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市張山頭:跨越閩贛,兩代人接力尋英烈

武夷山市张山头:跨越闽赣,两代人接力寻英烈

武夷山洋莊鄉小漿村張山頭紅軍墓群。

三塊青磚,一個編號,一根紅飄帶,標記著一座紅軍墓。沒有姓名,沒有番號,沒有銘文,1343座先烈遺存,共同站成一座永恆的軍陣。新華社發

東南網4月1日訊(福建日報記者 鄭雨萱 通訊員 金文蓮)

“爺爺,我來看您了。”面朝群山,潘迪淵為遲來的祭奠深深鞠了一躬。細碎的雨點敲打竹葉颯颯作響,微風輕拂,1343條紅絲帶在翠竹間飄動,一剎那,春山無語,天地含悲。

為了這場祭奠,潘迪淵和父親跨越閩贛,尋覓了幾十年。父子倆尋找的潘驥,是閩北紅軍獨立團團長,在一場反“圍剿”鬥爭中犧牲後,長眠於武夷山的張山頭。

在張山頭千餘畝山林裡,1343座無名紅軍墓冢不見墓碑,只壘三塊磚石,每根系著紅絲帶標記數字的竹片下,便有一名紅軍戰士長眠。

一抔紅土寄哀思,落葉終須歸根。清明前夕,潘迪淵帶著張山頭的一抔紅土回到江西餘干的老家,葬在父親的墓旁。這一次,潘家人終於團聚,不再分離。

兩代人的執念

潘家父子住在江西省上饒市餘干縣,小縣城四面環水,只能坐船外出。打從潘迪淵記事起,在小鎮衛生院當中醫的父親每年都要外出尋找祖父潘驥。

“為了找爺爺,父親曾連續走了好幾天的路,餓了找人家討點東西吃,渴了就近找水喝。”潘迪淵說,父親很小的時候,祖父就參加了革命,早年因信息不通暢,父親始終打聽不到祖父的消息,但他不曾停下找尋的腳步。

“落葉歸根,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把你爺爺找回來。”父親常和潘迪淵說這句話,這份執念深深觸動了他。

上世紀80年代,遠在臺灣的堂伯與潘家取得聯繫,認為祖父潘驥有可能已犧牲。順著這個方向,父子倆四處翻閱史料,在方誌敏的遺著《可愛的中國》中找到了祖父的名字,“團長潘驥同志(他是餘干人……)就在攻土屋時,被敵彈打破了全個嘴巴,抬回來待了三天就犧牲了”。原來,1931年閩北蘇區局勢緊張,紅十軍教導團第一營營長潘驥調任閩北紅軍獨立團團長,投入激烈的反“圍剿”鬥爭。在“梭駝揚”的一次戰鬥中臉部被敵方射來的子彈擊中,英勇犧牲,時年35歲。

潘驥犧牲的地點“梭駝揚”成為父子倆找尋的唯一線索。揣著這個地名,潘父去了江西境內的樂平、玉山縣,福建的建陽和武夷山等地,卻始終無果。“父親說,他不知道還能找到什麼時候,但只要有一口氣,就會一直找下去。”潘迪淵說,他18歲那年,父親與其口頭約定,父子倆一定要找到祖父犧牲的地方,帶他回家。

地名牽出戰鬥史

潘家父子苦苦找尋的“梭駝揚”,正是武夷山市(原崇安縣)的沙渠洋。由於方言直譯的混淆,潘迪淵的父親去世前,也沒能找到具體位置。

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崇安縣在閩北率先建立蘇維埃政府,與國民黨開展反“圍剿”鬥爭,先後劃歸閩浙贛蘇區和中央蘇區,是閩北革命的策源地和閩北蘇區首府。

閩北紅軍獨立團戰鬥過的沙渠洋,就在張山頭附近。“張山頭村在福建、江西兩省交界,又是閩北蘇區紅色首府大安和福建省委所在地坑口的中心點,山高林密,適合紅軍修整、活動。”閩北革命歷史紀念館館長羅永勝說,1928年上梅暴動後張山頭設立了紅軍醫院,1931年改建為閩北紅軍中醫院。

1931年4月到5月間,紅十軍攻打崇安長澗源和赤石等地,將紅軍傷病員安置在張山頭醫院治療,方誌敏曾親自探望傷病員。方誌敏的妻子繆敏在《紅十軍第一次進軍閩北散記》中曾這樣描述閩北紅軍中醫院:“當時我軍的紅色醫院就設在崇安的張山頭,這是一座高山,周圍是密密的樹林,只有幾十戶人家,風景優美,十分安靜……”

軍民魚水情在張山頭體現得淋漓盡致。當年,張山頭及附近村莊的村民自發組成洗衣隊、擔架隊。“勇敢的紅軍們,勇敢的紅軍們,你是我的哥,我是你的妹,送來乾菜,送來香茶……”張山頭村的楊朝福至今還能哼唱奶奶吳榮珠教他的紅軍歌曲。他說,奶奶曾是紅軍醫院洗衣班班長,紅軍醫院人數最多時包括傷病員在內有1000多人。

“當時國民黨進行封鎖圍剿,戰事艱險,而紅軍醫療條件極差,缺醫少藥,犧牲的重傷病員只能簡單就近掩埋,未留姓名。”武夷山市文管所趙建平說,從1928年至1935年,在張山頭的東坑頭、瓦窯、墓坪、黃泥潭仔四大片區千餘畝山林中,形成了規模龐大的紅軍墓葬群。青山處處埋忠骨,無數紅軍戰士前赴後繼,將熱血潑灑在張山頭的紅土地上。

一抔紅土魂歸故里

父親去世後的十年間,潘迪淵沒有放棄尋找祖父,還加入餘干藍天救援隊和戶外群,運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搜尋。通過網絡,他向福建網友確認了崇安就是如今的武夷山市後,便經常到武夷山、建陽一帶,打聽“梭駝揚”的位置。

在2010年全國革命遺址普查過程中,張山頭紅軍中醫院和紅軍烈士墓群被武夷山市黨史部門作為革命遺址上報。“當時,紅軍烈士墓因缺乏足夠的證據未列入‘全國革命遺址名錄’。”羅永勝說,從2016年4月起,武夷山市對紅軍墓群進行全面核查與保護。

“我們組織專業人員成立工作小組,進行搶救性勘查,發現無名紅軍墓冢1343座、1931年立的刻有‘紅軍墓’字樣和五角星圖案的墓碑一方,以及戰壕、炮臺、練兵坪等遺址、遺蹟。”羅永勝介紹,經核實,墓葬人員身份為閩北紅軍、紅十軍、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犧牲人員、蘇區幹部和赤衛隊員等。2018年9月張山頭紅軍墓群列入福建省第九批文物保護單位,目前已推薦上報國家文物局,申報第八批國家文物。

隨著當地政府不斷重視,張山頭紅軍墓群逐漸走進大眾視線。2018年,潘迪淵與武夷山市藍天救援隊取得聯繫,得知野狼戶外隊在戶外活動中曾前往張山頭紅軍墓群。“我當時眼前一亮,他們在戶外活動日誌中正好提到了潘驥在沙渠洋戰鬥的事蹟,這和《可愛的中國》記載的完全吻合。”潘迪淵說,在隊員的幫助下,去年12月,他第一次前往張山頭,探訪祖父曾經戰鬥和犧牲的地方。

臨行前,潘迪淵的期望是將祖父的遺骨帶回江西,和父親葬在一起。當他站立在海拔758米的張山頭村的高山上,茂密竹林裡、山徑兩旁、雜草叢中,埋葬了大量紅軍戰士的忠骨。這裡沒有墓碑,誰也不知道沉睡在山崗上的他們叫什麼名字。

潘迪淵環顧四周,眼淚奪眶而出。但他很快轉變了念頭:“爺爺和戰友們已經化作了青山,這漫山遍野都是他的英魂。”

幾十年的尋親終於等到答案,這個瘦小精幹的江西漢子望著山林數度哽咽:“茫茫青山,爺爺的墓已無處可尋,讓爺爺落葉歸根本是父親的期望,如今只能帶回一抔土,讓他和無名英雄們一同留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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