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矩陣》:萬曆大婚


《歷史矩陣》:萬曆大婚


.【萬曆大婚】

1577年12月14日,張居正為亡父居喪七七四十九天期滿,奉旨入閣視事。早朝御門聽政之後,萬曆皇帝派文書官將張居正召到紫禁城的後左門,進行了一場談話,是為平臺召對

平臺召對的地點,雖有平臺之名,卻無平臺之實,這裡並非是一個樓臺軒榭的處所,而是在保和殿東側後左門的門道里。晚明宦官劉若愚在所著《酌中志.大內規制紀略》中有記載:

(保和殿)兩旁向後者,東曰後左門,西曰後右門,即雲臺左右門,亦曰平臺。凡召對閣臣等官,或於平臺,即後左門也。

《酌中志.大內規制紀略》. 劉若愚

後左門的門道,使用面積只有100多平方米,因為緊挨著內廷,此處距離乾清門不足百米,皇帝在這裡舉行的非正式會晤,是君臣二人關係非同一般的象徵。明朝最為著名的平臺召對,當屬崇禎皇帝三次在這裡召見薊遼督師袁崇煥,此乃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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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臺召對的地點 後左門


萬曆皇帝和張居正在平臺召見時的對話,可在張居正事後所進的《謝召見疏》中得到場景重現:張先生首先泣謝皇帝遣官治葬,卹典殊常,但是自己於國家,未有尺寸之功,叨此隆思,刻骨銘心。同時話鋒一轉,表示自己一心為國,不能曲徇私情,以致眾人對他的仇怨叢生,乞早日告歸以保晚節。萬曆皇帝寬慰張居正說:“先生精忠為國的心,天地祖宗知道,聖母與朕心知道。那群奸小人乘機排擠的,自有祖宗的法度處治他,先生不必介懷。”隨後,命令內府賞賜張先生銀五十兩、彩段四表裡、酒饌一桌。是日,張首輔重新入閣辦事。

張居正為亡父在官守制的日子裡,1577年的大彗星橫亙於寒冷的夜空之中,這給萬曆皇帝帶來不小是壓力。皇帝以星變命令禮部:在朝天宮設立醮壇做法事三天,同時百官修省,停刑禁屠。隨後,又命四品以上京堂官自陳

,庶官聽部院考察。這相當於是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員要寫一封檢討書,但是,張居正不在此列,萬曆皇帝特諭吏部:元輔本朕再四勉留,又準辭俸守制,著不必自陳。

1577年的大彗星,沒有給第谷帶來任何不安,反倒再次激發了第谷思考宇宙的熱忱。五年前爆發的超新星(SN1572)已經證明了恆星天層不是永恆不變的,通過觀測,第谷更進一步指出大彗星的軌道穿越了數個天球層的,這就打碎了西方傳統天文學所認知的“水晶球體系”。第谷還發現彗尾指向背離太陽的方向,他判斷這是因為太陽光進入彗星頭部進入而造成的。也許第谷是想說彗尾只是一種光學效應,這顯然有失偏頗,但是從本質上來說,彗尾和太陽光的照射有直接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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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谷天文臺:烏拉尼亞堡(Uraniborg)


第谷記錄彗星消隱的時間是:1578年1月26日,那一天是中國農曆臘月十九,適逢立春。大彗星的遠去,也讓大明天子萬曆長長舒了一口氣,畢竟每次天垂異象,首先修省的就是皇帝本人。1578年1月27日,萬曆皇帝在文華殿講讀完畢,和輔臣論及“ 戒崇飲”的話題,張居正說官員的吃喝風當前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大小諸臣皆兢兢識業不惟不敢亦且不暇”。皇帝表示欣慰,然後說上行下效,受聖母慈訓,宮中的宴飲一概儉省,明年的元宵燈火也取消掉,另外,這次星變占卜的結果應驗事因在江南吳地,聖母念及那裡數次受水災,小民困苦,決意將宮內在該地置辦織造的相關事宜停免。張居正對皇家的此舉大為讚賞。萬曆於是下諭戶工二部:念東南民力困敝,停免蘇杭織造,各級地方官員不可橫徵苛擾以有違皇帝本人的敬天恤民之意。

大明王朝就在這種敬天恤民的友好氛圍中,迎來了新的一年。除夕,皇帝祫祭太廟,次日,大年初一,萬曆皇帝在皇極殿受群臣朝賀。也就在這一個月,萬曆的大婚也正式進入流程,正月二十七日,是乙卯月乙卯日,皇帝在皇極殿(太和殿)下詔:以

都督同知王偉長女為皇后。遣英國公張溶、大學士張居正持節行納采問名禮。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皇帝在皇極殿升座,御座前有几案兩張,分別為節案制案。節案上放著皇帝提親使者的憑證文書,制案上則是擺置著皇帝納采問名的制書,提親所用的禮物則由內府和禮部安放在太和殿廣場東側的文樓(體仁閣)內。傳制官宣讀制書之後,符節、制書及禮物由花轎抬著出大明門,張溶和張居正則騎馬,同納采問名的隊伍一起前往皇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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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廣場


皇后的孃家此時亦佈置停當,提親的隊伍抵達之後,禮官宣佈:奉制建後,遣使行納采問名禮。英國公張溶致納采制詞,隨後張居正宣讀問名制詞。皇后的父親,都督同知王偉則跪將答表呈送張溶,上面開列著皇后的生辰八字以及祖孫四代及外祖父的姓名。在皇后府享用完酒饌招待之後,兩位使者將答表放在花轎中,回到太和門交給司禮監覆命,是日,納采問名禮完成。

古代組建婚姻家庭有六道重要環節,皇家概莫能外。據《大唐開元禮》規定,結婚的六禮依次為: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雖然程式繁多,但是在有司緊鑼密鼓的安排下,二月十九日,萬曆皇帝就迎來了大婚的日子。皇帝的大婚典禮的場面沒有想象中的喧囂和隆重。皇后從孃家出閣上轎,從大明門中門進入紫禁城,文武百官則在承天門(天安門)外班迎,皇后的花轎進入午門以後,迎親的正副使便告退,剩下的流程由內臣領著皇后完成。皇帝和盛裝的皇后見面之後,兩人攜手同往

奉先殿,這裡是皇帝的家廟,規制被太廟要低一點,因為緊挨著內廷,祭祀祖先要方便一些。皇帝和皇后在奉先殿行過謁廟禮,隨後回到內廷升座,在女官的侍奉下,兩人喝了合巹酒,至此,皇帝大婚禮成。

萬曆皇帝大婚之後,他的生母,慈聖皇太后李氏需要搬出了乾清宮。李太后擔心獨自生活的兒子會放任自流,於是給張居正下了一道慈諭:恐皇帝不似前向學勤政,有累聖德,為此深表憂慮。今特此申諭,交與先生,以輔其德,不負先帝付託重義。對皇帝本人,太后諭旨,大意為:在你婚禮之後,我將回到我的慈寧宮,從今往後你的生活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管教了,為此我很是憂心。你貴為天子,是天地神人之主,一定要萬分涵養,節制飲食,謹慎起居,要依從老成人士的諫勸,不可沉迷後宮,親近小人,讓我擔心。

儘管做了這些交代,李太后還是不放心,又給內臣下了兩道諭旨,命宮女領班和管事太監小心侍奉皇帝、皇后飲食起居,如果皇帝、皇后有不對的地方,須要從容諫勸,同時不可捏造他人是非,如有所聞,罪之不恕。對司禮監太監

馮保的諭旨亦拜託這位內廷大管家務引君於當道,志於仁義,切不可盲目順從,以致有傷皇帝的聖德。

皇太后的這四道諭旨,是中國式當媽的最好註腳。

當李皇后為兒子萬曆皇帝獨立生活放心不下的時刻,在歐洲西南角伊比利亞半島上的日不落帝國西班牙,同樣有一位母親為他的兒子操碎了心。1578年,她一度走上街頭行乞,以便攢錢從海盜手上贖回自己的骨肉。三年前,她的兩個兒子從意大利那不勒斯港走海路回西班牙的途中,不幸在地中海上落入到巴巴里海盜的手裡,被當做人質囚禁在和西班牙隔海相望的阿爾及爾。1577年春天,她不惜撒謊,發誓自己是寡婦,從十字軍委員會哪裡拿到一筆七十杜卡多的貸款,她把這筆錢以及自己微薄的積蓄,加上變賣的家產,交給三個施恩會教士,前往阿爾及爾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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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帶著金幣從穆斯林手裡贖回基督徒奴隸


當教士和海盜商量贖金的時候,後者堅持要500杜卡多才能放走人質中的哥哥,並且一分錢不能少。這個身價500杜卡多的人質,就是日後西班牙大文豪塞萬提斯。500杜卡多的價碼,比塞萬提斯開始做俘虜的時候,可是貶值了不少。1575年9月間被俘的時候,因為他揣著一份唐.胡安

給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的推薦信,海盜把他當成了重要人物,開始定的贖金為5000杜卡多,他一個人能抵二三十個普通俘虜。1577年8月,教士帶來的贖金不夠贖回塞萬提斯,但是能贖回他的弟弟羅德里戈,他決定讓弟弟先恢復自由,自己則留在阿爾及爾再想辦法。這一年他的逃跑計劃依舊沒有成功,抓回來後在牢房裡關了五個月,時間是1577年10月到1578年2月。

巴巴里海盜,主要活動在地中海地區,以北非的海濱城市為據點。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崛起之時,巴巴里海盜充當其海上鬥士的角色,有帝國的撐腰,這些穆斯林海盜將搶掠商船,販賣人口作為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北非三省的主業來經營。在歐洲人將非洲黑人兄弟賣到新大陸之前(黑奴貿易),巴巴里海盜則大規模的將俘獲的歐洲白人作為奴隸賣給穆斯林,人數之多,讓人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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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區域為巴巴里海岸


塞萬提斯作為俘虜的那年月,以阿爾及爾為例,這個城市有10萬人口,但是待價而沽的俘虜就有2.5萬人。在16世紀到18世紀兩百年間裡,有100多萬歐洲白人被巴巴里海盜俘獲,在北非地區作為奴隸販賣或被勒索贖金,這已經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白奴貿易”。除了北非的海岸線已經淪為“白奴貿易”基地之外,在克里米亞半島的卡法(Caffa)——按照古希臘地名的俄語發音方式,這個城市現在命名為費奧多西亞——也成為了“白奴貿易”的重災區,這裡有源源不斷的斯拉夫人被韃靼人從波蘭和俄羅斯俘虜過來,然後賣到伊斯坦布爾,成為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奴隸。在帝國鼎盛的兩百年時間裡,據稱淪為奴隸的斯拉夫人有200萬之多,以至斯拉夫( slav)的英文單詞與奴隸(slave)為同一詞根。

當塞萬提斯在阿爾及爾回家心切的時候,大明王朝內閣首輔張居正先生也是歸心似箭,他於皇帝大婚禮成之後,在二月底連續兩天上疏乞求回老家江陵葬父,萬曆皇帝批准了張居正的請假,並要求奉母同來,限於五月中旬到京。1578年4月19日,農曆三月十一日,萬曆皇帝在

文華殿西室召見了張居正,君臣二人在此進行了一場頗為動情的對話,最後,臨別涕零,首輔對皇帝不勝感戀,伏地痛哭,皇帝亦哽咽起來,本來還有好些話要說,都悲傷的說不得了。

李太后差人賞賜張居正銀兩若干,並有口諭:先生行之後,皇上無所倚托。先生既捨不得皇帝,到家事畢,早早就來,不要待人催取。三月十三日,張居正離京,用了22天的時間從京城抵達2000裡外的湖廣江陵老家。張居正在後來《歸葬事畢謝恩疏》中說到其到家那天的情形:

四月初四日抵家,拜臣父柩,一慟幾絕。孀母見兒臣歸來,猶訝夢中相見。臣因備誦聖母皇上慈恩,特許歸葬本末,母子相抱,痛哭失聲。當是時,鄉老親戚故舊環列柩前,靡不噓唏感歡。

《歸葬事畢謝恩疏》.張居正

四月十六日,張文明葬入江陵太暉山,這是皇上敕刺的塋地。為了顯示自己並非貪念權柄,張居正以母親年老體弱的名義,上疏請求寬限歸期,意欲過了暑期後奉老母一同返京。萬曆對張先生日夜懸念,所請不允。派錦衣衛指揮僉事帶著聖旨和手諭,命張居正先期返朝,老母則待秋涼後由司禮監太監魏朝護送進京。

皇帝言辭懇切,對老母又做了精心的安排,張居正沒有任何託辭,便於1578年6月25日上路,7月19日抵京。次日,按日程適逢朝會,但萬曆皇帝免朝,專門在文華殿的西室單獨召見張居正。君臣二人彼此噓寒問暖互致問候之餘,萬曆皇帝關切的問道沿途莊稼如何,黎民安否?張居正報告了經過畿輔、河南等地,小麥豐收,稻苗茂盛;黎民感德,皆安生樂業,實有太平之象

這一年,是萬曆六年,萬曆皇帝朱翊鈞虛歲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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