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之廣州案八(破案故事)

狄公案之廣州案八(破案故事)

第八章

喬泰回到都督府衙門已經深夜了。

狄公正在書房內看廣州的方興圖志。喬泰簡略稟述了隨姚泰開去曼瑟宅第赴宴經過。

狄公笑道:“喬泰,我與陶甘已經找到柳大人,他被人謀殺了。屍首已從花塔寺移到衙門。”

喬泰激動道:“老爺親自出馬,果然旗開得勝。只不知柳大人是如何死的?”

狄公將花塔寺一段情節細述一遍。最後道:“衙門的仵作已經驗完屍,柳大人系被一種醫典中尚末記載的毒藥毒死。據說這種毒藥只有水上人家會配伍,一般藥局都不知奧妙。隨劑量大小,制約受毒者性命,及時服下解藥,即刻痊癒,無事一樣。毒性有三日發、五日發、十日發諸品項,最多有半年才發作的。隨意調合,十分靈驗。——早是這裡的仵作曾見著過水上人受毒的先例,不然也矇在鼓裡,還以為是心病猝發而亡。”

“老爺適才似乎未說巡丁在何處尋著柳大人屍身?”喬泰畢竟心細。

“衙門裡三班九隊巡丁都—一盤問遍了,並無一人曾見過柳大人屍首。也不是衙門的巡了抬去花塔寺的。”

喬泰驚道:“難道說是有人冒充假扮巡丁抬去的?”

“正是有人施了瞞天過海之計,竟瞞過了花塔寺眾僧。幸是觀音菩薩庇護,不然早燒化了,死無對證。”狄公喟嘆一聲,又續道:“從那匹蟋蟀逃出地點判來,柳大人必也是在花塔寺一帶出事的。他死時臉上十分平靜,並無痛苦之狀,這裡也有蹊蹺。”

“老爺,那個捕到金鐘的盲姑娘興許知道些內情。她說為誘捕金鐘曾在寺牆外守候了半日,這期間她如是屏息靜聽,寺牆裡有什麼奇怪聲音,瞞不過她。——瞎子目盲,耳朵卻十分靈敏。”

“我們也細細看過那花塔寺的後牆,多有裂罅。而那藏屍的平房一溜高牆卻無縫隙。不知那盲姑娘究竟在哪一段牆外捉到金鐘的。——我已使陶甘去請盲姑娘來衙門細問,想必此刻也要回來了。”

話猶未了,果然陶甘回進書房。但身後並未見有盲女子跟著。

“老爺,這事亦太蹊蹺。只片刻時辰,不僅那盲姑娘不知去向,她住宅裡的所有盛蟋蟀的絲籠,瓦盆也全沒了蹤影。”

“陶甘,你先吃一盅茶,慢慢說來。”狄公也覺納罕。

“我摸到獅子坊她的家中一看,房中空空如也,只有那一根竹竿還懸著。原來那絲籠都齊整地吊在竹竿下。屋角八九個瓦盆也不見了。竹簾後她的床褥、枕衾、衣衫也一古腦兒搬走了,只剩一間空屋。——我四周鄰里都問遍了,又去市場擺蟋蟀攤上詢問,誰也不知她的下落。”

喬泰道:“陶大哥恐受那小丫頭的騙了,當初便是圈套。”

陶甘辯道:“那丫頭不致於設圈套讓我去鑽。當時遇見她時,實屬偶然。如今突然潛蹤,應是被歹人所劫持。記得與她閒話時曾聽見有樓梯響聲,當時並未留心。那丫頭由金鐘道出花塔寺線索,可能最是致命之處。——歹人驚恐,下此手段。”

狄公撫須半日,乃曰:“今夜我聽得一段水上人家的話頭,又見毒死柳大人的藥只有水上人會調合。水上的女子與番客在花艇上廣有接觸,這兩類人物尤須留意訪察。”

喬拳道:“我明日便去白鵝潭拜訪那個珠木奴。今日宴席上她似有些話語要與我說,礙於曼瑟乖戾,才沒吐出。末了又要我去白鵝潭西北第四排花艇與她約會。——或可探得水上人的一點秘密。”

狄公曰:“還有那位倪天濟,不正是約了你麼?不妨也去會一會他。曼瑟於他有怒聲,必與大食人不和,正可以從他口中探得些大食人的行跡。——明日你拜訪了他們兩個後即來衙門稟報。”

喬泰欣然應命。

“陶甘,柳大人、蘇主事的屍身儘早收殮,運返京師。不可讓溫侃、鮑寬等探得內情。這事還賴我三人暗中訪察。那盲姑娘線頭尤需及早尋著。不過,你們可以私下委託這裡的緝捕軍校,就說是親朋相托尋找,不要聲張就是。——你兩位明日上街,也需倍加謹慎,恐歹徒已認出你們來了。”

第九章

翌日一清早喬泰便起了身,上街來小攤上吃了兩碟涼粉,一碗芝麻糊,便沿江向拾翠洲方向行去。

白鵝潭花艇都停泊在拾翠洲臨江一線,船舶鴉軋,檣帆連綿。喬泰行至堤外,見西北隅花艇尤為密集,約十來只橫排,船身稍小,也無檣桅。都掛著燈綵匾號,有的畫欄雕柱,華麗十分。——看看時辰尚早,便在岸堤上下踟躕逡巡,候著時機。

一隊早市挑賣的小販正往花艇送菜蔬果瓜,一個個踏著接連花艇的橋板,“吭唷吭唷’挨排分送。——喬泰計上心來,上前攔住其中一個老挑夫,央道:“這一擔木瓜就賣與我吧。”

“三十個銅錢。”老挑夫開辣價。“挑到船頭要賣四十個銅錢哩。”

喬泰笑道:“就四十個銅錢吧,這扁擔、簍筐一併搭上如何?”老挑夫答允,收了四十個銅錢,將肩上一擔新鮮木瓜賣與喬泰。心裡樂滋滋的,真撞上了不識價的“木瓜”了。

喬泰挑起那一擔木瓜便向西北隅一排花艇跨去。那些橋板很滑,水上人家就用它來作剖魚的砧板。——早起的女人沿江滌馬桶,也有嗽口洗盥的,也有升火備炊的。有的船上掛滿了破魚網、臭魚乾。

喬泰小心翼翼地走著,一邊四面打量。他意外發現雖然挑夫上船來很多,但水上人都好奇地盯著他看。——原來他挑擔的姿式有些古怪,北邊的人與南邊的人挑擔的姿式本來就不同。喬泰意識到了,立即停下稍歇。注意看了別的挑夫動作,再刻意摹仿。果然順手輕快,也不覺再有人暗中瞅著。

愈近江心,船愈漂亮,大多是廣州名花的私艇,上下都有舢板接送。主艙門楣軒窗上都有燈飾,有的還寫了名號:“綺夢”。“春柳”、“玉蘭”、“紫雪”,種種不一。

喬泰一路尋來,只不見珠木奴的名號。又怕是番妓的名號自有特別花樣,正感躊躇,不覺已踏上第四排花艇。——前面只有三條船了,江面上白光粼粼,波聲浩蕩。

喬泰停下歇肩,叫賣木瓜。一個老虔婆吆喝道:“嚷嚷什麼?我們小姐還在睡覺哩。”

喬泰躬身行禮,塞過一把銅錢:“這船上小姐芳名可是叫做珠木奴的。——昨夜相約,順便拜謁。”

老虔婆收了錢,露出笑顏:“正是,正是。老媳婦這就去叫小姐出來。”

“不勞小姐奉迎,我自個兒去她艙裡。”說著就隨老虔婆下到後艙。見一間精巧的小門槅上畫著一幅工筆花鳥,上面寫著“珠木奴”三個小字。

喬泰推開房門,珠木奴果然還在床上睡著,不過這時她已張開了眼睛。

珠木奴一見是喬泰,忙跳下床來。笑道:“原來是喬都尉,這等機靈。果然尋到這裡。”一面將房門關合,便一頭傾倒在喬泰懷裡,放出了萬種妖嬈。喬泰驚喜交集,乃繾綣溫存一番。

珠木奴道:“莫非天助你我。我的丫頭正好生病告假上岸了,她其實是我的恩主派來監伺我的。少刻恩主另派人來,他對我管束得可嚴緊哩。”

“你的恩主不是曼瑟麼?”喬泰禁不住問道。

“不,不,曼瑟是我的常客,並非恩主。——曼瑟他幾番提出要用巨金贖我脫籍,將我帶回大食作他的妻室。我的恩主不允,我自己也不願回去那個沙磧荒漠之地。喬都尉也許不知,我的父親雖是大食人,但母親卻是廣州的水上人。以前我的日子很悲苦,思主買下我後,才有今日。這艘船便是我的,恩主從不向我索銀錢,還與我置辦許多首飾裙衫……”

“你懷恩圖報,想來很愛你的恩主羅?”

“不,恩主雖百般恩寵,終不能贏得我的真心。我心中自有一個人物在。只恨一時糊塗,如今悔恨已晚。”說著眼中不禁墮下淚來。

“能否告訴我你的恩主是誰,你心懷中的情人又是誰?”喬泰不禁有些拈酸。

珠木奴搖搖頭:“你是何許人物?如此追問不休。果真存心於我,快快為我脫籍並攜我去京城長安。即便從此荊釵布裙,粗茶淡飯,亦勝似如今千萬倍。跟隨了你,再無二心。”

喬泰面露難色。沒想到珠木奴如此明快攤了底牌。

“喬都尉,京師御林軍供職,你的主子又是朝廷高官。這些小之事,還怕不成?”珠木奴似覺失望。

半晌又道:“你能一旦秘密地攜我回去京城,我便吐出那兩人姓名來,也可天涯撒手,誓無反顧。只怕你無誠意。這事一旦漏洩,我死無葬身之地,豈可貿然造次?”

養泰搔首道:“這事恐費周折。你如此害怕你恩主,天塌了,地也難接。我初來乍到,腳跟很淺,只怕畫虎不像反成了犬,豈不是誤你終身。”

珠木奴垂淚道:“如此說來,只是痴念一場。你快快走吧。恩主派的人說不定眨眼就到,見了面時,許多尷尬。喬都尉果有心志,他日可約定城裡相會詳議。我的思主在花塔寺後面有一幢私宅,緩急可用,不致敗露。”

喬泰感傷地點了點頭,遂將自己的旅店房間告訴了珠木奴,以備遞傳音信。

忽然聽老虔婆進來稟告:“小丫頭來了!珠木奴慌忙道:“喬都尉快走。”

喬泰會意,迅速從後艙繞到船尾,又跳到旁邊一艘船上。三腳並作兩步,很快便跳回了白鵝潭岸堤。——徑直回去五仙旅店。倪天濟派來的小轎果然已在旅店門口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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