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時代的閱讀:知識吸取的淺表化與碎片化

互聯網時代的閱讀:知識吸取的淺表化與碎片化

互聯網時代的閱讀:知識吸取的淺表化與碎片化

人有醜俊,書有淺深。就像人有種種色色一樣,書也分不同的性質和層次。

東漢思想家王充將當時的書分為三種:作、述、論。他的名著《論衡》剛殺青時,有人恭維他“可謂作者”,也就是說他的著作算得上是“作”。王充謙遜地說自己的書“非作也,亦非述也,論也。”他把自己的代表名為《論衡》。原創性著作可稱為“作”,它們橫空出世而自鑄偉詞,屬於前無古人且後啟來者的經典。或闡述他人之思,或綜貫百家之緒,或引申前人之學,雖然沒有原創性,但能自成一家言,這一類書籍稱為“述”;或記錄“思想火花”,或更正當時邪說,或分析一時變故,按王充的說法,屬於“雜說”一類的東西統稱之為“論”。

今天書籍的種類更為繁多,有經典著作與流行書籍,有專業著作與大眾讀物,有文字讀物與視頻讀物……網絡上的絕大多數讀物既沒有“書”的形態,也沒有成書的價值,作者也不以著書為目的。

可喜的是,隨著互聯網的發達和手機的普及,人類有可能真正實現“知識的普惠”,任何層次任何形式的書籍都能輕易得到,前人蔑視的“引車賣漿之流”都能閱讀。地鐵裡,公交上,休息時,隨時隨地都能看到“低頭一族”。

這種情況讓人“亦喜亦憂”——隨著知識的日益普及化,知識也日益淺表化和碎片化。

知識的淺表化不僅在社會大眾中存在,即使在研究生和學者中也很普遍,區別只在五十步與百步之間。譬如要寫一篇李白詩中“月亮”意象的論文,前人就得通讀李白全集,今人只需要在電腦中敲上“月亮”二字,李白詩歌中所有與“月亮”有關的詩句都蹦了出來,你根本用不著讀李白集,甚至用不著去完整地讀一首李白詩,一篇上萬字的論文就糊弄出來了。前人說李白詩“豪放飄逸”,李詩何以“飄逸”,又如何“豪放飄逸”,寫文章的作者可能兩眼茫然,對前人的評論缺乏深刻的理解,對李白詩歌也缺乏深度的體驗。錢鍾書談到李白詩中的月亮,今天學者也談到李白詩中的月亮,表面上看“月亮還是那個月亮”,但此“月亮”非彼“月亮”。

知識碎片化的情況更為嚴重。過去獲取知識大多來於書本,書本上的知識具有一定的系統性,而且還需要一定的邏輯證明或事實依據,這種知識往往系統完整,而且還具有邏輯上的連貫性。今天,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學術研究,我們都不必積累大量的知識,更不必建立自己的知識結構,什麼知識都可以“谷歌”“百度”,什麼材料都可以去文獻檢索。無須窮經皓首,無須強聞博記,無須學識淵博,在生活與研究中都可暢通無阻,在任何一個領域都瀟灑無憂。只要你會“谷歌”,會“百度”,會“搜索”,無知可以顯得有知,不學也可以顯得博學。

長此以往,我們既難以認知哲人理論體系的深刻嚴謹,也難以體驗詩人情感的博大崇高,甚至無法感受藝術作品的細膩美妙,因而,認識會越來越浮淺,心靈會越來越荒蕪,審美會越來越庸俗。從來不去碰一碰原創性的經典,我們自己怎麼可能會有原創性?

閱讀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大類:消遣性閱讀、鑑賞性閱讀和挑戰性閱讀。

消遣性閱讀純粹是為了消磨時光,比如在手機上刷刷天南地北的奇聞,看看男女明星的恩怨,上購物網上看看今年穿什麼裙子……這種閱讀表面上是在“看”,其實是一無所“看”,因為他本來就沒有打算去“看”什麼,所以他才會什麼都“看”。他閱讀只是為了排遣無聊,希望這百無聊賴的日子趕快溜走,盼只盼“馬兒呀快快地走……”這就是所謂“不做無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鑑賞性閱讀包括聽輕盈優美的音樂,看賞心悅目的畫冊,讀文字優美的遊記,讀情節曲折的小說等等。這類閱讀輕鬆愉快,緊張思考之餘,下班歸來之後,聽聽音樂,翻翻畫冊,品品字帖,讀讀小品,既能使自己身心放鬆,又能提高自己的審美能力,還可以使自己情感細膩,這種閱讀有“一石三鳥”之功。

最後一種閱讀就是挑戰性閱讀。人類流傳下來的偉大經典,還有專業公認的經典,這一類經典著作都是挑戰性閱讀的讀物。要想挑戰自己的智力極限,要想攀登靈魂的珠穆朗瑪峰,最佳選擇就是挑戰性閱讀,去閱讀那些偉大的經典,去結交那些智力或精神的偉人。

一位西方作家曾不無調侃地說,所謂“經典著作”就是人人說好,但人人不讀的那些書籍。的確,經典大多數是在人們書架上“供奉”,並不是在人們案頭上閱讀。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或深度超出了自己的智力範圍,初讀往往不知所云,如羅素的《數學原理》,弗雷格的《算術基礎》;或行文過於晦澀艱深,超出了一般讀者忍受的極限,如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海備格爾的《存在與時間》;或自己缺乏必要的知識準備,或時代相隔十分遙遠,今人無法領略書中的美感,如屈原的騷賦,杜甫的詩歌,但丁的《神曲》。這些經典是人類的精神寶庫,但大多數人不得其門而入,它只向那些勤奮堅毅者敞開大門。

經典絕不能“隨便翻翻”,再三思考琢磨才能探驪得珠,反覆咀嚼才能品咂出它的味道。經典不是心靈的“可口可樂”,我們可以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它需要我們不斷鑽研才能常讀常新,如先秦的《莊子》、司馬遷的《史記》、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你越讀越覺得奇妙無比。若真正讀懂了這些經典,你會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開豁;若能終身浸潤於偉大的經典中,你將“身心獲益靡涯,文筆增華有望”。

可惜,有“會當凌絕頂”雄心的人很多,但最後實現“凌絕頂”志向的人極小。古人常常感嘆,“學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學無所成的原因是沒有定力。人與人拉開差距的關鍵,大多不是智力的高下,而是毅力與恆心的大小。包括我在內的許多朋友,“會當凌絕頂”的雄心不過一時心血來潮,還沒有爬到半山腰就見難而返。

棄難圖易是人的天性,東海西海,心同理同,套用王爾德的話說,所有人都有惰性,連我也有惰性:只要能讀消遣讀物我就不讀經典,只要能讀中文我就不想讀英文,只要能讀現代文學我就不想讀古代文學,只要看電視我就不想讀書,只要能玩手機我就不會看電視。

人們不同的閱讀和思考習慣,短時間內看不出有什麼差別,時間一長就發現天差地別:有的才華出眾,有的“泯然眾人”——你選擇了什麼樣的閱讀習慣,你就選擇了自己什麼樣的人生。

2019年1月19日

劍橋名邸楓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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