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就要把它說成唯一的意義

這些詩選自詩人桑克的最新詩集《樸素的低音號》,作者已授權飛地。

“《樸素的低音號》這個名字由來已久,但是我卻不想談論它的始末。或許有人會問樸素的低音號是什麼意思——我可能會說沒什麼意思,或者說它的意思可能就是字面表現出來的那些意思。我不好意思說隱喻就是詩,正如不好意思說生活就是活著。

如果你在生活中碰到一個詩人總是在強調錶面意思之類的障眼法或者其他客氣話,那麼請讓我告訴你事情的真正底細——他說的字面意思可能就是全部意思,而且我還可以負責任地將之引申到哲學問題上來——表面就是深淵。

由此看來,我的工作可能僅僅就是把這個表面寫出來,而且活色生香的,讓每個人都覺得活著是有那麼一點兒樂趣的,通過文字形式建築一所隱秘的房子或者一個明朗的宇宙。”

——摘自桑克《樸素的低音號》後記

我几乎就要把它说成唯一的意义

桑克,詩人、譯者、批評家,1967年9月出生於黑龍江省密山市8511農場,1989年7月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1992年4月在黑龍江日報從事新聞工作直到今天,著有詩集《桑克詩選》、《桑克詩歌》、《轉檯遊戲》、《冬天的早班飛機》、《拉砂路》、《拖拉機帝國》、《冷門》等;譯詩集《菲利普·拉金詩選》、《學術塗鴉》、《第一冊沃羅涅什筆記》、《謝謝你,霧》等,曾獲天問詩歌獎、《新陸》短詩獎、草原文學獎、劉麗安詩歌獎、《人民文學》詩歌獎、《中國詩人》獎、東蕩子詩歌獎等,曾被評為當代十大新銳詩人,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等。

床邊談話

讓我們躺下來思考或者談論什麼是意義。

什麼什麼?你看天都黑成什麼鳥樣了,你還有心思談論

這種抽象的勞什子,這種一毛錢冰棍就能換走的小孩子的東西?

但是我就是想躺下來認真地想一想,認真地談一談

生活的意義或者黃昏的意義。黃昏的意義又是什麼玩意兒?

黃昏既是生命的黃昏也是真正的黃昏。我必須嚴肅地說,

在我們的談話過程之中涉及的每一個詞都可能具有象徵性或者其他潛伏的隱喻,

比如黃昏的黃就值得仔細研究,它是從哪兒來的?

又是什麼構成的?黃色比例在其他顏色的圍剿之中又是怎麼確立

自己的統治地位的?何況它的精神屬性被黃色工會或者黃色電影

註釋得一塌糊塗。它就不想為自己平反?它就不想為自己的責任開脫?

而那些跳廣場舞的中老年婦人,趁著夏天黃昏尚且明朗的光線,

搖動著自己靜脈曲張的白腿或者黃腿,她們又是怎麼思考生命的意義的?

什麼夕陽有限好,什麼有就比沒有強,什麼活過今天還有明天值得活……

此時端出宇宙或者哲學的大意義並不是合適的,而她們身後的極樂寺,

還有聖母安息教堂舊址已經為她們提供更多的大意義的保證,

所以她們只要想想小意義就好,帶帶小孫子或者小孫女,

因為人生之虛無而對他們多少有些放縱,

或者乾脆就把一部電視連續劇的播出週期

當作自己某一時段的生命週期,談論裡面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

或者將自己帶入其中或者直接回憶真真假假的往昔與人生履歷,

榮耀和財富可以成倍增加而無須審計,痛苦與屈辱其實也是同樣的,但他們對待後者

卻常常按著免提鍵,聆聽裡面絲絲啦啦的噪音,

那些東西只要不提就不存在,彷彿某些日本人對待戰爭問題的方式一樣。

他們多數都是破鞋和剩菜愛好者,縫縫補補,挑挑揀揀,只有少數看起來

好像花花公子或者小姐,西裝領帶過氣而豔麗,粉底過於深厚,以致近似清宮戲曲,

但是這些足以用來消耗大把大把的時間也就是生命的本質,

非常值得為此喝一杯或者樂一會兒。令人恐懼的其實只有無聊,

只有陰暗的孤獨,只有沒有人交談的冷清。這樣看來梅隴頤和養老院就是迪士尼樂園,

而我還可以定期去外面吃俄餐,看場音樂會或者帶字幕的話劇,

給愛好者讀詩或者談詩,或者在手機上彈幾句巴赫或者莫扎特,

黑夜或者東北的冬天總能熬過去,肺和嘴總能再次呼吸清新的氧氣。

讓每天都有事做,即使僅僅是伸伸胳膊,僅僅是吃藥,

身邊不能缺人,當然在想清淨的時候還會老奸巨滑地把人請到外面走廊裡休息。

房子和書能賣就賣,不能就扔。而且你只要數學或者算術

還過得去就不難算出你距離生命這篇文章的結尾還有多遠,

多數人在八十頁至一百頁之間,其他更多更少的根本不必考慮,

只有四頁的病人埃琳娜例外,她愛爸爸媽媽,她愛妹妹格蕾絲,

她在紙條上塗鴉,她將醫生規定的頁碼努力延長半頁……

我如今寫到五十頁,用商人的話說其實已經賺翻。

比較常常讓人不平,但是在夜深更殘的時候卻讓人平靜。

我命令自己必須認真活著,不和黑暗較勁兒,不和自己過不去,

在職業生涯的最後十頁裡一邊忍受一邊享受,退休之後的十頁全都用來旅行,

最後再留十頁在養老院裡數藥片或者繼續看書……

再往後全都是額外饋贈,我從來不敢奢望像父母那樣能寫,

就用小事情或者小意義填塞每時每刻吧,或者模仿旁觀者

看那些年輕人肆無忌憚或者自由地翻牆聊天兒。

2017.6.13.12:16:39

我几乎就要把它说成唯一的意义

FRANCE. Normandy region. Town of Le Havre. Francois I clinic.©Jean Gaumy

留給外星人的信

當你看到此信,我不知道地球是否仍舊存在,

但我肯定早已不在這裡,而在虛無之中或者虛空之中。

虛無和虛空差異何在?我的確能夠解釋這些,

但因時間有限,但因它的確不是我和你交談內容的主要方面,

所以我決定言歸正傳:我的信主要由數學公式寫成,而現在的導言部分

可以算是它的粗糙譯本或者某種不甘心的顯示。

你可能不明白我為什麼給你寫信,而不是

給歷史記憶或者未來,或者其他能夠閱讀此信的中國人。

其實我給他們全都寫過,但是就如我給烏鴉

寫過數首奏鳴曲而它卻從不領情一樣……

他們還算不錯,對我始終保持基本禮貌,

但是我渴求的根本不是這個。我想以你的才能和見識

你肯定明白一種生物在它的族群之中不能獲得溫暖和食物究竟是

一種什麼滋味兒。你不是機器,我非常清楚。

但是他們也不是,而且降低範圍就會充斥各種各樣彼此糾纏的毛線團,

我彷彿突然覺悟,怎麼樣都是可以的,

無論戰爭還是遊戲,無論孤單還是站在小提琴的弦上跳舞,

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我們這種生命體

就是這樣。但願你能保存這封信,但願你能注意它內在的時間刻度——

我幾乎就要把它說成唯一的意義,而且

如果其他事物仍然倖存,那麼意義指數就會仍然上升,

仍然會淹沒在繁雜而瑣碎的細節平原或者河流之中。

你必須記住,千萬別要什麼望遠鏡,顯微鏡越多越好。

再見,匆匆收筆。

2017.6.14.19:46:21

煞氣是個妖怪

怨氣每天都在滋生,而且氣勢洶洶地。

如果以一種事物作為它的化身,那麼它可能會是一隻老虎,

更多的時候可能會是幾朵厚實的烏雲,但是老虎和烏雲全是無辜的,

憑什麼為它承擔不名譽的替身?而烏鴉目睹的怨氣

看起來更加妖嬈,穿著粉色的裙子或者絲綢製作的襯衣,

在辦公室裡對人和風細雨地交談,關於紅色的衛兵為什麼

是紅色的而不能是灰色的,為什麼在漢斯的名字之中顯示出一種

看不見的危險或者張牙舞爪的內在敵意。

烏鴉目瞪口呆,將幾句溫柔的英語偷偷掖回陰影之中

剛剛關閉的保險箱,而與它一同前往的還有莎士比亞先生,

皮娜·鮑什女士以及愁眉苦臉的張愛玲小姐,

她實在不愛學習,以致於黃色報告之中對她的評價看起來

好像是在說石頭或者板凳。蜻蜓飛過來建議,

你可以悄悄渡過深圳河或者穿越烏蘇裡莽林,

而黃昏撇撇嘴,什麼也沒說,好像她和

黑夜的交情真有那麼深似的。

2017.6.20.20:31:13

我几乎就要把它说成唯一的意义

SPAIN. Barcelona. (Date unknown). Life goes on. an astronomer in famed Tibidado Observatory scrutinizes the eternal sky Barcelona.©David Seymour

堅持

我確實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多久,

堅持多久不笑場,堅持多久才能在小丑之中活像一個

古怪的英雄,而更深人靜的時候我只想抱著落葉痛哭,

抱著妻子的手或者冷冰冰的石頭柱子痛哭,

為自己倒黴的命運,為自己倒黴的不知如何解釋的

每時每刻的奇遇,顛三倒四或者指鹿為馬,

分分寸寸折磨或者研磨你的耐心和人性——

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在黑化,都在鑲嵌陰騭的眼神,

而且幾乎看不見任何光亮,甚至連虛偽的或者偽造的部分也都顯得奢侈,

也像一種由上而下的恩惠而令奴隸歡喜得跳起來,

其實他們並非真正的歡喜,也並非真正的擁護,

而是因為只有在這一時刻才能獲得跳起來的合法理由,

或者才讓僵硬的身體稍微活動一下血液,稍微

將自己的靈魂伸展一點兒。去年的今天,我哪裡知道會有今天,

哪裡知道還有比黑暗更加黑暗的黑暗,而且我們連他

叫什麼姓什麼都不敢說出來。

2017.6.21.20:27:15

我几乎就要把它说成唯一的意义

USA. Queens, New York. 2008.©Chien-Chi Chang

劇院

將時間用於春試的比例越來越多,

而且越來越難以忍受,即使用撲克遊戲和網絡電影

稀釋仍舊不能將之從葉面之下的深淵之中揪出來,

而且誰都知道抱怨不可能用心扮演劇中的拯救者,

更別提一無是處的安慰者這樣的次要角色。

舞臺燈光不僅呈現灰綠色而且熾熱,彷彿他戴著炎夏女神的面具,

正在行駛或者正在設計嶄新的騙局。慢慢爬行的螻蟻工人

早已看透塵世,並且決不會甘心賠上自己短暫的美妙人生。

該吃吃該笑笑,或者乾脆扮演主角左肩之上的外省寄生蟲,

所有的痛苦都讓他承受吧,而它不過是一個目擊者,

或者一滴流冰從高空下墜的過程即已耗完生命的全部。

2017.7.31.20:48:16

我几乎就要把它说成唯一的意义

CHINA. 2011. Yunnan. Xistuangbanna. Butterfly looking like a leaf.©Stuart Franklin

我几乎就要把它说成唯一的意义

題圖:Photo by emma valerio on Unsplash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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