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總有一些人,以圍觀別人的苦難為樂

“看客”:總有一些人,以圍觀別人的苦難為樂

一個作家往往寫自己童年生活寫的最好,魯迅先生即是一例。童年時期的好多尋常小事,在他筆下輕輕一蕩,就顯得生氣十足,譬如《社戲》一篇,吃個羅漢豆(蠶豆)都能寫得活靈活現。

蕭紅也是個好例子,遺憾的是她留下的作品不多,代表作是長篇小說《呼蘭河傳》。《呼蘭河傳》故事根植的背景是她土生土長的呼蘭河小城,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所以往往輕輕一點意思就到。

我在這裡提到魯迅先生和蕭紅,除了想拿他們兩個人做個例子外,還想引出二人在寫作內容上的一點共性,即對“看客”的描述。

魯迅先生筆下的“看客”名動天下,如今已然成為一個專有的文學、社會概念,他的小說和雜文中時常可見“看客”的影子,《孔乙己》、《祝福》(祥林嫂)、《藥》……例子不勝枚舉。

在《藥》裡,他曾這樣闡述看客,“領頸都伸得很長,彷彿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似的,向上提著。”大家只要聯想一下身邊的朋友或自己日常看熱鬧時的神態,便可知魯迅先生下筆多精準了。

“看客”經魯迅一寫幾乎題無剩義,但《呼蘭河傳》裡的看客,結合故事一讀,倒也有它自己的味道。

蕭紅筆下呼蘭河城的看客是這樣的,“呼蘭河城裡凡是一有跳井投河的,或是上吊的,那看熱鬧的人就特別多,我不知道中國別的地方是否這樣,但在我的家鄉確是這樣的。

投了河的女人,被打撈上來了。也不趕快的埋,也不趕快的葬。擺在那裡一兩天,讓大家圍著觀看。跳了井的女人,從井裡撈出來,也不趕快的埋,也不趕快的葬。擺在那裡一兩天,讓大家圍著觀看。跳了井的女人,從井裡撈出來,也不趕快的埋,也不趕快的葬,好像國貨展覽會似的,熱鬧得車水馬龍了。

有一些膽小的女人,看了投河的,跳井的,三天五夜的不能睡覺,但是下次,一有這樣的冤魂,她仍舊是去看的,看了回來就覺得那惡劣的印象就在眼前,於是又是睡覺不安,吃飯也不香,但是不去看,是不行的,第三次仍舊去看,哪怕去看了之後,心裡覺得恐怖,而後再買一匹黃紙錢,一紮線香到十字路口上去燒了,向著那東西南北的大道磕上三個頭,同時嘴裡說:“邪魔野鬼可不要上我的身哪,我這裡香紙的也都打發過你們了。”

有的誰家的姑娘,為了去看上吊的,回來嚇死了。聽說不但看上吊的,就是看跳井的,也有被嚇死的。嚇出一場病來,千醫百治的治不好,後來死了。

但是人們還是願意看,男人也許特別膽子大,不害怕。女人卻是膽小的多,都是振著膽子看。

還有小孩,女人也把他們帶來看,他們還沒有長成為一個人,母親就早把他們帶來了,也許在這熱鬧的世界裡,還是提早的演習著一點的好,免得將來對於跳井上吊太外行了。”

為了圍觀甚至丟掉性命,呼蘭河城裡的“看客”,可說是最虔誠的。

蕭紅筆下被圍觀的具體例子是馮歪嘴子,馮歪嘴子是呼蘭河城裡的一個磨官,家徒四壁,有一天他忽地成了家,還添了一個兒子,大夥兒覺得他養活不起老婆孩子,於是生髮出各種嘲諷意味明顯的討論,還斷言他定要上吊自殺。

不想馮歪嘴子不僅沒自殺,還和妻子生了二胎,結果生產過程中妻子不幸難產而死,留下一大一小兩個遺腹子。

馮的妻子一死,此前有些心灰意懶的圍觀者又一下子湧上來了,“大家覺得這回馮歪嘴子算完了。扔下了兩個孩子,一個四五歲,一個剛生下來。看吧,看他可咋樣辦!

有人說:“看熱鬧吧,馮歪嘴子又該喝酒了,又該坐在磨盤上哭了。”東家西舍的也都說馮歪嘴子這回可非完不可了。那些好看的熱鬧的人,都在準備著看馮歪嘴子的熱鬧。”

蕭紅筆下的看客和魯迅筆下的看客很相似,原因可能是世界上看客的形象大抵都是神似的吧。明明事不關己,卻偏要圍觀不散甚而指點江山。而且意識裡總有種卑劣的情結:即從不希望被圍觀者轉危為安,境況越慘越好。因為別人身在困局之中,他們才有熱鬧可看。另外他們也不喜歡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勵志故事,好事只要沒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都不會喜歡,覺得是抓不住的運氣成分在作祟。他們最喜歡的,是王子淪落民間或富人一夜破產的“好”故事,因為如此才好變他們原來的自卑心結為後來的幸災樂禍。

但魯迅和蕭紅筆下的看客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前者對於“看客”這一群體,是已然絕望了的,所以在《娜拉走後怎樣》中他這樣說,“對於這樣的觀眾沒有法,只好使他們無戲可看倒是療救”。但世界上的故事,是從來就不會斷絕發生的,先生的言下之意是“看客”就像蛆蟲一樣,有異味便會出現,且總是帶一身髒。

蕭紅對於圍觀的“看客”,卻給出了具體的破解之法,那就是被看笑話的馮歪嘴子的做法。

在妻子亡故,留下兩個幼小的遺腹子後,“馮歪嘴子自己,卻並不像旁觀者眼中那樣的絕望,好像他活著還很有把握的樣子似的,他不但沒有感到絕望已經洞穿了他。因為他看見了他的兩個孩子,他反而鎮定下來。他覺得在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長得牢牢的。他不管他自己有這份力沒有,他看著別人也都是這樣做的,他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於是他照常的活在世界上,他照常的負著他那份責任。”

“他在這世界上,他不知道人們都用悲傷絕望的眼光來看他,他不知道他已經處在了怎樣的一種艱難的境地。他不知道他自己已經完了。他沒有想過。”

因此對於不懷好意的“看客”,最無奈可能也是最好的做法便是既不斥責,也不必驅散,只低頭做自己的事,如此你是在自救,而他們則永遠只配做看客,無法成為任何一個故事的主角。

說句題外話,昔日魯迅提到的國民性問題,今天仍然存在,且將長久存在。對於國民來說,他永遠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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