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做不成你老公,做你鄰居也好

微小說:做不成你老公,做你鄰居也好

1

五年前,金枝男人得了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晚期了。

男人不想治了,說浪費錢還不一定治得好。

金枝瞞著男人想賣房治病,男人卻瞞著金枝跳河了。

兩年前,金枝女兒嫁了,屋裡就她一個人,空得慌,就去跳跳廣場舞,認識了一群大媽。

大媽見她男人都死幾年了,就熱心腸地給她介紹第二春對象。

金枝本來不願意,倒不是說她多愛男人,而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沒愛,也有情了。何況,男人為了娘倆,連命都不要了。

她總覺得,再找一個,對不住男人最後那一跳。

但有天金枝洗澡時摔了一跤,電話不在手邊,身邊也沒個人,要不是物業來收費,指不定那天就出大事了。

打那以後,金枝就覺得,還是找個伴吧,要不然她死了都沒人發現。

於是就跟人相親。

相得不少,沒一個滿意的。

金枝這個年紀,說來有些尷尬。年近五十,年紀相當的男人,還能找更年輕的女人,看不上她;年紀比她大的,都是衝著找免費保姆來的。

有次碰到一個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本來談得好好的,那男人居然說,反正你的是女兒,我的是兒子,把你的房子給我兒子結婚用吧。

金枝就有些意興闌珊了,她是找伴兒,又不是貼人貼錢又貼房地給人當保姆!

就在她要放棄的時候,遇到了方武。

竟然是方武,三十年前的老情人。

那天,金枝穿得很隨便,五六年前的舊衣服,衣襬袖口都起了毛,頭髮也沒好好梳。風一吹,活像一個瘋婆子。

那時的她,就是一個粗糙的,不修邊幅的老女人。

她驀地站起來,沒管方武和介紹人吃驚的臉色,跑進廁所,想好好收拾下自己。

但再怎麼收拾,也早就年華不再了。

她微微嘆口氣,把頭髮重新攏了攏,走了出去。

2

出去的時候,介紹人剛好接了個電話,有事要走,就把兩人留了下來。

被這麼一打岔,金枝倒冷靜了許多。她仔細看了一眼對面的方武,這麼一看,就有意思了。

方武的襯衫上浸了幾滴菜汁,還有一粒半乾的米飯沾在領口。再低頭一瞧,嗬,腳上是兩隻不同色的襪子。

方武順著金枝的視線一瞧,侷促地縮了縮腳,兩腳一纏,差點絆倒凳子。

金枝一樂,忍不住笑了出來,方武也跟著咧了咧嘴。

氣氛倒是活了。

方武搓了搓手說,沒想到是你,要是早知道……

餘下的話沒說,金枝也懂。

兩人重新坐下,沉默了一會,突然一起抬眼,正撞進對方的眼睛裡,又不約而同地笑了。

方武給金枝倒了一杯茶,踟躕地問,聽介紹人說,你家那個……?

金枝抿了一口茶,有點涼了。這也沒啥好瞞的,她把男人得病跳河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說了。

過去五年,每想到那一刻,金枝說不上心裡是啥滋味,是慶幸,還是心疼,或是酸澀?不知道,好幾次她偷偷跑去男人跳的那條河,也不知道那水冷不冷,難不難受,最後他後不後悔。

說著,金枝的情緒就低了下去。方武喊服務員給金枝添了杯熱水,她抱著杯子,指尖慢慢暖了。

他說,你倆感情倒好。

語言間隱約有些羨慕。

金枝慢慢抬眼,好嗎?她迷茫地回憶了下,說不上來。

那時候她年歲到了,認識了男人。兩人條件相當,彼此不討厭,就湊到了一塊。跟世上千萬對夫妻一樣忙忙碌碌地居家過日子。

兩人吵過鬧過哭過還打過架,好的時候固然兩個鑽進被窩裡不肯起來,不好的時候,民政局門口都去過了。

世上的夫妻大約都是這樣吧,歲月在人心底種下情感的芽,鑽進骨頭縫裡長出了新藤,不濃烈,但綿長。

於是,那會金枝願意賣房子給男人治病。而男人,為了她娘倆往後的日子能好過點,寧願去死。

3

方武卻是十年前離了婚。

理由不大好聽,他老婆外頭有了男人。方武原諒過她一次,能湊成一家人不容易,更何況,那時候兒子還小,家散了,受罪的還是兒子。

但沒想到,他老婆把他的忍讓當成了窩囊,堂而皇之把情人領家裡了,讓他逮個正著。

於是,老婆變成了前妻。

離的時候,前妻要了兒子的撫養權,拿走了大部分財產。半年後,兒子自己跑回來了,說前妻經常不做飯,每天就給他幾塊錢去外頭吃,天天吃也膩了。再加上,前妻的情人看不慣兒子,偷摸著打他。

半大的孩子忍了半年,不想再忍了,只好回來找方武。

方武想把兒子再送回去,但兒子瘦得那樣子,不忍心,到底是親生的。

前妻卻樂得不用養兒子了,反正,財產她得了大半。

不過後來還是鬧了一場,前妻說哪怕兒子不跟她,方武給的撫養費一分都不能少。

方武當然能再打一場官司,把兒子的撫養權搶回來,但官司傷人,他也不想再折騰了。

就這麼一邊養著兒子,一邊付前妻撫養費。

熬到兒子成年,總算跟前妻那邊了斷了。

老早就有人想給方武介紹對象,他以前拿兒子當藉口;後來,兒子去外地上大學,沒了藉口,不得已,只好見了。

但他又不想真成個家,所以常邋里邋遢地就去見了。

不是他心裡掛著前妻,實在是……怕了。

他和前妻在一起十多年,都沒想到她會變成那副樣子。如今他都這歲數了,沒精力再去分辨一個女人好不好。

他寧可一個人,還自在些。

沒成想,還能碰見金枝,方武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命啊,真是玄妙。

4

金枝和方武好的時候,還沒二十歲,嫩得能掐出水來。

兩家是鄰居,方武家條件好些,他爸在廠裡做會計,他媽在百貨大樓上班;金枝家就差多了,她爸早沒了,她媽賣豆腐。

那時候,一個年輕寡婦要想獨自拉扯幾個孩子長大,自然不能太柔弱了。甚至,有時還會不擇手段。

按方武媽的說法,當年金枝媽為了多得幾張糧票,就勾引了方武爸。

金枝媽當然不認,兩人還大吵過,平常見了面都冷哼一聲。

只不過,大人間的事,沒影響到下一代,所以金枝和方武還是好上了。

年輕時候的感情,純粹,但也天真。

每天只想著怎麼愛才好,以為對方是自己的天。

一會好,一會鬧,每個日子都劈里啪啦放著光。滿心覺得,兩人的感情就像永不墜落的太陽,堅固,並且永恆。

但,世上怎麼會不落的太陽?

起因就是一件小事,金枝都回想不起具體是因為啥。就跟平時一樣,兩人吵了幾句嘴,金枝嘟著嘴氣沖沖跑了。

按往常的慣例,方武過不了多久,就會來賠罪,而她就會拿做好的零食塞他嘴裡——他媽廚藝不好,他很饞金枝做的零食。

那次卻沒等到,金枝越想越氣,硬是強撐著半個月沒去找他。後來忍不住了,跑到隔壁,卻看到方武拎著一包行李,身邊還站著一姑娘。

方武媽也在。他們三人說了幾句,方武就跟那姑娘上了車。

車子聲音大太,把金枝叫方武的聲音淹沒了。金枝,就眼睜睜看著方武和那姑娘隨著車子消失了。

方武媽知道方武和金枝的事兒,因為金枝媽,她不喜歡金枝。所以趕緊趁火打劫,對著金枝狠狠誇了剛才那姑娘。

言下之意,她喜歡那姑娘當她兒媳婦。

其實方武媽這招離間術並不高明,但當時的金枝氣性大,心想你方武這麼長時間沒來哄我,卻跟別的姑娘走一塊!還替她拿東西!

金枝咬著牙,哭著跑了。

5

後來因為她外婆病了,她媽忙著賣豆腐,就打發她去照顧老人。

這一照顧,兩個月就過去了。

等金枝回去的時候,方武一家已經搬走了。

其實那兩個月裡,方武每天都去金枝家,但金枝媽就是不肯說金枝去了哪兒。

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婚嫁不單單是小兩口的事兒。兩家條件不相當,方武媽又那麼討厭她,金枝嫁進方家,能過得好?

所以,還不如趁機把這事斬斷了。

之前不斬,是怕金枝起逆反心理,萬一鬧出個私奔什麼的出來,多難看。

方武沒辦法,搬家的事兒又急,於是寫了信,把地址寫在裡頭,交給了金枝媽。

但轉頭,金枝媽就把信撕了。金枝回來後,她媽隻字不提方武天天來找她這事。

方武就這麼從金枝的生活裡消失了,金枝很傷心。但也沒有多麼鬧天鬧地的折騰。

那會的他們,都沒把分離當回事,以為就是一次時間長點的吵架,很快就會和好的。

年輕時總以為,時間很多,機會很多,緣分也很多。

殊不知,歲月無常,生活無情,一轉身,就三十年過去了。

6

兩人留了聯繫方式,三五不時見個面,聊聊天。

有次,金枝問起那姑娘,方武想了很久,才記起那麼一個人。

那姑娘,是他爸朋友的女兒,從鄉下來城裡做事。廠裡一時沒地方安排住宿,就暫時借住在方武家。

後來,廠裡有宿舍騰出來了,方武送姑娘回廠,就這麼簡單。

當初兩人的分開,說起來,就是一場陰差陽錯。

見了幾次,兩人就有了些心照不宣的味道。反正,兩人都單著。

慢慢的,方武家添了副碗筷,金枝屋裡多了套男式睡衣。

就這麼慢悠悠地過了小半年,也許因為曾經分開過那麼長時間,所以格外珍惜,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樂呵呵地過,啥事都有商有量的,沒吵過一次嘴。

偶有一次想吵,想起那年的分開,金枝拍了拍自己的嘴,打住吧。

是啊,她怕了。

人和人的緣份都是有數的,折騰掉一點,就少一點,她好不容易重遇到方武,又好不容易兩人還能在一塊,哪能不慎重。

假如不是方武前妻又出現了,他們原本商量好了,人生不長,就找個時間告訴孩子,領了證正式做一家人。

方武前妻不知道換了多少個男人,這次碰上個硬茬,被對方老婆暴打一頓扔在街上,還是路人好心送她去醫院的。

到了醫院,她身上沒錢,就哭哭啼啼找方武。

方武不是個硬心腸的人,但他並非拎不清。眼下他有了金枝,兩人正奔著好日子去,前妻又來搗亂算咋回事?再說,他自認對前妻算仁至義盡了。

但前妻威脅方武說,他要不管,就去找兒子。

兒子正準備考研,複習緊張得要死,方武哪能讓她去打擾兒子。

他也明白,兒子雖然不怎麼待見前妻,但血脈之情總斬不斷。何況,夫妻那麼多年,他們也不是沒有過溫情的時候。

方武訕訕地看了一眼金枝,她擺擺手,大方地說,你去吧。還說醫院燒錢,多帶點,總歸這是急事,好好治,別留下啥毛病。

金枝的本意,是想方武前妻治好了病,大家各走各的。

但……許久許久後,金枝想,要是那會她不那麼大方,死霸著方武不讓走,結果會不會不同?

7

可世間沒有如果。

方武去了醫院,交了錢,前妻就抱著他不放,嗷嗷大哭,一會罵那些男人,一會又說自己錯了。

方武僵著身體,想把前妻的手死命扒下來,但她就是不放。醫務室亂成一團。

醫生跟方武說,要不你就讓她抱著吧,傷口得趕緊處理了。

方武嘆了一口氣,沒有再掙扎。

前妻需要住院,又纏著讓方武陪夜。他拒絕了,最後狼狽不堪地逃出醫院。

但事兒沒完,前妻住院期間,每天都要方武去看她。方武一拒絕,她就拿兒子說事,嚷嚷要去兒子學校,說他爹不管他媽了。

方武愁得頭髮都白了幾根。

他啪噠啪噠抽著煙,疲憊地抓了抓頭髮,問前妻,你想幹啥?

前妻瞟了他一眼,咱們,一起過吧。

這些年,她也經歷了不少男人,甜言蜜語時當然好,但最後都落不著好下場,那些信誓旦旦說要娶她的男人都跑不見了。如今她年紀大了,再嫁,更找不著好的了。

思來想去,方武竟然是最靠譜的男人。

她知道那時候傷著了方武,但當年她那麼耍賴,方武都能忍下來,那麼現在她多纏一纏,他肯定會心軟的。再說,他們還有兒子呢。

方武這十年都沒有再娶,說不定就是念著她。

沒想到,方武立刻就拒絕了。

他是心軟,但也是個有自尊的男人,被前妻那麼狠傷過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再接受她,他沒那麼王八。

以前,他都沒想過復婚,更別提現在有金枝了。

於是,方武說,我要再婚了。

前妻的臉頓時就黑了。

8

方武沒把金枝說出來,但前妻還是找著了。

她把金枝當成狐狸精來處理,衝到金枝面前一頓臭罵。

那段時間,金枝有一半時間住在方武家裡,但被前妻逼得只好回了自己家。

方武愧疚地送金枝出門,拉了下她的手,放心,我不會跟她復婚,等把她勸走了,咱們就去領證。

方武之所以要委屈金枝,還是顧及兒子。萬一前妻發瘋,真把兒子逼回來,攪進這些破事裡,他的前程怎麼辦?

方武想著,等兒子考完了,隨前妻怎麼鬧,愛咋咋。

可方武前妻居然跑到金枝住的小區,逢人便說金枝勾引男人,破壞別人家庭。

金枝面皮薄,也不能舉個大喇叭說他們已經離婚,她壓根不是什麼第三者。

情緒自然不怎麼好了。

這種情緒在打電話的時候被她女兒察覺了。

重逢方武,到兩人在一塊,那段時間金枝很快活,跟現在的她截然不同。女兒問她出了啥事,金枝不方便細說,只好糊弄過去。

女兒家心細,覺得媽有事瞞著,但金枝女兒外派學習,不能回來,就讓金枝女婿去看看她。

那會金枝不在家,女婿有鑰匙,直接就進屋了。

恰好方武前妻又來敲門鬧騰,金枝女婿不清楚狀況,就開了門。

得知女婿身份時,方武前妻張口就罵,不僅罵金枝,還特意還把金枝全家人都捎帶上了。

她就是想氣金枝女婿,讓他受了氣後也反感金枝,用這種方式逼得她跟方武分了!

不想她女婿脾氣本來就不好,聽到有人這麼侮辱他岳母,哪受得了?

於是,不管啥女人不女人,一拳就揮了過去。

9

那一拳並不重,但方武前妻往後退的時候絆倒了,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暈了。

那一摔,方武前妻成了植物人。

金枝得知消息後,頓時腿軟地癱在地上,猛捶大腿,嗷了一嗓子,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最後,金枝女婿被判過失傷人。

後來女兒問起金枝和方武到底咋回事,金枝只能裝糊塗,說都是一場誤會,他倆啥實質性關係沒有。那邊方武的兒子問起來,方武也是同樣的話,說他和金枝是認識,但沒啥特殊關係,是他媽把人家當成假想敵了。

他們只能那樣說。

打從金枝女婿揮出那一拳,金枝和方武就不可能在一起了。

前妻畢竟是方武兒子的親媽,他對他媽情份不多,但也比對金枝的多。

金枝女婿等於是斷送了他親媽,連帶著金枝全家就成了他仇人。

他不可能接受仇人進他家門,當他的後媽。哪怕,親媽本身做的就不對。

世間許多事,不問是非,只問立場。

既然註定再次無緣,那麼就把這一段揭過吧。就當這是誤會,也免得兩孩子心裡再結更多的疙瘩。

金枝去看方武的前妻,她就躺在那裡,面容安靜,顯得那麼無辜。可是,她把金枝和方武的將來毀得徹徹底底!

金枝攥著拳,哭得撕心裂肺。

方武也大哭了一場,兩人紅著眼,道了別。

幾年後,方武前妻去世,兒子也在別處安了家。

某天早晨,金枝拉開窗簾,發現對面窗戶站著的是方武。

他把房子賣了,買了她對面那套。兩人都不願意跟孩子們住一塊。

方武每天都看金枝起來沒,金枝也看著他在窗臺上走來走去。

哪怕無緣成一家人,也要日日夜夜看著你是否安然活著。

如果你不幸離去,我希望,我是第一個發現你遺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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