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問題,很多人做過研究,可惜沒有什麼具體的結果。英國生化學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寫了一系列數十本《中國科技文明史》,結論是1500年之前,中國的科技水準領先全世界,不管是理論或是應用都是如此。
但在1500年以後,西方出現科學革命,長足發展,中國則在閉關自守,科學水準一直落後到現在。
但是,為什麼中國以前領先,後來卻落後了呢?西方又為何在1500年之後,可以發展出近代的科學呢?
這些問題,以懷特海提出的答案最為可取。
(懷特海1861-1947)
20世紀著名的思想大師
他不是尋找一個社會現象來作為原因,譬如,西方那時正好從事社會改革之類。
社會現象是相對的,有利就有弊,如西方的革命死了許多人。
因此,我們要看看懷特海如何解釋。
他說:“西方在1500年之後,能夠發展出近代科學,是因為它已有了一千餘年的準備工作。”
換句話說,他們培養了一種極為獨特的“科學心態”,有了實事求是、完全客觀超然的精神,才能發展出近代科學。
相形之下,中國沒有這種心態。
那麼,“一千餘年的準備工作”是什麼意思?這要參考他的《科學與現代世界》一書。
這本書被杜威稱為“自笛卡爾方法論以來,探討科學與哲學關係的最重要著作”。
傅老師譯繁體中文版(2000年出版)
科學心態
第一,希臘的悲劇。
懷特海認為,培養科學心態的第一項要素是“希臘的悲劇”。
因為希臘悲劇的主角是“命運”,“命運”是無可抗拒的,所以悲劇的情節不以人的意願為考慮,是完全無情的,完全必然的。
悲劇的表現不在博得同情,希冀憐憫(憐憫與恐懼可以是其效果,而非直接表現的重點),它要表現的是整個事物的必然規律,宇宙間一切現象的無情性格。
譬如,今天要舉辦運動會,希望老天不要下雨。
但老天下不下雨,求也沒用;
如果有用,就會干擾天象,這兒下雨,別的地方鬧旱災,這算公平嗎?
在希臘悲劇中,對事實無情面的充分描寫,使人們通過人生真正的不幸遭遇,而能夠了解無情的必然性。
但是最初創作悲劇的人未必有如此複雜的想法,他只是在描寫人生有許多東西是必然的,不可抗拒的。
久而久之,希臘人欣賞悲劇後就會發現,“事與願違”是人生中居多的現象,所以不必冀望無謂的要求,而應該接受殘酷的事實!
悲劇對人們心態的培養作用非常明顯,讓許多人知道“盡人事,聽天命”。
演變到最後,命運的必然性就變成物理學上的規律了,此規律是完全不受人的意志所轉移的。
所以,我們認為:悲劇可以洗滌人的心靈,同樣,也可以減低人主觀的願望,當事情發生時,不要去哀嘆、抱怨,而應去接受它。
久而久之,人對大自然的客觀規律就會去欣賞了。
懷特海總結說:“悲劇的本質並非不幸,而是事物無情活動的嚴肅性。但是命運的這種必然性,只有通過人生中真實而不幸的遭遇才能說明。……這種無情的必然性充滿了科學思想。
物理的律令即是命運的律令。”
第二,羅馬的法律。
第二個造成西方科學心態的因素,懷特海認為是“羅馬的法律”。羅馬的法律並不是由於歸納客觀的資料而制定的。
譬如,這個社會有多少人殺人,有多少人放火,歸納之後才定下一個法律。
羅馬法律不是這樣的。
它制定時先設定了基本的原則,於基本原則之下再製定細節。
它是一套明確規定的系統觀念——“界定了一個社會機體的詳細結構與行動方式之法律義務,其中沒有任何含糊不清的東西。”
譬如,什麼是“正義”?
一個人犯什麼錯,應該有什麼懲罰?
這些都是抽象的原則,原則之下,再作詳細規定。它的好處是可以完全地超然,“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我們知道,羅馬法律非常嚴格。
它在西方盛行一千年後,使西方人在守法的過程中,對於許多事情喜歡一清二楚,同時要尋求準確的論點。
我們可以看看法律上的辯論,沒有一句話是含糊的。
如果你說得不清楚,別人便馬上抓到漏洞,要你進一步解釋,變成只有“是與不是”的選擇題。
然後,一旦得到一個結論,便會堅持自己的原則,這就是法律訓練的效果。
這種效果的好處,在於能夠降低我們主觀的情緒反應。
第三,中世紀的信仰。
中世紀時,大部分的人都信仰基督教,即當時的天主教。
一千多年下來,使人們相信一切都有上帝的安排,再微小的事情,神都會照顧到。
耶穌說:“如果神沒有允許,你們一根頭髮也不會掉。”
自然界亦復如此。
自然界中,再細微之物,也有它的規律。
換言之:對神的信仰使人相信,神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一切;
科學的規律則使人相信,規律的影響及於無微不至的現象。
懷特海指出:“每一細微事物都受著神的監督,並被置於一種秩序中,因此研究自然的結果,只能證實對理性的信念。”
這三個要素沿襲相承,一千多年下來,使西方人得以潛移默化,通過戲劇、法律、信仰而培養了一種心態:實事求是,不因人的意見、情緒而有所改變,他們追求的是完全客觀的、完全超然的客觀規律,這種心態就是“科學心態”。
現代的中國人有沒有科學心態呢?
還是沒有!我們的戲劇多半是以人的情緒為轉移,大家要求改變結局,然後結局就變了,結果我們的戲劇變成一種“安慰劇”;
我們的法律往往受到人情的影響,所以民眾對法官的公正並無信心;
我們的信仰力求符合現實世界的需要,信徒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由這三點看來,中國人的科學要發展,的確還是相當困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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