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端纳,他扭转了西安“兵谏”

外国人端纳,他扭转了西安“兵谏”

文|李辉

外国人端纳,他扭转了西安“兵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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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0月9日,汉口。

暮色中,位于俄国租界一座被雨水冲刷得很旧的大楼里,汇集了一群革命党人。此时,长江还在涨水,汉口隔江与对岸的武昌相望。

江水静静地流着,革命惊雷却即将响起。第二天凌晨,在武昌这座称作“中和门”的城楼上,革命党人开枪射击满清的守备哨兵,攻占了黎元洪统领的指挥部,黎元洪率部起义。

十八星旗在湖北都督府的上空飘扬,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全国十八个省相继宣布独立,一场波及全国的辛亥革命拉开序幕。孙中山先生多年为之奔走呐喊的理想,正被各地风起云涌的革命变为现实。

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大清朝垂垂老矣的大臣们正在慢吞吞的争论立宪新政。武昌首义的消息传来,紫禁城里慌作一团。隆裕太后立即召集各大臣商议对策,决定迅速调动精锐北洋军向武汉逼近,一场真正的较量开始了,这场较量将世界的注意力再次引向东方。

尤其是两名澳大利亚人,从此与中国的民国历史结下了不解之缘,其中一位是早在义和团时期就出名的莫理循,另外一位就是端纳。

10月11日,武昌起义的第二天,远在北京的莫理循给《泰晤士报》发出第一封北京专电,电报描述了这场起义对清政府的巨大震动:“北京被革命爆发和军队叛乱的消息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清朝危在旦夕,满朝文武,忧心如焚。”

这时候,一直鼓动革命的孙中山远在海外,黄兴还在香港,莫理循虽然没有见到这些著名革命领袖,却在革命党人的队伍里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纳,美国《先驱报》驻华新闻记者。

端纳是个天生的冒险家。八年前,他只身从澳大利亚来到香港,开始了他在远东的生涯。此时,在罗湖桥的那一端,满清王朝已经摇摇欲坠,端纳作为悉尼《每日电讯报》的记者赴广州采访了两广总督张人骏,并被张人骏聘为名誉顾问。

在广州访问时,端纳第一次见到了莫理循,在莫理循的介绍下,他认识了宋氏三姐妹的父亲宋耀如,谈话间孙逸仙博士的名字频繁地被提起。端纳对孙中山的革命计划产生了兴趣,而宋耀如正是孙中山的忠实支持者。

端纳预感到一场革命即将来临,他要到风暴的中心去。

1911年初春,上海庄严的景色展现在了他眼前。他后来回忆道:

喧闹的黄浦江徐徐东流,江面上舟楫点点,仿佛它们是从丰饶的角里撒出的。南京路像一把刀子从黄浦江畔的外滩直插上海喧哗的商业中心。静安寺路就像一条小溪,静静地流过跑马场,流过高墙和铁门围着的公馆进入当时乡下的地方。

当然欣赏上海的美景不是端纳的目的,在路尽头的一个公园里,他找到了上海的革命党人伍廷芳,自那以后,他就牢牢地和这个革命运动连在了一起。

果然,几个月之后,武昌首义成功的消息就传到了这里。11月6日,革命党人攻占了江南制造局,上海随之光复。独立各省的代表纷纷云集上海,准备组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正当他们为谁来领导即将诞生的共和国发愁时,一位众望所归的人物正从海外归来,这个人物就是同盟会的孙中山。

纷纷宣布独立的各省,悬挂起各色各样的旗帜,唯独张勋统治下的南京成了满清政府的最后一个要塞,占领南京就可能结束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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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共和军队聚集在南京下游40英里的镇江,准备攻打南京。端纳匆匆赶到这里,他自告奋勇,冒险登上了紫金山,亲自侦查清军情况,并身先士卒参加了攻打南京的战斗。

傍晚,当攻城还在继续的时候,端纳就悄悄地离开阵地,在一个已被控制的太平门附近的车站电报局内,作为唯一一个报道这次行动的记者,他靠着蜡烛和一枝铅笔,为《先驱报》和其他澳大利亚报纸写出了一篇两千字的电讯。开篇写道:

南京城外,12月1 日(1911年)一一今早,一座城市和一座山处在生死搏斗中。炮弹呼呼地飞过紫金山峰射到远处的平原。榴霰弹射得又高又远,步枪子弹落在近处。中国革命党人几乎没有伤亡。

而下面的清兵却处在绝望的境地,革命者只要对着粉刷过的堡垒和巨大的墙壁集中射击。而清军守兵则要毫无目标地对着整座山射击。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顽固地坚守着。在山上,早一点可看见士兵们跪在岩石后面,从一处移到另一处以瞄准目标。夜幕降临时,步枪子弹的闪光表明他们正在坚守阵地。在堡垒里,闪光却告诉人们不同的情况,人们可以看见死人躺在枪边……

1912年元旦,孙中山从上海来到南京,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端纳参加完总统就职仪式,将这个重大场合的报道发出后就回到了上海。

第二天,端纳正在上海革命党部的小屋里被冻得要死,有人送来一份专电,孙中山要他起草一份共和政府宣言。他搓了搓冻僵的手便开始起草,几天后全世界都看到了新生的中华民国要说的话,但他们没有想到,这是从一个大鼻子、带着微笑的年轻澳大利亚人的打字机上敲出来的。

南京一片祥和,凡革命党人,有本事没本事的都担任了重要职务。杭州的参谋长职务授予了一位叫蒋介石的年轻军官。他曾在日本听过孙中山演讲,一听到革命他就从日本军校逃了回来,在到杭州之前,他曾与端纳偶然相识,多年以后,端纳成了他的私人顾问。

当长江流域燃起熊熊战火时,莫理循依然呆在北京。几天之后,他看到袁世凯乘坐的火车驶进了北京站。走下火车的袁世凯以优雅而富喜剧效果的姿态,轻快地走过整个站台,以此向人们显示,3年前使他被免职的那条“酸痛的腿”现在好极了。这一次他是应隆裕太后之召,前来拯救太后和宣统皇帝这对孤儿寡女的。

袁世凯一面继续派兵向南方施压,一面又派代表秘密与南方政府谈判,在得到南方领导人的承诺之后,他软硬兼施,迫使清室退位。

2月12日,隆裕太后以宣统皇帝的名义发布诏书,宣布清廷退位。莫理循立即向《泰晤士报》发出了一篇题为《帝国下诏宣布共和》的通讯,抢先报道了清帝逊位的消息,被誉为“当年的独家新闻”。

两天之后,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而莫理循则被聘为袁大总统的政治顾问。袁世凯赐给他金印一颗,并一度将王府井这条最著名的商业街改为“莫里森大街”,以表彰他的特殊贡献。随着中国历史出乎意料的进程,这两位澳大利亚记者的命运也发生了逆转。

北京又成了政治的中心,端纳也从上海匆匆赶到北京,接管纽约《先驱报》在北京的办事处,同时兼任上海《远东评论》月刊主笔,每月回到上海一次发排稿件。在新政府里,端纳成了经常光顾的座上客,在所有高官之中,财政部长周自齐是端纳最喜欢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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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1月下旬的一天,上海黄浦江畔的一座高层建筑里,端纳正在忙着将《远东评论》稿件付印,突然他接到财务总长周自齐的急电:即回,事关同盟国,情况严重。

端纳的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他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赶往火车站。当来自上海的夜间快车隆隆驶进北京站时,端纳便在中华民国外交史上惊心动魄的四个月中进入了角色。

出了北京站,穿过拥挤的人群,端纳坐上人力车直驶美国公使馆,街道两边店铺的百叶窗里透出的丝丝灯光逐次熄灭了,繁忙的一天结束了。

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麻将哗哗啦啦的声响,偶尔还有几声婴儿的啼哭。街道上过往的男男女女都裹着厚厚的棉衣,载着端纳的人力车夫飞快地奔跑。

到了美国公使馆,公使芮恩施已经在门口迎接他,这位通常十分镇静而且保守的公使显然警觉起来了。

“最险恶的勒索开始了。”芮恩施说。

“我并不感到意外。”端那纳静地答道。

公使把自己所仅知的有关东京的企图的情况告诉端纳。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在端纳的游说下,中国匆匆地宣布对德宣战。并收回对山东的占领权。

1915年1月18日, 就在中国收回日本在山东的占领权的当天晚上,日本驻北京公使日置益来到天坛,面见睡眼惺忪的总统,宣读了日本的“强烈不满”,然后他用手杖重重地敲着桌子,把一份威胁的文件留了下来。

日本公使走后,袁世凯气急变坏。事后,一位总长几乎含着眼泪告诉芮恩施说,日本提出了极其苛刻的条件,要是接受的话,那将要断送中国的独立,使之沦为附庸。

芮恩施最后对端纳说,日本人是一丝风声都不让透露,很明显,中国人的嘴给封住了。他们受到了威胁:万一泄露秘密,因此而引起的后果就的自负。

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国际阴谋已经付诸实施,受害国却因畏惧进一步遭受凌辱而保持缄默,但如果要把即将发生的事实公之于众,那么事实的真相就要弄清楚。

夜色中,端纳走进位于东总布胡同的周自齐财务总长的公馆。周自齐不敢透露详情,端纳便建议:“我把认为日本可能向中国提出的要求都开列出来,你可用铅笔将其中不对的划掉。”

他们开始了一次特殊的笔谈。

端纳开出一串要求,周自齐用铅笔将其中几点划去。周自齐启发地问:军火在哪里制造呢?端纳便写下“兵工厂”,控制兵工厂正是日本的要求之一。就这样,端纳写下了他所能想到的日本会提出的要求,周划掉一些,留下一些。控制若干条铁路,以及矿业、警察和军队,都在要求的范围之内。

端纳立即向《泰晤士报》发出电稿,列举出日本提出的各款要求,对亚洲即将燃起的战火敲响了的一声警钟。端纳说:“日本向中国要索的种种利权还未经官方公布,但据报它们包括以下各项……”

然而这条消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泰晤士报》还同时刊发了从日本发回的报道,报社的评论并对端纳消息的可靠性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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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端纳来到莫理循位于王府井大街的寓所。一阵交谈后,莫理循站起来说要到书房去一下。端纳注意到,莫理循顺手整理了一下书桌上的文件,并故意在中间一摞文件上多按了一下,随后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端纳心领神会,机会来了,他朝书桌走去,立即把桌上的那摞文件塞进大衣口袋。

端纳急忙赶到家中,打开文件一看,正是他一直为之奔走的“日本对中国二十一条要求”的全文译本。

多年来的记者生涯使他办事敏捷,端纳立即拟就了另一篇电稿,将二十一条全部内容发给《泰晤士报》,并通过美联社记者纪乐士同时刊登在了芝加哥报纸的头版头条,至此日本窒息世界新闻界和中国政府的企图被粉碎了。

端纳还在继续他的路,孙中山逝世后,端纳前往东北,做了张学良的顾问。在他看来,张学良是最有希望拯救中国的人,但张学良身染重病,他帮助张学良强制戒毒,“九一八事变”后,又陪同张学良访问了欧洲。之后端纳又成了蒋介石、宋美龄的私人顾问,在斡旋西安事变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走在西安古城墙上面,或者走在华清池,就是走在历史中。

1936年这个冬天,一个个风云人物走在这里,张学良、杨虎城、蒋介石、宋美龄、周恩来……上演一出石破天惊的壮举。中国未来的政治格局,从此发生根本性变化。

国民党、共产党两党未来的走势变化,是从这里开始。一个由盛及衰,一个由弱转强;一个从二战期间在世界政治舞台上风光无限,变为狼狈不堪退缩到孤岛叹息不已;一个从黄土高原如困兽般抗争,变为独步天下四处高歌。

中国的历史走向,从此改变。

也是在这个冬天,一个个外国记者走在这里,史沫特莱、斯诺、海伦、贝特兰……目击中国的风云变幻,感受着震撼世界的瞬间。他们用笔,用声音,把新闻封锁撕开一个个缺口,由此而成了中国历史演变中的积极参与者。

真正走在西安事变漩涡中心、影响着事态发展的外国人,在向人们走来。他便是曾担任过张学良的私人顾问、时任蒋介石私人顾问的澳大利亚记者端纳。

从成为张学良的朋友和顾问,到受到蒋介石宋美龄的信任并担任私人顾问,这位外国人在中国的四十多年经历,堪称叱咤风云,充满传奇色彩。

如今,西安事变突发,他先后辅助的两位主人,正好是相对的双方。还有比这更能发挥个人作用的历史场合吗?从这一意义上说,端纳受到历史的青睐。

如果说在二十世纪中国,西安事变可以看作是改变历史的最为关键的事件之一,那么,还有哪一个在中国的外国人,能够超出端纳在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份量?有谁能在历史关键时刻,像他这样能扮演极为重要的调解角色,从而化解了一次迫在眉睫的国家危机?

斯诺对这一问题的看法是客观而准确的:

12月14日端纳先生的到达西安,是在朝向协议方面取得进展的第一步。这个澳大利亚人是总司令的“外国朋友”,他的非正式顾问,以前也为张学良担任过类似的角色。张少帅为什么邀请端纳而不邀请别人来亲眼看一看,向世人“保证他[蒋]的安全和舒适”?其中原因,对从侧面了解中国人的心理,颇有帮助。张学良知道,任何一个中国人在这样一场危机中担负这样的使命,他说的话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这南京也知道。但是如果是个外国人,由于是个“外人”,就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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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中国的国情。一个外国人一旦确立其地位之后,就能够在中国政治中发挥重要作用。斯诺的分析,入木三分。

谁能设想,如果没有端纳这样一个双方都能接受、都可以信任的人选前来斡旋,僵局如何能被打破?依蒋介石的性格,依中国人历来最爱讲面子的习惯,没有端纳这样一个外国人出面,张、蒋双方又该如何相见呢?

大的历史背景和政治力量的作用,当然最终决定着事态的发展,但在政治家的个人性格往往更能决定国家命运的中国,在如此关键的历史时刻,当事人一瞬间的喜怒哀乐、患得患失,实在举足轻重。

端纳很荣幸,他成了促成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关键人物之一。

12月13日下午,尽管未能收到西安回电,端纳仍决定立即乘飞机前往洛阳,与他同行的是这位颇受宋美龄器重的黄仁霖上校,他是特务组织励志社的总干事。当晚,宋美龄收到张学良发来的致端纳的电报,欢迎他前往西安。

转机由此来到。

端纳先与张学良见面。再与杨虎城见面。然后,在两人的陪同下来见蒋介石。经历一番惊魂之后,见到端纳,蒋介石落下眼泪。端纳递上宋美龄的亲笔信:夫君爱鉴:昨闻西安之变,焦急万分。

当晚,宋美龄接到端纳的电报,她在日记中写道:始发现第一次希望之曙光。

也是经端纳等人的劝说,蒋介石才与中共领导人周恩来会见。斯诺这样说:“在此之前,蒋一直拒绝见他。主要是蒋夫人,还有端纳和张学良说服了蒋。”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之后,宋美龄曾这样说:“端纳打下基础,子文兄弟筑好墙,盖上房顶的则是我。”

端纳的特殊性还在新闻报道上体现出来。

斯诺回忆,张学良在12月19日曾向外国报界发表声明,为自己尚未释放蒋介石做出解释。这份电报曾从西安发给伦敦《泰晤士报》驻上海记者弗雷泽,希望由他散发给其他记者,但新闻检查官扣压了这一电报。但张学良将这一声明的抄件也交给了端纳一份,是端纳将他交给了外国记者。斯诺在书中所引用的电文内容,即来自端纳:

总司令在此久留不是我们的责任。端纳先生上星期一到达后,总司令的气愤和不愿谈话的心情稍减,他心平气和地讨论了我们面前的问题,至星期二已原则上同意我们所提各点,以便采取明确国策,实行改革,使全国能够在政治上和物质上合理地和自由地发展,符合孙中山博士的遗志。……

不过,后来端纳又为宋美龄所不容,愤而离开中国。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被日本军队逮捕,设在马尼拉的一个俘虏营里度过了四年,由此染上重病,战后被送到檀香山一家美国海军医院治疗。

1946年11月,端纳回到上海,立即被送进宏恩医院,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端纳完全知道自己的处境,他重返中国,就是来寻找最后的归宿。

端纳死后,被安葬在上海万国公墓,他唯一的遗物是辛亥革命胜利后孙中山奖给他的一枚金质奖章。拍摄纪录片“在历史现场”期间,在万国公墓已经无法找到端纳的墓碑。

不过,宋氏三姐妹父亲宋耀如的墓地还在。当年,正是从宋耀如那里,端纳知道了孙中山的名字,从此开始了他与中华民国的密切联系端纳。能与自己的老朋友宋耀如长眠一起,可以说也是他最后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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