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浦東趙”的黃金歲月

何建明:“浦東趙”的黃金歲月


從1990年宣佈浦東開發開放開始,有一個人的名字就跟浦東聯繫在了一起。

如果把浦東開發比作一支交響曲的話,那麼鄧小平是譜曲者,江澤民等中央領導是總指揮,而他定是這支磅礴樂曲的首席演奏者。

他,是上海的“浦東趙”,是中國的“浦東趙”,也是世界的“浦東趙”。在那浦東發展的偉大史詩中,有著獨屬於他的黃金歲月……

“浦東趙”的黃金歲月


文 | 何建明


開始有人稱他是“浦東先生”,後來乾脆叫他“浦東趙”。這兩個稱呼用在他身上非常貼切,因為在我所知道和了解的上海及浦東開拓者中,還沒有哪一位在自己國家的舞臺上和國際舞臺上,像他那樣為浦東說了那麼多話、做過那麼多宣傳!

趙啟正是唯一的,別人無法與他相比。他是浦東新區第一位“一把手”——管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雖然他任這一重要職務的時間不是最長的一個,從1992年到1998年共6年時間;但他後來去了北京,任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主任,成為“國嘴”,其歷時7年。後來,他又在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任主任5年。

上面這18年的工作崗位上,趙啟正除前面6年主持浦東黨政“一把手”外,其後的國新辦主任和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主任,基本上是靠“嘴”吃飯。在動“嘴”的崗位上,無論是趙啟正之前的“浦東趙”的身份標籤,還是後來他自己自覺不自覺的常把話題“扯”到“浦東”上去,反正浦東的“廣告”和文章,他是做足了,做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中國的“浦東趙”。

不過我需要特別補充一點的是,在離開重要工作崗位後的近七八年間,啟正先生可以說是真正做了全職的“浦東趙”——現在他每天在上海的家中幾乎都是在為“昨天的浦東”和“今天的浦東”,甚至是“未來的浦東”,搖旗吶喊,四方宣傳,整理檔案,收集資料,並時常會見中外媒體和像我這樣的來訪者。他的已經傳遍了世界的《浦東奇蹟》《浦東邏輯》……還在不斷地修改、增刪和加印。

但無論如何,我最終發現,“浦東趙”真正講浦東最多的時候,還是在他任浦東新區“一把手”的那六年間……

那六年裡他趙啟正到底為浦東作了多少次宣傳和演講?似乎沒有人給出一個數字,連他自己也搖頭道:每天都會講吧!有時一天接待十個八個代表團、參觀團,那就得講十次八次唄!

到底多少?他笑了:天文數字!


何建明:“浦東趙”的黃金歲月


趙啟正是一個永遠充滿激情的人,是一個我黨高級幹部中並不太多的善動感情、又特別能說、會說的領導者、學者和實幹家。

他哈哈笑著告訴我他是學核物理、當工程師出身的人。

這簡直是一個“年輕時代”的“國際玩笑”:像他這樣具有天才演說能力的人,至少也該讓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烏里揚諾夫同志知道:他偉大的列寧還有一位中國的布爾什維克演說後繼者。

激情和浪漫者,總給人一種積極向上的樂觀。

如前所言,鄧小平倡導的改革開放事業,其實也是一場人類少有的激情燃燒之革命與建設。

浦東開發開放,就是一場充滿偉大激情的戰鬥。如果不是初創時期那一代人忘我工作、勇於開拓、敢於擔當的激情,浦東不可能有今天。——這話,上海許多人都這麼給我講。

趙啟正無疑是這千百個激情者之一,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之一”。

從常委、組織部長,到常委、副市長,再到常委、浦東新區管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這種安排和職位變化,是何因,我沒有問過趙啟正本人。然而有一點我能感覺到: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後,上海尤其是浦東面臨真正的一個史詩性的大發展期,這個時候的浦東需要更加開放、需要更加面向世界、需要站在更高的層面來管理這塊被鄧小平視為“中國王牌”的熱土。

“已經邁出的雙腳不再停留,已經伸出的雙手不再猶豫”的他,自然名副其實地被任命為浦東新區第一任“最高長官”。

趙啟正之所以被人稱為“浦東趙”,是因為自他執掌浦東行政管理之後,他的那種高頻率出場、和在出場出鏡中所表現出的那種高超的幽默機智、才情橫溢、隨機應變、平易親和的魅力,實在難有人與之匹敵。

“浦東的開發開放,是橫空出世的事件。它的誕生並非是順勢產兒,而是中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在特定時間裡的特別舉措。它從一開始,就遇到了空前的外部與內部的重重阻力,讓世界瞭解浦東,讓浦東走上世界舞臺,是浦東開發開放初期的首要任務。這樣的關口上,這樣的艱鉅任務,選擇趙啟正這樣的人,擔當浦東大開發大建設的‘樂隊’首席演奏家,是我們黨和上海市委的英明決策。”上海依然健在的老一代領導都這樣跟我說。

趙啟正自己對浦東也有過一段評價,他說在浦東開發進程中,鄧小平是譜曲者,江澤民等中央領導是總指揮,他和許多建設者是這支“大樂隊”的演奏者。

樂隊中的一般演奏與首席演奏差異很大。“首席”演奏具有“魂”和“領頭羊”的角色。

既然是“首席”,那就必須是全力以赴、全神貫注、傾其所能地擔當;既然是“演奏”,那就必須是藝術的。首席演奏家“浦東趙”,便是以“藝術”的全力以赴、全神貫注、傾其所能的擔當和責任感,開始了他和同事們浦東建設的高速度、神奇蹟……

有人曾經對我說過,如果要寫趙啟正,就得單獨成書。後來我發現,確實如此,僅他在浦東工作前後寫的浦東方面的書,就有厚厚的好幾本,而他的那些與中外媒體、與外國政要、與各界的對話、談話和紀要,皆可成為獨立的精彩篇章。

顯然,“浦東趙”的光彩被眾人所欽佩和愛慕。但浦東史詩不只屬於“浦東趙”,我必須作出取捨。況且在我閱讀完和採訪完他的那些精彩往事後,便有了一個清晰的方位讓我對這位激情澎湃、海納百川的“浦東趙”歸結出三件大事:管天、管地、管人。當然,還有其他諸多方面。


何建明:“浦東趙”的黃金歲月


“天”是什麼?是那風雲變幻,又時常陰霾密佈、雷鳴閃電,自然也有陽光燦爛、烈日炎炎。

浦東開發伊始,到過程之中的每一日“風向”與“天氣”,是浦東父母官的管委會主任趙啟正,必須隨時心中有數,並隨時作出應對措施。這是“老川沙”(浦東新區的多數區域是原川沙縣的範圍)農民告訴他的經驗:靠天吃飯,才能確保不餓肚子;浦東開發,“天”不好,照樣也會陷入爛泥地的。瞧瞧中國農民兄弟們有多了不起,他們祖輩積累下來的經驗,足可以讓政治家們使用幾輩子的!

浦東開發時的“天”,從一開始就烏雲密佈。那是西方世界對中國採取全面制裁的非常時期,鄧小平甩出的“浦東開發”王牌本身,就是要撥開迷霧見太陽。但那時以美國為首的反華大合唱正是起勁的時候,有關“浦東不可能”“外灘變死灘”“中國開放將收緊”等等惑眾的議論一浪高過一浪……那陣勢比黑雲壓城還恐怖!

怎麼辦?別人“唱”,我們就“說”——“向世界說明中國”的原由和本領,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趙啟正明白,自己的“說”,除了義正辭嚴、擲地有聲的“革命道理”外,更多的還是要有“會”說的藝術,只有“會”說了,方能起到實效。

一日,中方好不容易“等”到了克林頓政府的第一位內閣部長埃斯比先生訪問中國、來到上海。趙啟正按照官方禮儀,在上海老錦江飯店宴請客人。

席間,趙啟正問埃斯比:部長先生,您對老錦江知道什麼嗎?

埃斯比茫然地搖搖頭。

趙啟正說:這是你們的總統尼克松和國務卿基辛格與我們的周恩來總理發表中美聯合公報的地方。

埃斯比頓時抬起頭,四周看了又看,連連發出“哇”的讚歎聲。

飯畢。趙啟正帶客人進飯店的一個小禮堂。進去時的第一道門半掩著的,趙啟正問埃斯比:你覺得這門開大了,還是開小了?

埃斯比又茫然地:什麼意思?

趙啟正說:是不是在你出來的時候,我們把門開大些,這樣表明你做了些什麼事情。

埃斯比又被弄糊塗了,直搖頭:做什麼事情?

趙啟正說:閣下是美國農業部部長,訪問中國如果沒有成果,回去怎麼交待?因此我建議你在浦東建立一個合作農業試驗區或農業工廠……

埃斯比頓時徹悟,欣喜道:這個主意太誘人和具體了!太好了!並說,我可以派美國農業專家來跟你們細談。

趙啟正笑了,隨後伸出手:一言為定!

OK,一言為定!

在家門口的臨門一腳最管用。冰,就是這麼破的。

但這僅僅是一種方式。通常需要更加堅韌不拔的毅力,需要一種毛澤東所說的“深入虎穴”的勇氣與本領。

他去了。去了美國最有世界影響力的迪士尼總部所在地洛杉磯。

趙啟正請求見總裁先生。

什麼事?

想給閣下上一堂“課”。

給我們總裁上課,口氣不小。先生是誰?

我是中國上海浦東的……CEO。

迪士尼的工作人員疑惑了:上海浦東CEO?似乎聽說過又似乎不在世界500強之列呵!

趙啟正笑而不答了。等著吧。

不一會兒被告知:韋爾斯總裁同意會見。時間30分鐘。

OK。趙啟正這回的笑露出了牙齒。

韋爾斯出現了。與迪士尼公司的名氣和實力一樣的高傲:你要給我“上課”?

趙啟正友善地點點頭:是的。因為先生的公司還沒有在世界最大的市場——中國選過點,所以我認為從貴公司的利益出發,很有必要為閣下補上這一“課”。

有意思。韋爾斯來了興趣。

把電腦打開。趙啟正對助手說,電腦開始播放古老而偉大的中國、美麗而風情的上海,以及正在開發的生機勃勃的浦東與浦東藍圖……

30分鐘過去了。韋爾斯和趙啟正仍在興致勃勃地談著。

58分鐘了!總裁的助手不得不上前打斷:閣下,下個會正在等待,這裡過去需要兩分鐘時間。

韋爾斯抱歉地起身,緊握住趙啟正的手說:你的這堂課太重要了!迪士尼要進入中國,最好的地點是上海……

一週內。迪士尼先遣小組到達上海,開始在浦東考察。

可惜的是,幾個月後,韋爾斯先生因飛機失事而喪生。在浦東建迪士尼的工作被一拖再拖,一直到了十幾年後重新啟動,而趙啟正的這次登門“上課”,具有開創性的特殊意義。

後來,美國的“大佬們”紛紛主動出來為浦東說話:

基辛格先生說:我堅持認為,中國的浦東開發開放是真的,不是簡單的一句口號!

老布什總統有些後悔道:如果再年輕一點,我一定投資浦東。

美國的投資家來了,天空晴了一大半。但“陰有陣雨”也挺擾心的。

澳大利亞的羊毛在全球著名,中國的羊毛多半是從那裡進口,而中國的進口羊毛又多半在上海。趙啟正到澳大利亞,正值因受世界經濟萎縮的影響,已經積壓了兩年半的澳大利亞羊毛業心急火燎地等待上門的中國人“送錢”。

部長們見趙啟正時,客客氣氣,連一直指責中國“人權有問題”的部長也笑嘻嘻地過來握手致意。

趙啟正心中有數,回敬同樣的笑眯眯,但有些高深莫測。

後來見了科技部長。趙啟正說:我們歡迎貴國的羊毛更多的進入中國市場。但這最好需要在中國建一個市場,否則澳大利亞的羊毛是不會“叫”的。

那位科技部長從沒有想到他們的羊毛竟然還會有“叫”與不“叫”之說,便奇怪地問:到了你們那兒的羊毛就能“叫”起來?

趙啟正點點頭:是的。

部長大人不解:為什麼?

趙啟正說:因為你們澳大利亞羊毛在澳大利亞人人皆知,不是新聞,報紙電視都不會宣傳,因此就不“叫”。但澳大利亞的羊毛到了我們上海,假如建立了一個澳大利亞羊毛市場或保稅倉庫,這羊毛就會“叫”起來了。我們的新聞媒體就會說“澳大利亞的羊毛在這裡!”“世界上最好的羊毛到了上海啦!”這羊毛不是“叫”起來了嗎?

哈哈哈……妙!太妙了!部長先生連聲驚呼。

不久,澳大利亞把對外貿易的羊毛局從香港遷到了上海……

太陽就是這樣出來的。

然而烈日炎炎下,也會突然“暴雨”降下。撐起一把“傘”,是那時保護自己、不被溼身的重要舉措。

一日,趙啟正收到一位中國留學生從美國寄來的信,裡面夾著一張《波士頓星期日環球報》,上面有篇題為“世界要不要懼怕中國”的文章。該文引用了趙啟正不久前發表的一篇關於亞洲和中國經濟以及浦東發展的論述,然後話鋒一轉,對中國現代化發展進行了一番“預測”,說:“這一切預示著中國將在下個世紀成為一個決不會讓大多數美國人感到熟悉和友好的超級大國”。文章特別配了一幅巨大的漫畫,畫面是一雙碩大的筷子夾著幾面美國星條旗當菜餚。

典型的宣揚“中國威脅論”!

歪曲圖解,豈有此理!趙啟正立即親自起草文章反駁此文,並以讀者來信名義,對前文一一進行了有理有據的駁斥:不贊成文章和漫畫的寓意,因為這不是事實。事實是:從19世紀40年代到本世紀中,中國倒是被帝國主義當菜吃過。發表這樣的文章不僅影響兩國人民之間的感情,對世界和平也不利。所以希望貴報為中美關係作積極努力,而不是相反。

《波士頓星期日環球報》收到趙啟正的信後,以“中國人說,他們不贊成弱肉強食”為標題,作了全文刊發。此文一出,海外人士反響熱烈。

不久之後的全國人大會議上,國家主席江澤民也對西方正在流行的“中國威脅論”作出了重要指示:“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西方世界有人不希望我們中國強大起來,我們不可小視。”

當我們歡天喜地在浦東開發這塊“王牌”、觀望在那片稻田和爛泥渡邊崛起一個新天地時,“威脅論”也如晴空間突然躥出的烏雲一般。迅速和及時地驅散烏雲,同時又撐起一頂“傘”,去抵擋暴風雨的來臨,是“浦東趙”的“管天”天職。他始終把國家的最高利益和上海、浦東的發展利益放在頭頂,堅定而有力地挺著不測的天庭……

當雨過天晴、陽光普照上海和浦東之時,這位“浦東趙”便站在黃浦江的東岸,向著東邊的大海,高聲吟誦起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波蘭女詩人維斯瓦娃·希姆博爾斯卡的詩句——

我們的戰利品就是懂得了世界它是那麼偉大,兩隻手就能夠把它抓住那麼艱難,可以面帶微笑地將它描寫那麼奇怪,就像祈禱中的古老真理的回聲……

何建明:“浦東趙”的黃金歲月


“管天”不易,管地更難。

浦東的地,在大開發前,誰也沒把它當作有價值的東西,而當浦東大開發的那一天起,它變得日趨金貴,現在甚至到了用黃金換寸土的地步(今天的陸家嘴,一個億絕對買不到半公頃的地),而1990年之前,甚至在1990年之後的幾年裡,為了確保有人來投資,上海市裡內部有一個政策:外省機構來浦東開發,只收“土地成本費”,也就是說,基本上是“送地”。

另一個情況是:中國的大多數開發區之所以能夠“風起雲湧”,多半是以賣土地“起家”的。

浦東開發開放,不賣土地不現實。但怎麼個賣法,太有講究了!尤其是初期,所有的開發區,幾乎無一例外的“大賣特賣”和便宜甩賣,基本屬於同一模式和套路。中外商家看中的也正是中國開發區的此番心態,所以“圈地”成為至今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大“特色”,帶來的積極影響和消極後果,幾乎是同等顯著。

浦東會不會重蹈別人的套路和老路,考驗著決策和掌舵的趙啟正。

“胡煒,求你一事。”在剛上任新區管委會主任不久的一天,趙啟正便對坐在對面的搭檔、管委會副主任胡煒說:“當了多年上海市委領導,從沒有向任何藝術家索要過東西,這回你得幫個忙……”

胡煒有些驚訝:“啥忙?”

趙啟正眯起雙眼,神秘地說:“請你家老爺子送一幅書法作品給我。”

胡煒笑:“你要還不容易!寫啥?”

“四個字:惜土如金。”趙啟正認真地說,“我要把它掛在這辦公室裡,讓我和來求我要地的人一眼就能見到它……”

胡煒受感動了,說:“回去就讓老爹寫!”

胡煒的父親胡問遂是當代大書法家、學界前輩。老先生聽兒子說是他們的“領導”、浦東新區的“趙主任”所索“惜土如金”四個字,很是感嘆道:還有對土地這般珍惜的領導!好人,好領導,此乃浦東之福呵!說罷,欣然揮毫。

從此,“浦東趙”的辦公室牆上,高掛著“惜土如金”四個正大氣象、敦實厚美的大字,像一面鏡子般每天照著他自己,也照著那些前來談“地”的商家與客人。

如果閣下能多給些地,我們準備把最具現代化的“工業園區”搬到浦東來。新加坡的高級官員探路來了。

要多少地呢?趙啟正問。

嗯……應該是幾十平方公里吧!來者獅子大開口。

能更具體一點嗎?

少則也要三四十平方公里吧!真是“氣吞山河”。末後,對方加了一句很誘人的話:如果此項目一旦落戶,浦東將不用多久,就是你們所期待的……

“浦東趙”兩眼直直地盯著對方看了好一會,然後說:你們的投資計劃真的很宏大,但你看,這上面的四個字告訴我:此地不宜你們的宏大計劃。

遺憾。新加坡客人悻悻地走了。

真的遺憾。等客人的身影遠去後,“浦東趙”的第一口氣有些憋,但第二口氣是舒暢的。

又一個客人來了,這回是國內的著名企業,而且明說:是十幾個億的投資。

在“拉一個算一個”的開發初期,億元以上的投資,是讓浦東人眼睛發光的數目呀!“趙主任”——國內人都這樣稱呼他,自然也是格外地興奮起來。

說說,快說說什麼項目?

是生產顯像管的。

顯像管?屬於對環境有汙染的產品?!趙主任的眼睛警惕地瞪大了。

嗨,現在我們的技術都能夠儘量地把對土地的汙染減少到最低限度。放心好了,我們也是上面批准的國有投資項目……

趙主任還是搖頭,笑著搖頭,一直搖到對方生氣地拂袖而去:沒見過送上門的大蛋糕都不要,嘁!

後來,有人問趙啟正:全國各地都在搞開發區,你們浦東也就是無數個開發區中的一個而已,扔掉大蛋糕不要,是何邏輯?

九十年代初、中期,浦東還沒有長成亭亭玉立的“美女”,所以人家兄弟地區也只是把它當作普通的“醜小鴨”,說這樣的話不足為奇。

趙啟正還是笑笑,不作正面回答。但在自己內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幹部們:這就是我們的“浦東邏輯”。因為土地資源不可再生,充分發揮土地資源潛力,才能真正實現其應有價值。之所以提出“惜土如金”,是因為加快浦東開發絕不是土地資源的廉價批租和拍賣,絕不能以國有土地資產的流失為代價。

芬蘭建築師沙裡寧為了緩解城市過分集中所產生的弊病,提出過一個“有機疏散理論”。他舉樹木生長的例子,大樹枝從樹幹上生長出來時,就本能地預留空間,以便較小的分枝和細枝將來能夠生長。沙裡寧認為城市系統與生物系統存在跨系統的相似性,也應該注意疏散,強調開發要留有餘地。

強調規劃留有餘地,這是符合認識論規律的。我們對未來的洞察力相對於日新月異的建設事業總是相當有限的,未來的科學技術發展很難預料,20世紀的建築師很難設計出21世紀的工程,因為我們還想象不出那個時候會出現一些什麼樣的新型材料和新技術。因此,浦東對初期的開發量有所控制,控制好開發的序列和節奏,用發展的眼光規劃未來的空間佈局、環境保障及功能設置,在設計上留有充分的發展餘地,保留一些“不準建設”的空地,留作未來的發展空間,讓其在實踐中不斷地完善。

這是“浦東趙”的土地開發邏輯。後來香港等媒體稱他的理論,是非常有前瞻眼光的,留下了一個“子孫開發區”的邏輯。加之後來他力推的與此配套的如禁止建“花園式工廠”、鼓勵土地優化利用、加強了土地集中統一管理、嚴格項目用地的預審程序和完善土地公開交易等措施,使浦東開發的土地管理,不僅基本上沒有亂象,而且因為先期有效控制了土地的買賣,越到開發後期,其價格越高,給國家和前期投資者都帶來豐厚的收益回報。

“浦東趙”在土地問題上的“邏輯”哲學,運用得可謂相當完美,特別是在陸家嘴金融區他主張和預留的幾個綠地,如今已經成為“浦東明星”,與周邊的那幾座世界級豪華大廈的價值不相上下。這是他最為津津樂道的“經典邏輯”——我們在後面另有專文,此處不述。

但對於那些有利於投資者的科學合理的用地,“浦東趙”的邏輯又是積極鼓勵,毫不吝惜。

日本夏普是在浦東金橋最早落戶的外資大企業。一萬平方米的廠房開業之時,“浦東趙”的部下金橋開發區的管理人員提醒夏普,你應該從企業發展的長遠考慮,爭取現在多拿些地。夏普副總裁不以為然。但到了夏普生產線正式投產時,發現原來的廠房太小了,於是不得不在原廠區的旁邊又租了地方建新廠,這回是10萬平方米麵積。

這回“浦東趙”和金橋的管理人員一起勸夏普,說很快你還會缺地的,應該爭取在眼下多“拿”地,趁開發區還有用地空間。夏普人不信,說我這是10萬平方米的廠房,足夠了!哪知,不出兩三年,夏普的生產量迅速猛增,原來的廠房無法滿足需要,不得不又重新在另一個地方租了30萬平方米。

“趙,我們當初不該不聽你們的好言相勸!”夏普人後來見了趙啟正,後悔得腸子都快要斷了。

“浦東趙”笑,說:其實我們對土地的使用十分“摳門”,但對快速發展、又有無限前景的企業,我們肯定又是十分大方的“甩地”。

這,又是他的“浦東邏輯”——

我們在規劃時強調整體性、結合性,要求土地結構設計服從產業結構設計,服從城市功能設計,特別強調控制工業用地。浦東在現有城市用地結構的基礎上,根據人口、經濟、社會、科技發展需要,根據城市的繼承性特點進行了超前規劃,對城市各項用地地塊進行經濟、社會、環境三方面的結合量化評估,用系統工程的理論和方法處理土地分配的最優化問題,並給出城市宏觀範圍內的地價控制圖和各項用地的比例。新建工廠、住宅、學校、醫院、商業服務的建設要求佈局合理,既要發揮經濟效益,又要有利於人民生活,有利於城市用地結構的總體調整。那些佔地多、建築密度低的項目,均佈局在城郊邊緣地帶;商業、金融業和服務業則佔據有利的位置,以充分發揮聚集效益。

他把土地管理得井井有條,而且如今浦東的土地越來越貴,但你仍然感覺有舒暢而清新呼吸的無限美好的空間——這就是現代人追求的現代大都市。


何建明:“浦東趙”的黃金歲月


天和地管好了,就該管人了。人是最複雜、最難管的“物種”。但“浦東趙”自己說,最讓他感動和難忘的就是那些與他朝夕相處、並肩奮鬥了六年的“浦東人”。

“他們真的是跨世紀時代最可愛的人!”說這話時,他的眼裡又滾動著冒熱氣的淚光。

為了高效運轉,精兵簡政,“浦東趙”一上任就對新區管委會的同事們說,必須按照市委“東事東辦”的要求、以打仗作戰的姿態投入工作。主事行政的副主任胡煒說,趙啟正和他等同志接手浦東新區工作時,也是浦東開發開放實質性工作的開始,當時人員新、人員少,與浦東土地上的原單位的交接工作又千頭萬緒,“八百壯士”又都是幾天之內抽調到新崗位的,他們的工作關係甚至是工資都在原單位。

“但新區必須有新的管理機制。一天,啟正對我和黃奇帆說,你們倆商量著把整個運營方案拿出來。於是我和黃奇帆倆人就花了半天時間,便把新區管委會的機構和人員安排方案敲定了。”我採訪胡煒時他感慨道:“這種速度和效率在現在看來都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浦東開發開放初期,我們就是這樣工作!”

那時的浦東新區黨政機構精幹又精練,黨委方面只有三個部門:辦公室,組織部和紀委。辦公室下面分管黨政、宣傳、統戰;勞動、人事歸組織部。行政部門也僅有七個:結合規劃土地局、財稅局、經貿局、社會發展局、城市建設局、農村發展局、工商管理局。按照上海市給中央呈報的批覆,浦東新區是按副省級規格設置的,然而實際運作機構,則不足上海其他區縣平均辦事機構的五分之一;工作人員數量也僅是其他區縣的三分之二。

“我和黃奇帆上午把方案做好後,中午跟啟正彙報,他說:好。晚上就開黨委會通過了。第二天就上報到市裡。這樣的速度、這樣的工作作風,跟啟正同志直接有關,他有大智慧,肯放手,很多事情都交分管的同志去做,大的原則他定。一直以來我們仍然很懷念新區管委會的工作氛圍和作風。”胡煒動情道。

“有仗打就好。打仗時啥烏七八糟的事都沒有了,留下來的只有一件事:衝鋒陷陣,爭取勝利!”胡煒說,當時趙啟正和他們新區班子就是用這種精神帶領“八百壯士”打開浦東大建設局面的。

“這樣的戰場上,他趙啟正就是衝在最前面去攻克山頭的團長。”曾任陸家嘴開發公司首任總經理的王安德說。

但打仗是殘酷的,攻克山頭的戰役也非所有人都那麼勇敢和自覺。

曾經在一個外商投資的大廈開工儀式上,“浦東趙”站在工地打樁地基上,用沙啞的嗓子,向那些依然在等待和觀望的老浦東人高喊著:高速列車已經在我們身邊駛過,但我們這裡還有一些人沒準備或者根本就不想上車,這是多麼可惜的事!我們必須讓我們的所有人都搭上浦東大開發大開放的這趟高速快車,否則我們將對不起人民、對不起浦東這塊熱土!

多少次、多少回這樣的工地上,“浦東趙”的嗓子是沙啞的、眼裡卻飽含著熱淚。

他說:浦東開發開放,人是第一位的開發、開放,離開了人的因素和作用,浦東不可能騰飛和有熱度。

人,除了參與大開發、大開放外,還需嚴格嚴密嚴謹嚴肅地管理。這是“浦東趙”的一份甚至比建百棟大樓還要艱鉅的任務。曾經有外媒揚言,說浦東開發開放,其大樓蓋好之日,就是中國倒下之時。

“我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結果出現!”“浦東趙”說這話時,嗓子永遠不啞,而且眼睛裡噴著火。“我們應當而且必須讓全世界看到:在浦東開發輝煌之日,還有一個廉潔奉公的浦東干部隊伍!”

他因此從一開始就強調開發建設與勤政廉政同步進行,讓幹部們養成勤政廉政的好習慣;強調和倡導廉政是重要的投資環境,誰破壞了這個投資環境,誰將是浦東開發開放歷史上的罪人。他為此還特別為自己和幹部們設了“三條高壓線”:領導幹部不準直接談地價;不準干預項目招投標;不準因為動遷搬遷等私事為人打招呼。並且要求浦東辦事人員對外發放的宣傳手冊上印有“到浦東辦事,無需請客送禮”的醒目字樣。

“十幾年過去了,現在我可以驕傲地說,當年‘八百壯士’在廉政方面,至今幾乎無一落馬!這是浦東開發能有今天這樣輝煌成就的重要保障!”“浦東趙”說這話時,底氣十足。

在當代中國,也許能夠做到像浦東干部這樣的,實屬不易。然而我要說的是,在浦東開發史上,不可能有常勝將軍,就像世界軍事史上一樣,即使像毛澤東這樣的天才軍事家,也有很慘的時候。趙啟正作為浦東新區第一任“最高長官”,也有失意和被人嘲諷的時候。

有人給我說過一件事:說修建楊高路時,充滿激情和浪漫的趙啟正從德國等歐洲國家回來後,很受影響地一定要把楊高路修成三十年、五十年不落後的“金光大道”,於是設計了百米寬、來去八個車道,這在當時看來絕對是超級大馬路。1992年年底通車的時候,他去了,他的目的是看看他主張修建的超大馬路上會有多少輛車通過。

去之後的他,眼睛有些發直:竟然那麼寬敞的大道上沒有幾輛車在走。當時陪同趙啟正一起的人,看到他眼裡充滿了憂慮,嘴裡在喃喃著:啥時候能夠看到車水馬龍呀?

新道上,兩邊擺放的鮮花,也被人搶得滿地“創傷”,不堪入目。

大夥兒心裡明白:假如這條几十公里的大道若干年後仍然沒有什麼車輛的話,全浦東、全上海的人一定每天都會罵“當年主張修這麼寬馬路的人”是“神經出了毛病”、是“肆意揮霍百姓血汗錢”、是“糟蹋土地的大罪人”。然而歷史就是如此有趣。不出幾年,當趙啟正再一次踏上楊高路時,開心地笑了,因為那時的這條馬路上,已經完完全全地車水馬龍了!

前幾年趙啟正又到這條馬路時,他又有些憂慮了——但是是含笑的憂慮:這才幾年,咋這路又窄了!

唉,人的想象,怎比得了飛速發展的形勢呵!他嘆了一聲後,滿心喜歡地回家抱外孫去了。

很多浦東“老開發”、尤其是那些投資商們告訴我,開發開放浦東的整個過程,除了方向正確、方法得當、中外看好、上下齊心外,還有一個通常並不被關注、卻能起著十分作用的東西,那就是“人情味”。

浦東開發開放,不能缺了人情味。這也是上海人做事比一般地方的人更精明周到之處。

“他‘浦東趙’之所以大家這麼稱呼他,就是因為他本人是個人情味十足的人。”對於一位高級幹部而言,人民群眾給出這樣一個評價,遠勝十座金盃銀盃!

人們之所以總能在趙啟正那雙大而純的眼裡,看出閃光的晶瑩,就是因為他對浦東這片土地和與浦東發展相關的人,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在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中一夜間被迫宣告破產的日本商業巨頭“八佰伴”,該商社的老闆和田一夫是位對浦東開發有貢獻的日本商人,尤其是他在別人不看好浦東前景時第一個來浦東與上海第一百貨店聯合創辦至今仍紅火的“上海第一八佰伴”商場。一般來說,一個破產和失敗者,是不會再被人看好和尊重的,然而“浦東趙”對和田一夫格外看重。若干年後,聽說77歲的和田一夫復出,並且卓有新成就時,“浦東趙”欣喜萬分。當聽說和田一夫寫了本《東山再起——77 歲開始的新航程》新書,便積極推薦到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中文版,並欣然應邀寫了篇題為《智勇無價》的序文,內容十分感人。

一個能管好了天、管好了地、管好了人的人,又極富人情味,他“浦東趙”沒有白活,而且會活得越來越好。

你看,又是一個明媚的陽光下,“浦東趙”又來到他熟悉而又很新鮮的浦東大地,看著生機勃勃、充滿活力的那些大樓、那些馬路,以及那些在綠地和在綠地邊匆匆走過的男男女女和唱著歌、搖著花的孩子們,他欣慰地笑開了顏,嘴邊又情不自禁地吟誦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寫的那首詩——

你好,浦東一箇中國美少年生於長江之畔呼吸著太平洋的清風你好,浦東一個成長中的少年融合著古今的智慧面對著21世紀的路程你好,浦東你迸發出對全世界的熱情

全世界的人們都喜愛著你……

啊,那一刻,我們的“浦東趙”的雙眼又一次噙滿了熱淚……

君不知那一年鄧小平決策“浦東開發開放”時,趙啟正恰是風華正茂的50華誕時。如今浦東開發開放走過了28載,我們的“浦東趙”也已不再年輕。當他那深邃的目光凝視今天的浦東時,他會如此感嘆:“假如年輕30歲,我會把昨天的所有遺憾都彌補上的……”

這是一個智者的清醒,它讓人永遠有學不完的力量與高度。

其實,浦東開發史上,還有很多與“浦東趙”一樣的“浦東李”“浦東王”“浦東張”……他們與趙啟正一樣,應當被時代所尊敬,被歷史所銘記。

這是必然和必須的!

(本文節選自何建明新作《浦東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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