次來到了中國。

根據中國搪瓷協會網站所記載的大事記,光緒四年(1878年),奧地利第一次將搪瓷製品輸入我國,不過當時還不叫搪瓷。到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日本趁歐戰之際,將大量的低質搪瓷製品傾銷我國,同時帶來了“搪瓷”這個從日語轉換過來的詞彙,從此,“琺琅”和“搪瓷”雖然同屬一種工藝,卻被約定俗成地分配到不同的行業上,工藝品叫琺琅,工業日用品叫做搪瓷。

當時日本專門設立了6家工廠,生產專供中國地區的搪瓷製品,我國市場幾乎為日貨獨佔。到了1915年,我國搪瓷製品的輸入以日本為主體(至1929年),每年輸入額佔輸入總額的58%-84%之間。1916年,英國人麥克利(F•H•Mcfregor)在上海閘北顧家灣(現中山北路、恆業路附近)開設廣大工廠,這是洋人在中國創辦的最早的搪瓷廠,製造牌照、口杯、食籃、燈罩等搪瓷製品與日貨競爭,後因經營不善而告失敗。

1917年,留奧學習美術琺琅的中國留學生劉達三與嘉興商人姚慕蓮(他是辛亥後上海民營資本的代表人物之一,還於1915年辦過民營的自來水廠)合資在上海閘北創設中華美術琺琅廠(中華製造琺琅器皿公司),生產面盆和雜件等搪瓷製品。這是中國人自辦的上海首家搪瓷廠,但一年後,因經營虧損而改組。其後日本侵華,抵制日貨運動興起,對保護民族經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上海是中國搪瓷工業的發源地和集中地。

到了1924年,我國搪瓷工廠遍地開花,洋商及華洋合資的搪瓷廠已全部停產,民族搪瓷工業終於形成。之後,中國搪瓷業興旺起來,不僅獨佔中國市場,而且還多次參加各類世界展會,包括後來被叫做“世博會”的萬國博覽會。但好景不長,太平洋戰爭爆發以後,許多民營工業或被炮火炸燬,或被強行徵收,或因為貨源斷絕而停產,直到日本投降後才短暫恢復。

搪瓷製品上的政治宣傳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後,因為搪瓷製品兼顧輕便耐用而且價格低廉的特點,國家大力發展搪瓷日用品工業,上海搪瓷工廠響應號召,到內地設廠,幫助全國搪瓷工業發展,形成了欣欣向榮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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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搪瓷製品深入千家萬戶,是廣大群眾每天都能用到的東西,所以自然一些政治宣傳和口號也就不斷地在上面出現,讓這些搪瓷製品帶有非常明顯的時代印記。例如,1925年6月,“五卅”事件後,上海益豐搪瓷廠為了不忘國恥,自發特製了“五卅”紀念臉盆,在盆底噴印上“勿忘五卅”字樣,在盆邊噴有“一片冰心盟白水,滿腔熱血矢丹青”的愛國詞句。這應是政治宣傳最早在搪瓷製品上出現的例子了。

和國民政府比起來,新中國對搪瓷製品上的政治宣傳更加重視,每個歷史時期都有各種不同的口號印在上面,從“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到“打倒一切帝反修”,別的不說,就連我們最熟知的印有牡丹花圖案的臉盆,當時也被叫做“勝利式”。

一直以來,搪瓷製品可以說是供銷兩旺的,不僅在國內,甚至在國外都有大量的訂單。可是為什麼進入新世紀之後,這些東西會突然間集體消失呢?

這是因為一方面,隨著我國工業水平的不斷提高,價格低廉的瓷器、金屬等製品湧入,對搪瓷製品獨霸日用品市場的局面帶來了衝擊,而老牌搪瓷工廠也深陷困境,相互廝殺。更重要的是,搪瓷製品生產過程中的酸洗工藝,會使大量的重金屬廢水排入江河,對環境帶來極大的汙染。

琺琅或者說搪瓷,在中國的發展一直伴隨著外國的影響和刺激。事到如今,我國的搪瓷業者除了製作一些不著調的面盆牙杯,放在旅遊景區和文化創意園內供人“瞻仰”外,恐怕還得將眼光瞄向海外。因為外國搪瓷業已經將搪瓷工業用於有毒管道塗裝、建築外牆等高新技術領域,看來我們還得需要一趟“西天取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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