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歲女孩失蹤,家長沒接到勒索電話,絕望時案子有了轉機(下)

7歲女孩失蹤,家長沒接到勒索電話,絕望時案子有了轉機(下)

衣櫃裡,蜷縮著一個衣衫襤褸、渾身顫抖的小女孩。女孩看上去不過六七歲,面黃肌瘦,手腳被粗麻繩捆綁,嘴裡塞著髒兮兮的布條。她眼睛裡蓄著淚水,驚恐不安地打量陳海峰。

“王大力這個畜生。”陳海峰低聲罵了一句,繼而動作輕柔地把女孩抱出來,金煜立刻脫下外套,蓋在女孩身上。

“不怕,我是警察,我們來救你了。”陳海峰安慰著女孩,幫她拿下嘴裡的布條,撥開貼在臉上的油膩的長髮,不由怔住。

“寧悅心?”他試探地問道。

女孩嚇壞了,像只受驚的小狗,眼珠亂轉,找不到焦點。她像是想哭,又不敢出聲般,拼命喘息,盯著陳海峰不住點頭。

就在今天上午,林科還向他提起南安市被拐女童。古志遠死後,警隊上下忙碌,陳海峰只來得及掃了眼傳真過來的資料。或許是女孩的生活照太陽光可愛,才讓他把這張臉深深地印在腦子裡。

被拐賣的兒童出現在東庫村,已經說明了很大問題。而寧悅心,就是王大力竭力想隱瞞的秘密。

“救……救救我!”寧悅心乾裂的小手緊緊揪住陳海峰袖口,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抽噎道,“我想回家……”

7

陳海峰解開捆著寧悅心的麻繩,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安撫道:“放心,叔叔一定把你送回家。”

“警察叔叔。”寧悅心稍稍平復了一些,急聲道,“這裡還有很多和我一樣的小朋友,你也會救他們嗎?”

還有?陳海峰沉下臉,綁架女童卻不勒索贖金,王大力顯然是不準備把寧悅心還回去了。偏遠落後的農村,經常會有人販子明碼標價賣婦女兒童,村民就買來當童養媳或生育工具。

如果這件事在東庫村不是小概率事件,那便是村民間互相包庇。難怪他們在這裡看到的大多是男性,婦女和兒童遭到非法囚禁,定是不會輕易放他們外出的。

二人正準備把寧悅心救走,倏然聽到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王大力回來了!

陳海峰臉色一變,沒料到姓王的竟然回來得這麼快。他在幾秒鐘的時間內,思考了一下目前的形勢。假如只有一個王大力,他無所畏懼,哪怕帶著寧悅心,也有把握制服對方。

但現在的問題是,整個東庫村都是敵非友,萬一他們陰溝裡翻船,不但沒把孩子們救出去,反而折在這裡,可就得不償失了。

陳海峰權衡利弊,一把按住要往外衝的金煜。

“悅心,我要把你和所有小朋友一起救回家,所以你要先假裝我們沒來過,叔叔好去叫更多的警察抓壞人!”他把小女孩重新抱回櫃子裡,時間緊迫,只來得及把麻繩草草纏幾圈,最後正色道,“悅心是個堅強的好孩子,明天,一定讓你看到媽媽。”

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王大力已經開了鎖。陳海峰拽著金煜關上門,貓在門板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們透過髒兮兮的窗戶往外看,王大力沒有來東屋查看,反而進了廚房。趁著這空當,二人悄無聲息地摸了出去,躲進南北房相連的夾角中。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了,院子裡寂靜而昏暗,王大力從廚房出來,手裡拎著一個麻袋走進柴房。他拉開衣櫃,很快就發現寧悅心掙脫了繩子,他暴跳如雷,厲聲質問女孩是怎麼掙脫的。

寧悅心嚇壞了,嚎啕大哭,但她已經唸了小學,心智成熟,知道自己不能出賣警察叔叔們。王大力見孩子還在,門鎖也沒被破壞,只當自己捆得不夠嚴實,氣惱之餘狠狠打了寧悅心幾巴掌。

金煜橫眉豎目,試圖掙脫陳海峰的鉗制,“別拉我,我要去揍這個畜生!”

“你以為我不想嗎?”陳海峰捂住金煜的嘴,咬牙低聲道,“再忍忍,一定要把他們全部繩之以法,徹底杜絕今後的悲劇。”

另一邊,王大力揹著麻袋出來,從輪廓看,裡面裝著的顯然是被捆綁好塞住嘴巴的寧悅心。待他離開院子,重新落鎖後,二人才翻牆跟了上去。

陳海峰邊給樑棟發消息告知情況,邊帶著金煜跟上去。他們的到來似乎已經打草驚蛇,不管王大力要帶寧悅心去哪兒,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王大力揹著麻袋,一路出了村子,往後山走去。天色昏暗,氣溫逐漸降下來,山路崎嶇難走,陳、金二人不敢跟得太近,更不敢開手電,因此深一腳淺一腳,格外艱難。

就這麼尾隨了大概二十分鐘,王大力終於在半山腰一處稍顯平整的空地上停下來。他頓了片刻,突然回頭四下環顧,陳海峰忙按著金煜伏在地上。

再抬眼時,王大力竟然不見了!

“我們被發現了?”金煜第一反應是暴露了,王大力跑了。

陳海峰搖頭,王大力又不是神仙,揹著個小姑娘哪可能跑那麼快,嗖一下就沒了。他定睛細看,瞧出些端倪,指向一處道:“那兒有個不太顯眼的山洞,那傢伙肯定是進去了。”

二人彎著腰,放輕腳步摸過去,在洞口停下。山洞似乎並不很深,側耳還能隱約聽清裡面的說話聲。

“你小子怎麼來這麼慢?”一人道。

陳海峰心中一震,這聲音他們不久前才聽過,是王宅仁的兒子王鑫。

“天黑了,山路不好走。”王大力頓了頓,又道,“咱們真要把這些娃都宰了啊,花了不少錢,怪可惜的。”

8

陳海峰和金煜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王大力帶寧悅心上山,竟是為了殺人,聽那意思,還不止要對一個孩子下手。

“姓古的死了,警察都來兩撥了,不殺能咋辦,等著露餡兒嗎?”王鑫罵了句髒話,粗聲粗氣道,“咱村兒有的是錢,再買就是了。”

王鑫這話信息量實在太大,姓古的指的自然是古志遠,後者跟東庫村的人口買賣也扯上了不小關係。另外,這村子表面看上去是窮鄉僻壤,聽王鑫的意思卻很富裕,可見他們是藏了富,也隱匿了來錢的途徑。

陳海峰緊貼著山壁,飛快地往裡瞄了一眼。山洞裡點著火,把五個村民的影子拉得老長,他們腳邊兒還放著六七個不斷扭動的麻袋。

等樑棟帶人趕到是絕對來不及了,陳海峰心下衡量,五個人,憑他們兩個能不能打得過?但眼看王鑫是準備動手了,容不得他多猶豫。

救人!陳海峰用口型對金煜道。後者會意,點了點頭,可千萬別小看他,怎麼也是在國外學了一年散打的人。

陳海峰悄悄摸到後腰,槍裡有子彈,希望能把對方給震住。他持槍現身,高聲道:“警察!都不許動!”

洞內五人皆被嚇了一跳,王鑫陰冷的目光立刻掃向王大力,見後者一副嚇呆的樣子,才敢肯定他們不是被自己人出賣了。

“警方已經把這裡包圍了,老實點兒,抱頭蹲下!”陳海峰嘴裡忽悠,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氣勢強盛。

王鑫臉色難看,別人或許被關個幾年就放出來了,他卻不行,事已至此,必須拼上一把。再者看陳海峰和金煜,這倆人不久前才來找過自己,根本沒有其他警察,說不定就是在虛張聲勢。

“別聽他的,根本沒有其他警察。”王鑫站的位置靠後,他挪了半步,正巧被王大力擋住,“咱們犯的都是死罪,不能被抓,聽我的,跑!”

王鑫最後一嗓子喊的聲音極大,眾人一哆嗦,本就神經繃到了極點,有人下意識就照著他的話去做。

電光石火間,所有人的動作就像被鏡頭放慢。

陳海峰開槍,打中了王大力右腿,後者在跑動的瞬間被射傷,慘叫一聲滾倒在地。金煜朝另一個人衝去,把人撲倒。王鑫從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刀,撈起離他最近的麻袋,架在孩子脖子上。

“啊!”山洞裡響起王大力悽慘的叫聲,以及槍聲的迴響。

王鑫被震得耳朵嗡鳴,卻死死拽著裝孩子的麻袋,他雙目猩紅,狀似癲狂道:“讓我走!不然就殺了這娃!”

“其他人不許動!”陳海峰心中暗罵,槍口指著王鑫,臉色陰沉道,“可以,但你要保證把孩子放了!”

7歲女孩失蹤,家長沒接到勒索電話,絕望時案子有了轉機(下)

有了王大力的前車之鑑,其他人都老實了不少。金煜脫下外套,三兩下把他制服的人綁起來。王鑫挾持著孩子,一步步往洞外挪去。

陳海峰顧不上兩頭,他跟著王鑫出去,洞裡其他人失去了鉗制,保不齊誰就有樣學樣,再劫持個孩子。正為難間,王鑫已經走到了跟前,他神經緊繃,光顧著提防陳海峰的手槍,反倒忽略了身後不遠處的金煜。

金煜已經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倏然發力,朝王鑫撲了過去。後者感覺到身後的動靜,登時把麻袋往陳海峰的方向丟去,後者被幹擾視線,一時不好開槍。

王鑫矮身躲過金煜,反手就是一刀,刀尖以刁鑽的角度險險擦過後者的肚子,劃破了腰側的衣服。

金煜只覺皮膚一涼,疼痛讓他腳步蹣跚,沒有抓住王鑫。後者像泥鰍般溜走,快速向洞外跑去。陳海峰重新瞄準,身後的村民卻不老實起來,他擔心剩下的孩子,立刻調轉槍口。

轉眼的工夫,王鑫已經到了洞外,他從草地裡扶起一輛摩托車,跨上去點火發動,在轟鳴聲中往山路竄去。

到底還是讓這傢伙跑了!陳海峰眉頭緊鎖,但他此時更擔心的是金煜,後者似乎受了傷,捂著腰間跪在地上,血順著指縫流下來。

9

樑棟帶人來得很快,幾乎和剛下山的王鑫打了個時間差,因此雙方很遺憾地錯過。但警方出動了不少警力,幾乎把整個村子都控制了起來,這讓王鑫下山後連家都不敢回,連夜逃走。

王鑫的同夥被銬起來,王大力腿部中槍,明明是個罪犯,卻要警方用擔架抬著他下去。得知他們試圖殺孩子滅口後,眾人眼中充滿了鄙夷和嫌惡,抬擔架的警員故意挑一條崎嶇難行的路,一番顛簸下來,王大力疼得臉色煞白。

陳海峰向樑棟交接完現場,走到山洞外。急救人員剛處理好金煜的傷口,創口面積不小需要縫針,但所幸沒有傷到內臟器官,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金小少爺英勇負傷,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打過止痛劑後,回味自己方才的舉動,一時間既興奮又自豪。

“我這算不算工傷?”金煜撐著地,支起上半身,朝陳海峰擠眉弄眼道。

“算。”

“有沒有拖你後腿?”

陳海峰蹲下來,拍了拍金煜的肩膀,正色道:“沒有,你救了寧悅心。”

後者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那……我以後還能不能跟你一起破案?”

陳海峰:“……”

敢情在給他下套呢!他原本很擔心,見金煜就差活蹦亂跳了,便鬆了口氣。不鹹不淡地瞥了後者一眼,囑咐他好好養傷,就走開了。

案情發展到現在,誰也不曾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雖然還沒抓到殺古志遠的兇手,卻破獲了東庫村買賣人口、囚禁婦女兒童的犯罪行為,讓人唏噓不已。

警方挨家挨戶的搜查,幾個小時忙下來,竟救出了十多年間被綁架的婦女兒童共計四十一人。

這些人中,不乏那些被強迫生下孩子後認命的女人,她們早已成為東庫村的一份子,甚至幫助隱瞞或囚禁其他受害者。人心是最捉摸不定的東西,自身的遭遇讓她們一方面自怨自艾,一方面又見不得別人好。

東庫村案註定會成為轟動全國的大案,樑棟處理起來格外小心,及時與上級溝通,在沒有查清具體涉案人數前,必須對媒體等做好保密工作。

而寧悅心的母親在得知失蹤數十天的女兒平安找到後,正連夜趕來,更多受害者家庭,也紛紛從全國各地動身,接回自己失而復得的子女。

市局刑偵隊,警方對王宅仁父子發出了通緝令,並審訊了家中買過婦女小孩的村民。根據他們的供詞,王宅仁作為村長,在十幾年前,就開始進行人口買賣。他先和外地的人販子交易,再以相對低的價格轉賣給村裡人。

更讓警方在意的是,被買來的人似乎並不止這四十一人,還有一些直接留在村長家,過段時間就被送了出去。至於人去了哪裡,村民也不太清楚,這似乎是王宅仁父子的秘密。

為了讓全村人守口如瓶,王宅仁每年都會給他們一筆錢,唯一的要求就是村民不能露富,拿著錢去外地買房或者去市裡買房都行。

什麼都不用幹,就能拿到不少錢,導致全村人都遊手好閒,東庫村也就成了遠近聞名的貧困鄉。

至於王家父子躲到了哪兒,警方就問不出來了。王宅仁很謹慎,不該說的東西,他守口如瓶,一句話都不曾透露。

警方不是沒想過從古志遠的小舅子楊祥入手,可惜後者並不配合,見人沒落網便咬死不承認,三腳踹不出一個屁。

就在警方一籌莫展地全市找人時,市局突然收到一封匿名的舉報信,上面寫了王宅仁父子的藏身處。

信以順豐快遞的方式被送到傳達室,收件人是刑偵隊長樑棟。問是誰發的,快遞員則說對方捂得嚴實,他也沒看清,照著寄件人的電話打過去,不出所料已經關機。

“是惡作劇吧?”不少人深表懷疑。

樑棟跟陳海峰一合計,決定慎重對待,畢竟東庫村的事至今還沒對媒體公開,舉報的一定是知情人。信中提到王家父子藏匿在市中心的高檔小區中,這一手燈下黑還真是膽大包天。然而逆向思維,排查的重點也確實不在這裡。

為了不打草驚蛇,警方喬裝打扮後滲透進去,包圍了住宅樓。並聯系物業,停了全小區的水,再假扮工作人員登門。王鑫見過陳海峰,再者為了讓裡面的人放鬆警惕,敲門的任務落在了艾笙身上。

“我是物業的,家裡來水了嗎?”艾笙邊敲門邊耍手機,一副不耐煩的口吻道。

片刻後,裡面傳來挪動門鎖的聲音,王鑫洩開一道縫,不滿道:“沒有,什麼時候恢復供水?”

藏在門側的陳海峰立刻把手裡的鋼管插進門縫裡,王鑫意識到不好卻關不上門,埋伏多時的警方頓時踹開門衝了進去,王家父子被一網打盡。

10

王宅仁被抓回警局後,徹底認命,這麼多村民指證,任他再花言巧語也洗脫不開自己的罪名。他和兒子王鑫被關在兩個審訊室內,分別由樑棟和陳海峰兩個正副隊長審問。

之前只是看照片,這個時候,陳海峰才見到真人。姓王的五十出頭,皮膚黝黑,尖嘴猴腮容貌猥瑣,看上去就是一副小人樣兒。

陳海峰拿出文件夾,裡面有警方從東庫村解救出來的四十一名婦女兒童的照片,挨個記錄他們是被誰賣到海東市,又是怎麼聯繫上交易的。

王宅仁萎靡不振,倒是很老實地交代清楚,等陳海峰問到村民提供的消息,還有一些孩子不知去向時,王宅仁突然開始打起哈哈,不承認有這麼回事兒。

似乎早就料到他有這樣的反應,陳海峰冷笑一聲,拿出金煜給他的偷拍照,面無表情道:“楊祥私吞了古志遠的錢,你覺得後者是誰殺的?不怕告訴你,警方已經掌握了兇手殺人的線索,包括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

陳海峰說的話真假參半,加以巧妙引導,目的是給王宅仁製造心理壓力。而後者在看到照片時,臉色一變,果然上鉤了。

陳海峰心道有戲,緊跟著下了一劑猛藥,“事到如今,紙是包不住火的,先坦白還有轉成汙點證人的機會。你是當個聰明人,還是等著被賣,自己想想清楚。”

王宅仁額頭冒汗,不由自主地繃直了身子,不停搓手,繼而一咬牙道:“我……我說,我都說!”

這些年除了被禁錮在村兒裡的,剩下二十多個孩子,王宅仁都以每人二十萬的高昂價格賣給了楊祥。這樣的交易差不多兩三個月就要進行一次,具體時間等楊祥的通知。

他負責的部分很簡單,只要挑選出最健康的孩子,天黑後裝車拉到古志遠的私人醫院後門,楊祥次日就會把錢匯進他的賬戶。這些孩子去了哪兒,他並不清楚,不好奇不多過問,是這麼多次合作下來默認的規則。

陳海峰從審訊室走出來,樑棟那邊兒正好也剛結束,倆人一對口供,王家父子說的話八九不離十。當然,這不排除他們事先串好了口供,故意隱瞞的情況。

“你怎麼看?”樑棟眉頭緊蹙,問自己的得力下屬道。

陳海峰臉色難看,他想起金煜的哥哥曾懷疑古志遠的醫院有問題,VIP病房的患者未經登記入院。孩子們被送到醫院後,就下落不明,這讓他們不得不往最壞的一種情況去猜測。

陳海峰嘆了口氣道:“如果真是這樣,姓古的絕對死有餘辜,接下來,就要看楊祥的審訊結果了。”

在得知王家父子招供後,楊祥就知道自己完蛋了,無論如何孩子是他接的,錢也是他給的,根本抵賴不掉,因此警方的審訊異常順利。

被王宅仁賣掉的孩子,直接關進了醫院的VIP病房,由古志遠親自監管。醫院裡最不缺的就是鎮靜劑,只要給孩子換上病號服,戴上氧氣面罩,就能讓他們一直安靜老實地沉睡下去。最終推進手術室。

很不幸,陳海峰猜中了,買賣兒童的背後是更加慘無人道的器官交易。一些生了重病的有錢人不願或等不起器官捐贈,就找上古志遠,後者為他們提供私人服務,移植孩子的器官,再偷偷處理掉。

作為幫姐夫走賬的楊祥,扮演了中間人的角色,而他挪用的錢,也是古志遠私下裡進行移植手術的進項。

“你還不上錢,就殺了自己姐夫?”陳海峰怒視楊祥,倒不是因為他殺了古志遠,後者死有餘辜,而是他們手中沾染的人命,甚至比任何一個連環殺人犯都多,也更加罪大惡極。

“沒有!我沒有殺他!”楊祥涕泗橫流,被按住腦袋,野狗般趴在桌子上求饒,“真不是我做的,殺了古志遠,我更還不起賭債!”

樑棟冷聲道:“但是你的親姐姐楊梅會繼承遺產,這件事是不是你們合謀?”

這一點,樑棟還真是冤枉楊祥了,就算他有心,殺了自己的姐夫也沒用。

古志遠一來怕被查,二來怕被人惦記,早把大部分財產都轉移到了海外的家人名下。就算楊梅是法律上的妻子,實際能繼承的也不過就是海東市的一間別墅和兩輛車。房子是不動產,車也沒多少錢,她又怎麼可能會變賣了給自己賭癮極大的弟弟揮霍?

可如果人不是楊祥和楊梅殺的,那會是誰?

“還有一個人很可疑!”陳海峰摸了摸下巴,蹙眉道,“給警方寄匿名信舉報王家父子的人!”

11

舉報人清楚王宅仁的藏身處,但顯然並非同村人。東庫村都被一鍋端了,村民沒必要遮遮掩掩,協助抓鋪甚至還能減輕罪行。

艾笙靈機一動,打了個響指道:“有沒有可能,是從村兒裡逃跑的受害者?”

這倒是說得過去,舉報者不圖獎賞,似乎唯一的目的就是送王家父子進監獄,更大的可能性是為了報復。

根據王宅仁提供的多年間與楊祥交易的記錄,以及從東庫村解救出的婦女兒童,警方核對了受害者身份信息,結果竟無一人倖免於難。

沒有人逃出來,那麼艾笙的假設就不能成立。

案情止步不前,嫌疑又回到了楊祥身上。這當口,一名被帶回市局的婦女,突然向警方申請回家照顧孩子。她屬於較早幾批被賣到村裡的,已經結婚生子。孩子靠吃母乳,一天也離不開媽媽。

這個小插曲倒是讓陳海峰產生了新的想法,寄匿名信的會不會是受害者的下一代。

警方重新調查,發現三年前果真有一名逃跑的兒童。更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孩子正是王鑫的兒子,王小虎。

十七年前,王宅仁給兒子買回來一個童養媳,改名英子。英子十五歲時,就被迫為王鑫生了兒子。

直到三年前,市裡來了個採訪鄉村變化的女記者喬琴。喬琴發現了買賣人口的秘密,卻不知道整個村子都狼狽為奸。她順藤摸瓜查到村長家,英子便主動與喬琴周旋,探聽口實。

那一晚王宅仁本來已經準備好朝暫住在招待所的喬琴動手,他們揣著刀過去,卻撲了個空。王家的院子反而燒了起來,王宅仁帶著兒子趕回去救火,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英子被反鎖後活活燒死,年僅六歲的王小虎也不知去向。

大火後,屍體被燒的面目全非,難以辨認。王家人不是沒有懷疑過,死的其實是喬琴,而帶著王小虎逃跑的則是英子。

王宅仁留了個心眼兒,偷偷去做了DNA檢驗。而檢驗的結果證實,屍體確實屬於自己的兒媳婦。

“兒子丟了,你就這麼算了?”陳海峰質問道,就算在這些畜生眼裡女人可以再買,兒子可是親骨肉。

王鑫回想起來似乎還有些心痛,嘆了口氣道:“我們去找了啊,去喬琴的公司,結果人家說喬琴連辭職信都沒交就不見了。”

雖然喬琴發現了他們的秘密,但她殺了人,恐怕就是不敢報警才選擇消失。而這些年東庫村小心翼翼,低調地隱藏自己,連英子被燒死都不敢聲張,更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王宅仁怕引起警方的注意,只好咬牙認了。

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喬琴為何突然去王家,又放火殺人?王小虎是不是被她帶走的?都不得而知。

王鑫的交代讓刑偵隊有了新的調查方向,喬琴是知情人,很有可能就是匿名信的提供者。雖然她和古志遠不沾邊兒,也不存在殺後者的動機,但就算為了被燒死的英子和失蹤的王小虎,警方也有必要把這個人找出來。

陳海峰帶著艾笙跑了一趟喬琴曾經就職的報社,從人事部拿到了後者當年的入職檔案。

“這……這照片怎麼回事?怎麼會是她?!”艾笙盯著證件照大驚失色,喬琴的樣貌幾乎和古志遠的情婦沈玉禾一摸一樣。

陳海峰倏然想起楊梅曾在市局提起,她碰見過沈玉禾逛童裝,因此還質問後者是不是懷了古志遠的孩子。現在想來,這童裝會不會是買給王小虎的?

如果沈玉禾就是喬琴,那麼殺死古志遠的兇手,很可能也是她!

古志遠死後,警方找不到沈玉禾殺人的證據,加之楊梅和楊祥的嫌疑更大,就把她放了。但要求案子偵破前必須隨傳隨到,更不能離開海東市。

此時再去抓人,卻撲了個空,連手機也關機了。樑棟陰沉著臉,下令全城通緝,毫無疑問,沈玉禾絕對跑了。

12

“等等!”陳海峰倏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沈玉禾被帶回警局時,登記了身份證,如果她的身份是假的,系統應該查無此人才對。難道喬琴和沈玉禾樣貌相似,只是巧合?

警方徹查了沈玉禾從小到大記錄在案的信息,發現她身份證上的照片一年多前變更過,理由是做了整容手術。雖然整容前的眉眼和現在有六分相似,但看上去仍有不小區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順著這些線索追查過去,警方找到了另一個“沈玉禾”。或者說是真正的沈玉禾。

正版沈玉禾曾因賣淫被拘留過十五天,這是記錄在案的。真人被帶到市局,和照片相比,動過刀子的臉也更加明顯。

“那女人說只要照她的五官整,錢就都由她出,另外還會支付我十萬塊錢。條件是這兩年儘量少出家門,不要在鏡頭前曝光。”正版沈玉禾周身流露著市儈的氣息,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但自己這輩子也就那樣了,到底經不住能變美還有錢拿的誘惑。

案情的發展似乎更加撲朔迷離,也就是說,喬琴發現東庫村的秘密後,燒死了英子綁走了王小虎。事情過去一年多後,她又給了沈玉禾一筆錢,借用她的身份和臉接近古志遠,當了後者的情婦。

從頭到尾,喬琴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如果她的目的是殺了古志遠,曝光東庫村,送王宅仁父子上法庭,又何苦這麼大費周章地報仇?除非,這其中還有其他隱情。

但目前,只有把人抓回來,才能問出真相。

喬琴的父母四年前死於一場車禍,只有她僥倖活了下來,在這個城市,喬琴已經沒有了其他親人。

而另一邊,警方的抓捕行動早已展開。為了避免留下線索,火車、飛機等需要檢查身份證的交通工具,喬琴肯定不會乘坐,那麼只剩下駕車這一選項。

考慮到隨行的很可能還有王小虎,喬琴大概率會帶著孩子入住旅店休息。對外,警方排查了入住信息;對內,有王家父子的前車之鑑,樑棟也沒有放鬆海東市內的搜查。

幾經周折後,警方最終在高速出口附近的小旅店內,抓到了喬琴。而已經九歲的王小虎,也被她帶在身邊。

此時距離古志遠被殺,已經過了一天半的時間,正是次日下午時分。

“我們已經找到了真正的沈玉禾,喬琴,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審訊室內,陳海峰緊盯眼前的女人道。

和之前在酒店相比,她已經變了個樣子,長髮整齊地剪短,衣著樸素,不施妝容,除了姣好的面容外,和普通的女人並無兩樣。

喬琴沒有否定自己身份,眼神中充滿掩飾不住的疲憊,她纖細的手指插在頭髮中,半低著頭道:“小虎呢?他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是你的孩子,只是你綁架來的。”樑棟冷聲道。

樑棟的話彷彿刺激到了喬琴,她紅著眼眶,連連搖頭道:“不,不是的……我們相依為命,他就是我的孩子。”

“英子是不是你殺的?”陳海峰問道。

喬琴激動道:“是誰告訴你們的?王宅仁那個混蛋對不對?他說謊!”

三年前,喬琴因為工作的原因,到東庫村採風。無意間,她發現了被綁架的孩子。起初喬琴想求助於其他村民,四處碰壁後,還被人故意毀了手機。

喬琴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早已深陷其中。整個村子都有問題,彷彿所有村民都在暗中盯著她,是殺是留,只等著王宅仁做最後決定。

這個時候,英子以被害者的身份主動接近喬琴。後者滿心戒備,本以為她是來套話的,沒想到英子坦言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反過來向喬琴求助。

“她說可以幫我逃走,條件是必須帶著小虎一起離開。”喬琴深吸口氣,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夜晚,目光沉重,緩聲道,“英子告訴我,晚上一定不要留在招待所,不管用什麼辦法務必在九點前偷偷溜出來,到村長家找她。”

本來已經絕望的喬琴,自然迫不及待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算英子算計她,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晚上九點,喬琴準時摸到村長家後門,英子放她進來,才道自己的公公和丈夫已經帶著刀去了招待所。時間緊迫,英子把王小虎推給喬琴,讓後者把她反鎖在屋內,帶著孩子能跑多遠跑多遠。

英子認為三個人目標太大,喬琴帶著王小虎逃跑,自己留下來見機行事。能拖一分就多拖一分,儘量讓他們逃得更遠些。

“我帶著小虎躲到地裡,朝鄰村拼命跑,東庫村的人追上來時,我們已經搭上了一輛跑夜路的貨車。”喬琴吁了口氣,哽咽道,“後來我才知道,英子死了。肯定是王家人活活燒死了她……”

喬琴逃回海東市後,怕東庫村的人找來,便帶著王小虎躲起來。這段時間喬琴寢食難安,英子用自己的命,換了她和王小虎的命。如果不做點兒什麼,恐怕這輩子都會良心難安,更沒臉面對孩子。

她記得英子曾提起過,王家父子的行事與古志遠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便改名沈玉禾,接近古志遠蒐集證據。古志遠的死,讓喬琴的計劃得以提前。這三年來,她始終在暗中調查王家父子,對於他們藏身的地方再清楚不過了。

“古志遠不是我殺的,不過我要感謝那個兇手,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喬琴冷笑一聲,咬牙道。

13

“你為什麼不報警?”陳海峰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喬琴帶著王小虎逃跑後,大可舉報他們販賣人口。

喬琴搖頭,沉聲道:“我剛逃出來,他們肯定有所防範,就算警察去了八成也找不到證據。更何況小虎……英子只想他過正常的生活,絕不想看到自己兒子去指證他的父親。”

然而喬琴再不願,孩子已經在市局了,作為英子被燒死時最後接觸過的人,警方必須向王小虎詢問事情的真相。

孩子已經九歲了,雖然到了念小學的年紀,卻因為戶口的問題不曾入學,識字算數也是喬琴教導的。

樑棟沉吟片刻,儘量放緩聲音,斟酌措辭道:“你們逃出來那晚,是你母親主動要求被喬琴關起來的嗎?”

特殊的經歷讓王小虎過早成熟懂事,已經有了基本的是非觀念。提到英子,他揉了揉眼框,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是……多虧乾媽救了我,這些年也是她在照顧我。那些畜生……是他們殺了我媽媽!”

這就奇怪了,如果喬琴沒有殺人,英子就是被王家人燒死的。可王宅仁父子罪大惡極,就算不是死罪也要終身監禁,更沒有說謊的必要。

難不成……英子為了爭取時間,自己點著了房子?

既然活人的話不可信,警方只能從死人身上尋找真相。根據王家父子的供詞,英子的屍體被埋在自家院子裡。陳海峰帶著羅鳴重返東庫村,在一棵老樹下掘出了骸骨。

“送回去和王小虎做DNA比對。”羅鳴敲下一小塊兒骨頭,遞給同行的警員道。

此時天色尚早,日頭還未西下,陳海峰站在坑邊,突然被什麼晃了下眼睛。他心中一動,彎腰仔細查看,只見腿骨裡似乎鑲嵌著什麼東西。

羅鳴注意到陳海峰的舉動,把骨頭撿起來,湊到眼前細看,咦了一聲道:“是鋼釘。”

英子的腿骨裡,竟然打了三根鋼釘。

這一發現讓二人大感意外,羅鳴還沒來得及驗屍,這下更是加了小心,恨不得用顯微鏡一釐米一釐米地檢查。

“不對!不對勁!”羅鳴眉頭緊蹙,用手背推了推眼鏡,連連搖頭道,“這手有問題!”

英子是在農村長大的,家務和地裡的活兒沒少幹,可眼前這副骸骨的手指關節卻纖細修長,更像是養尊處優的人,才能保養出來的。

陳海峰倏然想到一件事,他立刻給樑棟打去電話,彙報了現場發現的疑點。又提醒樑棟四年前喬琴失去父母的那場車禍中,她當時也在場,醫院是否有記錄喬琴都受了什麼傷。

不多時,樑棟就回過來消息,喬琴右腿曾粉碎性骨折,植入過鋼釘。陳海峰掛斷電話,和羅鳴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所以在東庫村被火燒死的,才是真正的喬琴。而此時警局裡關押著的女人,是英子!這個女人,先是佔用了沈玉禾的身份,又假裝自己是喬琴,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

而接下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檢驗結果表明,喬琴的骸骨和王小虎的DNA在醫學上存在血緣關係。

如果喬琴和王小虎有血緣關係,那麼孩子的親生母親英子和喬琴之間……

警方重新調查了喬琴的家庭狀況,發現她7歲時,有個異卵的雙胞胎妹妹喬棋被大水沖走了。當年報過失蹤,兩年後因未找到人宣告死亡銷戶。

羅鳴摘下眼鏡,神色有些茫然。他敲了敲腦袋,盯著土坑裡的骸骨道:“所以,被扣留在警局裡的‘喬琴’,實際上是多年前落水失蹤的妹妹喬棋;而埋在王家院子裡的屍骨“英子”,才是三年前發現東庫村秘密的姐姐喬琴。”

而這件事唯一的知情人,只能是王小虎。他能在警察前面不改色地說謊,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14

深秋天黑得早,眾人從東庫村趕回市局時,辦公樓已經燈火通明。

陳海峰站在審訊室外,推門的動作罕見地遲疑了幾秒。裡面的女人,心機沉重,裝完沈玉禾裝喬琴,為達目的她到底還有幾副面孔?

一雙手越過陳海峰,攥緊門把手。樑棟拍了拍得力下屬的肩膀,低聲道:“我們離真相不遠了,進去吧。”

英子,或者說喬棋,雙手反剪銬在椅背後。她低垂著頭,皮膚保養得當,姣好的面孔根本看不出村野農婦的影子。一個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把從前的自己從身體裡完全驅逐。

“我真的沒有殺人。”她舔了舔乾澀起皮的嘴唇,用那雙望穿秋水的眼睛看著二人道。

樑棟不為所動,倏然道:“喬棋。”

女人身子一震,微張著嘴,她的表情在幾秒鐘內變了幾變。由最初的震驚、遲疑、瘋狂,到最後的絕望,喬棋想為自己開脫,但她明白不可能了。警方一定是掌握了證據,才識破她的身份。

“多少年沒聽人這樣叫過我了。”喬棋吁了口氣,突然笑了,她神色複雜地盯著樑棟道,“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發現的?”

陳海峰告訴她,喬琴四年前經歷過車禍,腿骨裡打入了鋼釘,這在醫保中是有記錄的。

喬棋似乎對這件事有所耳聞,並未表現得太過驚訝,反而冷聲道:“車禍帶走了我的父母,最該死的人卻活了下來。或許這就是天意,讓她一年後到東庫村,代替我去死。”

陳海峰蹙眉,凝視喬棋道:“喬琴是你的親人,多年未見,為什麼這麼恨她?”

喬棋咬了咬牙,面無表情道:“我所遭受的一切磨難,都是拜她所賜……”

十七年前,海東市水庫,一輛私家車停在水壩上。車內坐著兩名成年人,三十出頭,看上去像是一對兒夫妻。

此時正值盛夏,天氣炎熱難耐,烈日暴曬下穿著短袖都免不了一身大汗。男人扇了會兒扇子,便從後備箱搬出烤爐和冰鎮著新鮮蔬菜肉類的泡沫箱。

“你去看著孩子們吧,我來弄。”男人擦了擦汗,朝妻子道。

女人朝水壩下方看了眼,便彎腰幫丈夫收拾起來,嘴裡道:“她們倆玩泥巴呢,幫你生上火,我再下去。”

另一邊,七歲的喬棋把小桶裡的泥巴倒出來,伸手去抓姐姐喬琴的裙邊兒。她小手沾了泥,喬琴躲閃不及,白色的裙子留下了一個髒兮兮的手印。

姐妹倆是雙胞胎,雖然異卵的她們看起來樣貌並不十分相同,但從身高背影上卻很難分辨。姐姐喬琴早出生幾分鐘,性格獨立。妹妹喬棋卻天真可愛,或許作為家裡的老小得到了更多關注,因此性格上有些嬌憨。

喬棋喜歡纏著姐姐,喬琴更多的,卻是對妹妹的反感和不耐。

“我們去游泳吧!”喬棋眼睛亮晶晶的,拉住姐姐手搖晃。

喬琴正在心疼自己的新裙子,不耐煩地甩開妹妹的手。眼看喬棋準備一直纏著自己,喬琴氣悶地撿起一顆石子丟進水裡,突然,她勾起嘴角,想到了一個嚇跑妹妹的惡作劇。

“棋棋快來看,水裡有條大魚!”喬琴高聲道。

喬棋邁著小腿,歡快地跑過來,她探著身子去看,倏然背後有一股力量,推得她失去平衡,尖叫著摔進了水裡。

喬家姐妹是學過游泳的,並且深諳水性,因此喬琴把妹妹推下水時,只覺得這是個甩掉小尾巴的惡作劇。而事實證明,喬棋入水後,也僅僅因為驚訝嗆了幾口,很快就漂浮起來,怒視著姐姐。

“前面就有臺階,你自己游上來!”喬琴叉著腰,得意地翹起嘴角。

不遠處,突然傳來大型機器啟動的聲音,水面波動起來。喬琴下意識看過去,登時大驚失色,水閘正在緩緩開啟。她慌了,拼命朝妹妹招手,催促喬棋趕緊往臺階遊。

然而來不及了,水席捲著白浪傾斜而下。喬棋被拍下去,又掙扎著浮出水面,喬琴嚇壞了,甚至忘了去拉住妹妹的手,雖然以她的身高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水壩上的夫妻聽到動靜,眼睜睜地看著小女兒被水衝得越來越遠,最終沒了人影。

喬棋被沖走後,喬家報了案,搜救隊沿著下游尋找打撈,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兩年後,久尋無果的喬棋,最終被宣判了死亡。

女人停頓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陰毒,低聲道:“他們以為我死了,其實我衝到下游後,被乞丐救了,又輾轉落在人販子手裡,賣到了東庫村。”

15

喬棋不是沒有嘗試過逃跑,但以孩子七歲的小身板,無異於以卵擊石。無數次捱餓捱打後,她終於放棄了。

那份期盼著父母把她解救出去的心,逐漸變涼,身心的折磨讓喬棋美好的回憶都積怨成對喬琴的恨。她永遠都忘不了姐姐把她推下去,站在岸上眼睜睜看著她被大水沖走。

後來,喬棋被迫與王鑫發生關係,生下了王小虎。孩子成了她活下去的寄託,無論如何,都要帶著兒子離開這吃人的村子。

直到三年前,喬琴陰差陽錯間來到東庫村,喬棋認出了她。

養尊處優的生活、良好的教育讓喬琴渾身散發著知性美。而自己,卻因常年風吹日曬、操持家務變成了鄉下婦女。

“我恨她,毀了我前半輩子!”喬棋攥緊拳,指甲深陷肉裡,卻彷彿感覺不到疼。

她接近喬琴,贏取她的信任,然後在王家父子帶人找過去時,把人騙了過來。打暈喬琴後,把人關在屋子裡,放了一把大火。

喬棋帶著兒子王小虎逃出來,在市裡租了一間小平房。她既然霸佔了喬琴的身份,就不能繼續以這副面孔示人。幸好姐妹之間五官還有七分相似,喬棋好好保養,再做一下微整,就相差無幾了。

“但是你為什麼要殺古志遠?”陳海峰問道。

“自然是要報仇。”喬棋咬牙道,“如果不是他,東庫村不會走上歪路,我也不用被人買來當童養媳。”

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喪命。喬棋恨王家父子,恨村子裡的人,更恨主導一切的古志遠。於是她改頭換面,收買了沈玉禾,用新的身份接近古志遠,再伺機殺了他,揪出王宅仁父子。

喬棋原本的計劃,是在楊梅買的保健品內下毒。把正常大小的膠囊,裹在含有氰化鉀的小號膠囊外。這樣消化時間延長,古志遠完全可以死在佈滿監控的酒店內,為她洗脫嫌疑。

卻不曾想楊梅恨透丈夫,偷偷下黃麴黴素的變數,以及喬琴車禍後還未來得及取出的鋼釘。她還有兒子,本想做完一切後帶著王小虎遠走高飛。然而再完美的計劃也總會留下蛛絲馬跡,最終被警方找到破綻。

不過,至少她成功了一半,古志遠死了,王家父子被抓了,東庫村也完蛋了。

樑棟陰沉著臉,倏然出聲道:“喬棋,或許你是個堅定的復仇者,但不是個合格的母親。王小虎到了唸書的年紀,卻不能接觸同齡人。孩子還沒學會知識,就先被你教會了撒謊、作偽證。你只是在宣洩自己的恨,被它矇蔽了雙眼。”

喬棋聞言一怔,側過頭訥訥不言。她的前半生在囚禁中度過,短暫的自由卻用來報仇,後半生,卻註定深陷監獄與兒子分別。喬棋神情中帶著一絲迷茫,難道,她做錯了嗎……

“不,我沒有錯!”喬棋雙眼猩紅,奮力掙扎,朝樑棟怒聲道,“錯的是喬琴,是她毀了我的人生,活該被燒死!”

喬棋已經走向了極端,她賠上了一切,像個瘋狂的賭徒,絕不接受自己押了錯誤的籌碼。只有拉著所有人陪葬,才能稍稍平息怒火,得到片刻的慰藉。

陳海峰憐憫地看了眼椅子上狼狽不堪的女人,起身離開。等待她的,只有法律的審判。

16

翌日,陳海峰兩天未曾閤眼,終於睡了個舒服的懶覺。他捂著額頭坐起來,手機上有一通未接來電。

來電人是金煜,金小少爺只是被刀劃傷了皮肉,縫了幾針後,便活蹦亂跳地偷溜出醫院。此時正貓在早餐鋪裡吸溜麵條,接到陳海峰的回電後,立刻驅車趕往市局家屬院兒,聲稱要帶他去一個跟案子有關的地方。

半小時後,陳海峰穿著風衣,單手插兜,另一隻手夾著煙。路虎緩緩停在他面前,前者歪頭盯著金煜,蹙眉道:“不好好養傷,又折騰什麼?”

“真的跟案子有關。”金煜幫陳海峰推開車門,探過去半邊兒身子,神神秘秘道,“我通過大哥的關係,悄悄調查了喬琴,你猜怎麼著?”

金煜故意留下最精彩的部分,得意洋洋地等著陳海峰問他,結果後者不為所動,甚至一副隨時準備轉身回去的架勢。金煜像只戳破的氣球,洩氣道:“你這人真沒意思,好吧,喬琴早些年接受過關於她妹妹的心理治療。”

陳海峰這才來了點兒興趣,把金煜從駕駛座拽下來,自己跳上去道:“行了,病號老實待著,去哪兒?”

“瑪麗亞心理互助小組。”金煜咧嘴一笑,安心坐到副駕。

心理互助小組在中國是非常少見的慈善組織,大部分人的觀念還停留在身體病了才是病,心理出問題不叫事兒的思想。作為先驅者,瑪麗亞心理小組在同行內非常有名氣。

二人驅車來到市郊的一棟二層白色小洋樓外,這裡相對比較偏僻,大概因為資金的問題,創始人沒有把它安置在繁華的市內。但勝在環境優雅,小樓在一座單獨的院子裡,外面的空地鋪上了草皮,種了些花草樹木,看上去清靜幽雅。

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從屋內走出來,迎向二人,主動伸出手道:“金先生吧,我是瑪麗亞心理互助小組的負責人,陶染華。”

來的路上,金煜已經給陳海峰科普過這位陶女士的厲害。留學歸來的博士,在領域內有一定的成績和地位。為了研究課題,創建了瑪麗亞心理互助小組,專門為沒錢或情況特殊的患者提供免費治療。

金煜難得正經起來,客氣道:“陶博士,我們是來向您瞭解喬琴的病情的。”

陶染華引著二人到辦公室,思索片刻道:“我記得她,是我比較早期的患者了。本來治療已經初見成效,卻突然不來了。”

陶染華並不知道喬琴死了,陳海峰便把姐妹二人的遭遇簡單講述了一遍,疑惑道:“喬琴有心理疾病嗎?”

“是的。”陶染華點頭。

這些年,喬琴始終沒有忘記妹妹被大水沖走時的情形,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青春期的到來,情緒越發不穩定。直到父母車禍去世,徹底爆發,有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做噩夢。

在夢裡,渾身溼漉漉的妹妹會從浴室、泳池、水庫等一切有水的地方走出來,質問她為什麼害死自己。

“喬琴很內疚自責,她覺得是自己殺了喬棋,潛意識裡把自己當成了殺人兇手。”陶染華嘆了口氣,搖頭道,“孩子間的玩笑開過了頭,喬琴把那天的畫面無限放大,甚至加入了臆想的動作神態,導致她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中。”

陶染華告訴二人,這些年,喬琴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妹妹,哪怕是找到屍體入土為安。所以,喬棋記憶中殘忍無情的姐姐,實際上是不對的。喬棋遭受身體的苦難,喬琴則飽受內心的折磨。

謝過陶染華,婉拒了她送客的好意,陳海峰和金煜從辦公室離開。迎面走過來一個戴著金框眼鏡,面相老實,身材敦厚的男人,他和金煜對視片刻,突然頓住腳步。

“Morgan!”金煜面帶驚喜道。

男人顯然也認出了金煜,走上前熱情地與他擁抱,笑道:“Oliver,想不到能在這裡碰到,你什麼時候回的國?”

Morgan是金煜在英國唸書時認識的學長,陳賢啟。倆人起碼有三年未見,一時之間有些唏噓。陳賢啟告訴金煜,他現在給陶染華當助手,工作不是很忙,抽空再約出來吃個飯。

金煜拍了拍陳賢啟的肩膀,爽快道:“沒問題,那我先走了,咱們電話聯繫。”

目送金煜離開後,陳賢啟推了推眼鏡,夾著腋下的檔案袋朝休息間走去。這個時間沒有患者來諮詢,他便不著急不著慌地衝了杯黑咖啡,取出支筆在檔案袋上寫下日期人名。

xxxx年xx月xx日,患者楊梅。

陳賢啟把檔案鎖進抽屜裡,轉頭看向窗外的秋色,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白樓外,陳海峰和金煜並肩朝路虎車走去。後者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噴嚏,倏然出聲道:“喬琴真的很在意妹妹,這些年怕是把喬棋的樣子在腦海裡過了無數遍。”

陳海峰瞥了眼金煜,嘆口氣道:“所以呢?”

“所以,有沒有可能,她在東庫村就認出了喬棋……”

然後愧疚使然,不敢相認。明知道妹妹不懷好意,還是心甘情願地上套。如果喬琴覺得自己在贖罪,那麼大火燒起的瞬間,她會不會有一絲解脫的快感?

“或許吧,人心是最難猜測的。”陳海峰眯起眼,倏然伸手揉了揉金煜的捲毛,“快走吧,起風了。”

其實喬琴不是罪魁禍首,當年的事故只是孩子間過分的玩笑,她的本意絕不是殺了妹妹。喬棋也並非十惡不赦,悲慘的遭遇註定了她內心黑化,三觀扭曲,身體有多痛心裡就有多恨。真正引發悲劇的,是兩姐妹的父母,因為他們的失職大意,導致了一系列惡果。

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子女就會回饋給你多少愛,和滿心的信賴。如果沒有做好受累的準備、時刻提心吊膽的覺悟,就不要輕易把孩子帶到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作品名:《貪婪之地》,作者:霏雪連天。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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