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浦东赵”的黄金岁月

何建明:“浦东赵”的黄金岁月


从1990年宣布浦东开发开放开始,有一个人的名字就跟浦东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把浦东开发比作一支交响曲的话,那么邓小平是谱曲者,江泽民等中央领导是总指挥,而他定是这支磅礴乐曲的首席演奏者。

他,是上海的“浦东赵”,是中国的“浦东赵”,也是世界的“浦东赵”。在那浦东发展的伟大史诗中,有着独属于他的黄金岁月……

“浦东赵”的黄金岁月


文 | 何建明


开始有人称他是“浦东先生”,后来干脆叫他“浦东赵”。这两个称呼用在他身上非常贴切,因为在我所知道和了解的上海及浦东开拓者中,还没有哪一位在自己国家的舞台上和国际舞台上,像他那样为浦东说了那么多话、做过那么多宣传!

赵启正是唯一的,别人无法与他相比。他是浦东新区第一位“一把手”——管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虽然他任这一重要职务的时间不是最长的一个,从1992年到1998年共6年时间;但他后来去了北京,任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任,成为“国嘴”,其历时7年。后来,他又在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任主任5年。

上面这18年的工作岗位上,赵启正除前面6年主持浦东党政“一把手”外,其后的国新办主任和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主任,基本上是靠“嘴”吃饭。在动“嘴”的岗位上,无论是赵启正之前的“浦东赵”的身份标签,还是后来他自己自觉不自觉的常把话题“扯”到“浦东”上去,反正浦东的“广告”和文章,他是做足了,做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中国的“浦东赵”。

不过我需要特别补充一点的是,在离开重要工作岗位后的近七八年间,启正先生可以说是真正做了全职的“浦东赵”——现在他每天在上海的家中几乎都是在为“昨天的浦东”和“今天的浦东”,甚至是“未来的浦东”,摇旗呐喊,四方宣传,整理档案,收集资料,并时常会见中外媒体和像我这样的来访者。他的已经传遍了世界的《浦东奇迹》《浦东逻辑》……还在不断地修改、增删和加印。

但无论如何,我最终发现,“浦东赵”真正讲浦东最多的时候,还是在他任浦东新区“一把手”的那六年间……

那六年里他赵启正到底为浦东作了多少次宣传和演讲?似乎没有人给出一个数字,连他自己也摇头道:每天都会讲吧!有时一天接待十个八个代表团、参观团,那就得讲十次八次呗!

到底多少?他笑了:天文数字!


何建明:“浦东赵”的黄金岁月


赵启正是一个永远充满激情的人,是一个我党高级干部中并不太多的善动感情、又特别能说、会说的领导者、学者和实干家。

他哈哈笑着告诉我他是学核物理、当工程师出身的人。

这简直是一个“年轻时代”的“国际玩笑”:像他这样具有天才演说能力的人,至少也该让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同志知道:他伟大的列宁还有一位中国的布尔什维克演说后继者。

激情和浪漫者,总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

如前所言,邓小平倡导的改革开放事业,其实也是一场人类少有的激情燃烧之革命与建设。

浦东开发开放,就是一场充满伟大激情的战斗。如果不是初创时期那一代人忘我工作、勇于开拓、敢于担当的激情,浦东不可能有今天。——这话,上海许多人都这么给我讲。

赵启正无疑是这千百个激情者之一,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之一”。

从常委、组织部长,到常委、副市长,再到常委、浦东新区管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这种安排和职位变化,是何因,我没有问过赵启正本人。然而有一点我能感觉到: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上海尤其是浦东面临真正的一个史诗性的大发展期,这个时候的浦东需要更加开放、需要更加面向世界、需要站在更高的层面来管理这块被邓小平视为“中国王牌”的热土。

“已经迈出的双脚不再停留,已经伸出的双手不再犹豫”的他,自然名副其实地被任命为浦东新区第一任“最高长官”。

赵启正之所以被人称为“浦东赵”,是因为自他执掌浦东行政管理之后,他的那种高频率出场、和在出场出镜中所表现出的那种高超的幽默机智、才情横溢、随机应变、平易亲和的魅力,实在难有人与之匹敌。

“浦东的开发开放,是横空出世的事件。它的诞生并非是顺势产儿,而是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在特定时间里的特别举措。它从一开始,就遇到了空前的外部与内部的重重阻力,让世界了解浦东,让浦东走上世界舞台,是浦东开发开放初期的首要任务。这样的关口上,这样的艰巨任务,选择赵启正这样的人,担当浦东大开发大建设的‘乐队’首席演奏家,是我们党和上海市委的英明决策。”上海依然健在的老一代领导都这样跟我说。

赵启正自己对浦东也有过一段评价,他说在浦东开发进程中,邓小平是谱曲者,江泽民等中央领导是总指挥,他和许多建设者是这支“大乐队”的演奏者。

乐队中的一般演奏与首席演奏差异很大。“首席”演奏具有“魂”和“领头羊”的角色。

既然是“首席”,那就必须是全力以赴、全神贯注、倾其所能地担当;既然是“演奏”,那就必须是艺术的。首席演奏家“浦东赵”,便是以“艺术”的全力以赴、全神贯注、倾其所能的担当和责任感,开始了他和同事们浦东建设的高速度、神奇迹……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如果要写赵启正,就得单独成书。后来我发现,确实如此,仅他在浦东工作前后写的浦东方面的书,就有厚厚的好几本,而他的那些与中外媒体、与外国政要、与各界的对话、谈话和纪要,皆可成为独立的精彩篇章。

显然,“浦东赵”的光彩被众人所钦佩和爱慕。但浦东史诗不只属于“浦东赵”,我必须作出取舍。况且在我阅读完和采访完他的那些精彩往事后,便有了一个清晰的方位让我对这位激情澎湃、海纳百川的“浦东赵”归结出三件大事:管天、管地、管人。当然,还有其他诸多方面。


何建明:“浦东赵”的黄金岁月


“天”是什么?是那风云变幻,又时常阴霾密布、雷鸣闪电,自然也有阳光灿烂、烈日炎炎。

浦东开发伊始,到过程之中的每一日“风向”与“天气”,是浦东父母官的管委会主任赵启正,必须随时心中有数,并随时作出应对措施。这是“老川沙”(浦东新区的多数区域是原川沙县的范围)农民告诉他的经验:靠天吃饭,才能确保不饿肚子;浦东开发,“天”不好,照样也会陷入烂泥地的。瞧瞧中国农民兄弟们有多了不起,他们祖辈积累下来的经验,足可以让政治家们使用几辈子的!

浦东开发时的“天”,从一开始就乌云密布。那是西方世界对中国采取全面制裁的非常时期,邓小平甩出的“浦东开发”王牌本身,就是要拨开迷雾见太阳。但那时以美国为首的反华大合唱正是起劲的时候,有关“浦东不可能”“外滩变死滩”“中国开放将收紧”等等惑众的议论一浪高过一浪……那阵势比黑云压城还恐怖!

怎么办?别人“唱”,我们就“说”——“向世界说明中国”的原由和本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赵启正明白,自己的“说”,除了义正辞严、掷地有声的“革命道理”外,更多的还是要有“会”说的艺术,只有“会”说了,方能起到实效。

一日,中方好不容易“等”到了克林顿政府的第一位内阁部长埃斯比先生访问中国、来到上海。赵启正按照官方礼仪,在上海老锦江饭店宴请客人。

席间,赵启正问埃斯比:部长先生,您对老锦江知道什么吗?

埃斯比茫然地摇摇头。

赵启正说:这是你们的总统尼克松和国务卿基辛格与我们的周恩来总理发表中美联合公报的地方。

埃斯比顿时抬起头,四周看了又看,连连发出“哇”的赞叹声。

饭毕。赵启正带客人进饭店的一个小礼堂。进去时的第一道门半掩着的,赵启正问埃斯比:你觉得这门开大了,还是开小了?

埃斯比又茫然地:什么意思?

赵启正说:是不是在你出来的时候,我们把门开大些,这样表明你做了些什么事情。

埃斯比又被弄糊涂了,直摇头:做什么事情?

赵启正说:阁下是美国农业部部长,访问中国如果没有成果,回去怎么交待?因此我建议你在浦东建立一个合作农业试验区或农业工厂……

埃斯比顿时彻悟,欣喜道:这个主意太诱人和具体了!太好了!并说,我可以派美国农业专家来跟你们细谈。

赵启正笑了,随后伸出手:一言为定!

OK,一言为定!

在家门口的临门一脚最管用。冰,就是这么破的。

但这仅仅是一种方式。通常需要更加坚韧不拔的毅力,需要一种毛泽东所说的“深入虎穴”的勇气与本领。

他去了。去了美国最有世界影响力的迪士尼总部所在地洛杉矶。

赵启正请求见总裁先生。

什么事?

想给阁下上一堂“课”。

给我们总裁上课,口气不小。先生是谁?

我是中国上海浦东的……CEO。

迪士尼的工作人员疑惑了:上海浦东CEO?似乎听说过又似乎不在世界500强之列呵!

赵启正笑而不答了。等着吧。

不一会儿被告知:韦尔斯总裁同意会见。时间30分钟。

OK。赵启正这回的笑露出了牙齿。

韦尔斯出现了。与迪士尼公司的名气和实力一样的高傲:你要给我“上课”?

赵启正友善地点点头:是的。因为先生的公司还没有在世界最大的市场——中国选过点,所以我认为从贵公司的利益出发,很有必要为阁下补上这一“课”。

有意思。韦尔斯来了兴趣。

把电脑打开。赵启正对助手说,电脑开始播放古老而伟大的中国、美丽而风情的上海,以及正在开发的生机勃勃的浦东与浦东蓝图……

30分钟过去了。韦尔斯和赵启正仍在兴致勃勃地谈着。

58分钟了!总裁的助手不得不上前打断:阁下,下个会正在等待,这里过去需要两分钟时间。

韦尔斯抱歉地起身,紧握住赵启正的手说:你的这堂课太重要了!迪士尼要进入中国,最好的地点是上海……

一周内。迪士尼先遣小组到达上海,开始在浦东考察。

可惜的是,几个月后,韦尔斯先生因飞机失事而丧生。在浦东建迪士尼的工作被一拖再拖,一直到了十几年后重新启动,而赵启正的这次登门“上课”,具有开创性的特殊意义。

后来,美国的“大佬们”纷纷主动出来为浦东说话:

基辛格先生说:我坚持认为,中国的浦东开发开放是真的,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

老布什总统有些后悔道:如果再年轻一点,我一定投资浦东。

美国的投资家来了,天空晴了一大半。但“阴有阵雨”也挺扰心的。

澳大利亚的羊毛在全球著名,中国的羊毛多半是从那里进口,而中国的进口羊毛又多半在上海。赵启正到澳大利亚,正值因受世界经济萎缩的影响,已经积压了两年半的澳大利亚羊毛业心急火燎地等待上门的中国人“送钱”。

部长们见赵启正时,客客气气,连一直指责中国“人权有问题”的部长也笑嘻嘻地过来握手致意。

赵启正心中有数,回敬同样的笑眯眯,但有些高深莫测。

后来见了科技部长。赵启正说:我们欢迎贵国的羊毛更多的进入中国市场。但这最好需要在中国建一个市场,否则澳大利亚的羊毛是不会“叫”的。

那位科技部长从没有想到他们的羊毛竟然还会有“叫”与不“叫”之说,便奇怪地问:到了你们那儿的羊毛就能“叫”起来?

赵启正点点头:是的。

部长大人不解:为什么?

赵启正说:因为你们澳大利亚羊毛在澳大利亚人人皆知,不是新闻,报纸电视都不会宣传,因此就不“叫”。但澳大利亚的羊毛到了我们上海,假如建立了一个澳大利亚羊毛市场或保税仓库,这羊毛就会“叫”起来了。我们的新闻媒体就会说“澳大利亚的羊毛在这里!”“世界上最好的羊毛到了上海啦!”这羊毛不是“叫”起来了吗?

哈哈哈……妙!太妙了!部长先生连声惊呼。

不久,澳大利亚把对外贸易的羊毛局从香港迁到了上海……

太阳就是这样出来的。

然而烈日炎炎下,也会突然“暴雨”降下。撑起一把“伞”,是那时保护自己、不被湿身的重要举措。

一日,赵启正收到一位中国留学生从美国寄来的信,里面夹着一张《波士顿星期日环球报》,上面有篇题为“世界要不要惧怕中国”的文章。该文引用了赵启正不久前发表的一篇关于亚洲和中国经济以及浦东发展的论述,然后话锋一转,对中国现代化发展进行了一番“预测”,说:“这一切预示着中国将在下个世纪成为一个决不会让大多数美国人感到熟悉和友好的超级大国”。文章特别配了一幅巨大的漫画,画面是一双硕大的筷子夹着几面美国星条旗当菜肴。

典型的宣扬“中国威胁论”!

歪曲图解,岂有此理!赵启正立即亲自起草文章反驳此文,并以读者来信名义,对前文一一进行了有理有据的驳斥:不赞成文章和漫画的寓意,因为这不是事实。事实是:从19世纪40年代到本世纪中,中国倒是被帝国主义当菜吃过。发表这样的文章不仅影响两国人民之间的感情,对世界和平也不利。所以希望贵报为中美关系作积极努力,而不是相反。

《波士顿星期日环球报》收到赵启正的信后,以“中国人说,他们不赞成弱肉强食”为标题,作了全文刊发。此文一出,海外人士反响热烈。

不久之后的全国人大会议上,国家主席江泽民也对西方正在流行的“中国威胁论”作出了重要指示:“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西方世界有人不希望我们中国强大起来,我们不可小视。”

当我们欢天喜地在浦东开发这块“王牌”、观望在那片稻田和烂泥渡边崛起一个新天地时,“威胁论”也如晴空间突然蹿出的乌云一般。迅速和及时地驱散乌云,同时又撑起一顶“伞”,去抵挡暴风雨的来临,是“浦东赵”的“管天”天职。他始终把国家的最高利益和上海、浦东的发展利益放在头顶,坚定而有力地挺着不测的天庭……

当雨过天晴、阳光普照上海和浦东之时,这位“浦东赵”便站在黄浦江的东岸,向着东边的大海,高声吟诵起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的诗句——

我们的战利品就是懂得了世界它是那么伟大,两只手就能够把它抓住那么艰难,可以面带微笑地将它描写那么奇怪,就像祈祷中的古老真理的回声……

何建明:“浦东赵”的黄金岁月


“管天”不易,管地更难。

浦东的地,在大开发前,谁也没把它当作有价值的东西,而当浦东大开发的那一天起,它变得日趋金贵,现在甚至到了用黄金换寸土的地步(今天的陆家嘴,一个亿绝对买不到半公顷的地),而1990年之前,甚至在1990年之后的几年里,为了确保有人来投资,上海市里内部有一个政策:外省机构来浦东开发,只收“土地成本费”,也就是说,基本上是“送地”。

另一个情况是:中国的大多数开发区之所以能够“风起云涌”,多半是以卖土地“起家”的。

浦东开发开放,不卖土地不现实。但怎么个卖法,太有讲究了!尤其是初期,所有的开发区,几乎无一例外的“大卖特卖”和便宜甩卖,基本属于同一模式和套路。中外商家看中的也正是中国开发区的此番心态,所以“圈地”成为至今中国经济发展的一大“特色”,带来的积极影响和消极后果,几乎是同等显著。

浦东会不会重蹈别人的套路和老路,考验着决策和掌舵的赵启正。

“胡炜,求你一事。”在刚上任新区管委会主任不久的一天,赵启正便对坐在对面的搭档、管委会副主任胡炜说:“当了多年上海市委领导,从没有向任何艺术家索要过东西,这回你得帮个忙……”

胡炜有些惊讶:“啥忙?”

赵启正眯起双眼,神秘地说:“请你家老爷子送一幅书法作品给我。”

胡炜笑:“你要还不容易!写啥?”

“四个字:惜土如金。”赵启正认真地说,“我要把它挂在这办公室里,让我和来求我要地的人一眼就能见到它……”

胡炜受感动了,说:“回去就让老爹写!”

胡炜的父亲胡问遂是当代大书法家、学界前辈。老先生听儿子说是他们的“领导”、浦东新区的“赵主任”所索“惜土如金”四个字,很是感叹道:还有对土地这般珍惜的领导!好人,好领导,此乃浦东之福呵!说罢,欣然挥毫。

从此,“浦东赵”的办公室墙上,高挂着“惜土如金”四个正大气象、敦实厚美的大字,像一面镜子般每天照着他自己,也照着那些前来谈“地”的商家与客人。

如果阁下能多给些地,我们准备把最具现代化的“工业园区”搬到浦东来。新加坡的高级官员探路来了。

要多少地呢?赵启正问。

嗯……应该是几十平方公里吧!来者狮子大开口。

能更具体一点吗?

少则也要三四十平方公里吧!真是“气吞山河”。末后,对方加了一句很诱人的话:如果此项目一旦落户,浦东将不用多久,就是你们所期待的……

“浦东赵”两眼直直地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然后说:你们的投资计划真的很宏大,但你看,这上面的四个字告诉我:此地不宜你们的宏大计划。

遗憾。新加坡客人悻悻地走了。

真的遗憾。等客人的身影远去后,“浦东赵”的第一口气有些憋,但第二口气是舒畅的。

又一个客人来了,这回是国内的著名企业,而且明说:是十几个亿的投资。

在“拉一个算一个”的开发初期,亿元以上的投资,是让浦东人眼睛发光的数目呀!“赵主任”——国内人都这样称呼他,自然也是格外地兴奋起来。

说说,快说说什么项目?

是生产显像管的。

显像管?属于对环境有污染的产品?!赵主任的眼睛警惕地瞪大了。

嗨,现在我们的技术都能够尽量地把对土地的污染减少到最低限度。放心好了,我们也是上面批准的国有投资项目……

赵主任还是摇头,笑着摇头,一直摇到对方生气地拂袖而去:没见过送上门的大蛋糕都不要,嘁!

后来,有人问赵启正:全国各地都在搞开发区,你们浦东也就是无数个开发区中的一个而已,扔掉大蛋糕不要,是何逻辑?

九十年代初、中期,浦东还没有长成亭亭玉立的“美女”,所以人家兄弟地区也只是把它当作普通的“丑小鸭”,说这样的话不足为奇。

赵启正还是笑笑,不作正面回答。但在自己内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干部们:这就是我们的“浦东逻辑”。因为土地资源不可再生,充分发挥土地资源潜力,才能真正实现其应有价值。之所以提出“惜土如金”,是因为加快浦东开发绝不是土地资源的廉价批租和拍卖,绝不能以国有土地资产的流失为代价。

芬兰建筑师沙里宁为了缓解城市过分集中所产生的弊病,提出过一个“有机疏散理论”。他举树木生长的例子,大树枝从树干上生长出来时,就本能地预留空间,以便较小的分枝和细枝将来能够生长。沙里宁认为城市系统与生物系统存在跨系统的相似性,也应该注意疏散,强调开发要留有余地。

强调规划留有余地,这是符合认识论规律的。我们对未来的洞察力相对于日新月异的建设事业总是相当有限的,未来的科学技术发展很难预料,20世纪的建筑师很难设计出21世纪的工程,因为我们还想象不出那个时候会出现一些什么样的新型材料和新技术。因此,浦东对初期的开发量有所控制,控制好开发的序列和节奏,用发展的眼光规划未来的空间布局、环境保障及功能设置,在设计上留有充分的发展余地,保留一些“不准建设”的空地,留作未来的发展空间,让其在实践中不断地完善。

这是“浦东赵”的土地开发逻辑。后来香港等媒体称他的理论,是非常有前瞻眼光的,留下了一个“子孙开发区”的逻辑。加之后来他力推的与此配套的如禁止建“花园式工厂”、鼓励土地优化利用、加强了土地集中统一管理、严格项目用地的预审程序和完善土地公开交易等措施,使浦东开发的土地管理,不仅基本上没有乱象,而且因为先期有效控制了土地的买卖,越到开发后期,其价格越高,给国家和前期投资者都带来丰厚的收益回报。

“浦东赵”在土地问题上的“逻辑”哲学,运用得可谓相当完美,特别是在陆家嘴金融区他主张和预留的几个绿地,如今已经成为“浦东明星”,与周边的那几座世界级豪华大厦的价值不相上下。这是他最为津津乐道的“经典逻辑”——我们在后面另有专文,此处不述。

但对于那些有利于投资者的科学合理的用地,“浦东赵”的逻辑又是积极鼓励,毫不吝惜。

日本夏普是在浦东金桥最早落户的外资大企业。一万平方米的厂房开业之时,“浦东赵”的部下金桥开发区的管理人员提醒夏普,你应该从企业发展的长远考虑,争取现在多拿些地。夏普副总裁不以为然。但到了夏普生产线正式投产时,发现原来的厂房太小了,于是不得不在原厂区的旁边又租了地方建新厂,这回是10万平方米面积。

这回“浦东赵”和金桥的管理人员一起劝夏普,说很快你还会缺地的,应该争取在眼下多“拿”地,趁开发区还有用地空间。夏普人不信,说我这是10万平方米的厂房,足够了!哪知,不出两三年,夏普的生产量迅速猛增,原来的厂房无法满足需要,不得不又重新在另一个地方租了30万平方米。

“赵,我们当初不该不听你们的好言相劝!”夏普人后来见了赵启正,后悔得肠子都快要断了。

“浦东赵”笑,说:其实我们对土地的使用十分“抠门”,但对快速发展、又有无限前景的企业,我们肯定又是十分大方的“甩地”。

这,又是他的“浦东逻辑”——

我们在规划时强调整体性、结合性,要求土地结构设计服从产业结构设计,服从城市功能设计,特别强调控制工业用地。浦东在现有城市用地结构的基础上,根据人口、经济、社会、科技发展需要,根据城市的继承性特点进行了超前规划,对城市各项用地地块进行经济、社会、环境三方面的结合量化评估,用系统工程的理论和方法处理土地分配的最优化问题,并给出城市宏观范围内的地价控制图和各项用地的比例。新建工厂、住宅、学校、医院、商业服务的建设要求布局合理,既要发挥经济效益,又要有利于人民生活,有利于城市用地结构的总体调整。那些占地多、建筑密度低的项目,均布局在城郊边缘地带;商业、金融业和服务业则占据有利的位置,以充分发挥聚集效益。

他把土地管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如今浦东的土地越来越贵,但你仍然感觉有舒畅而清新呼吸的无限美好的空间——这就是现代人追求的现代大都市。


何建明:“浦东赵”的黄金岁月


天和地管好了,就该管人了。人是最复杂、最难管的“物种”。但“浦东赵”自己说,最让他感动和难忘的就是那些与他朝夕相处、并肩奋斗了六年的“浦东人”。

“他们真的是跨世纪时代最可爱的人!”说这话时,他的眼里又滚动着冒热气的泪光。

为了高效运转,精兵简政,“浦东赵”一上任就对新区管委会的同事们说,必须按照市委“东事东办”的要求、以打仗作战的姿态投入工作。主事行政的副主任胡炜说,赵启正和他等同志接手浦东新区工作时,也是浦东开发开放实质性工作的开始,当时人员新、人员少,与浦东土地上的原单位的交接工作又千头万绪,“八百壮士”又都是几天之内抽调到新岗位的,他们的工作关系甚至是工资都在原单位。

“但新区必须有新的管理机制。一天,启正对我和黄奇帆说,你们俩商量着把整个运营方案拿出来。于是我和黄奇帆俩人就花了半天时间,便把新区管委会的机构和人员安排方案敲定了。”我采访胡炜时他感慨道:“这种速度和效率在现在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事,但浦东开发开放初期,我们就是这样工作!”

那时的浦东新区党政机构精干又精练,党委方面只有三个部门:办公室,组织部和纪委。办公室下面分管党政、宣传、统战;劳动、人事归组织部。行政部门也仅有七个:结合规划土地局、财税局、经贸局、社会发展局、城市建设局、农村发展局、工商管理局。按照上海市给中央呈报的批复,浦东新区是按副省级规格设置的,然而实际运作机构,则不足上海其他区县平均办事机构的五分之一;工作人员数量也仅是其他区县的三分之二。

“我和黄奇帆上午把方案做好后,中午跟启正汇报,他说:好。晚上就开党委会通过了。第二天就上报到市里。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工作作风,跟启正同志直接有关,他有大智慧,肯放手,很多事情都交分管的同志去做,大的原则他定。一直以来我们仍然很怀念新区管委会的工作氛围和作风。”胡炜动情道。

“有仗打就好。打仗时啥乌七八糟的事都没有了,留下来的只有一件事:冲锋陷阵,争取胜利!”胡炜说,当时赵启正和他们新区班子就是用这种精神带领“八百壮士”打开浦东大建设局面的。

“这样的战场上,他赵启正就是冲在最前面去攻克山头的团长。”曾任陆家嘴开发公司首任总经理的王安德说。

但打仗是残酷的,攻克山头的战役也非所有人都那么勇敢和自觉。

曾经在一个外商投资的大厦开工仪式上,“浦东赵”站在工地打桩地基上,用沙哑的嗓子,向那些依然在等待和观望的老浦东人高喊着:高速列车已经在我们身边驶过,但我们这里还有一些人没准备或者根本就不想上车,这是多么可惜的事!我们必须让我们的所有人都搭上浦东大开发大开放的这趟高速快车,否则我们将对不起人民、对不起浦东这块热土!

多少次、多少回这样的工地上,“浦东赵”的嗓子是沙哑的、眼里却饱含着热泪。

他说:浦东开发开放,人是第一位的开发、开放,离开了人的因素和作用,浦东不可能腾飞和有热度。

人,除了参与大开发、大开放外,还需严格严密严谨严肃地管理。这是“浦东赵”的一份甚至比建百栋大楼还要艰巨的任务。曾经有外媒扬言,说浦东开发开放,其大楼盖好之日,就是中国倒下之时。

“我们绝对不允许这样的结果出现!”“浦东赵”说这话时,嗓子永远不哑,而且眼睛里喷着火。“我们应当而且必须让全世界看到:在浦东开发辉煌之日,还有一个廉洁奉公的浦东干部队伍!”

他因此从一开始就强调开发建设与勤政廉政同步进行,让干部们养成勤政廉政的好习惯;强调和倡导廉政是重要的投资环境,谁破坏了这个投资环境,谁将是浦东开发开放历史上的罪人。他为此还特别为自己和干部们设了“三条高压线”:领导干部不准直接谈地价;不准干预项目招投标;不准因为动迁搬迁等私事为人打招呼。并且要求浦东办事人员对外发放的宣传手册上印有“到浦东办事,无需请客送礼”的醒目字样。

“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我可以骄傲地说,当年‘八百壮士’在廉政方面,至今几乎无一落马!这是浦东开发能有今天这样辉煌成就的重要保障!”“浦东赵”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在当代中国,也许能够做到像浦东干部这样的,实属不易。然而我要说的是,在浦东开发史上,不可能有常胜将军,就像世界军事史上一样,即使像毛泽东这样的天才军事家,也有很惨的时候。赵启正作为浦东新区第一任“最高长官”,也有失意和被人嘲讽的时候。

有人给我说过一件事:说修建杨高路时,充满激情和浪漫的赵启正从德国等欧洲国家回来后,很受影响地一定要把杨高路修成三十年、五十年不落后的“金光大道”,于是设计了百米宽、来去八个车道,这在当时看来绝对是超级大马路。1992年年底通车的时候,他去了,他的目的是看看他主张修建的超大马路上会有多少辆车通过。

去之后的他,眼睛有些发直:竟然那么宽敞的大道上没有几辆车在走。当时陪同赵启正一起的人,看到他眼里充满了忧虑,嘴里在喃喃着:啥时候能够看到车水马龙呀?

新道上,两边摆放的鲜花,也被人抢得满地“创伤”,不堪入目。

大伙儿心里明白:假如这条几十公里的大道若干年后仍然没有什么车辆的话,全浦东、全上海的人一定每天都会骂“当年主张修这么宽马路的人”是“神经出了毛病”、是“肆意挥霍百姓血汗钱”、是“糟蹋土地的大罪人”。然而历史就是如此有趣。不出几年,当赵启正再一次踏上杨高路时,开心地笑了,因为那时的这条马路上,已经完完全全地车水马龙了!

前几年赵启正又到这条马路时,他又有些忧虑了——但是是含笑的忧虑:这才几年,咋这路又窄了!

唉,人的想象,怎比得了飞速发展的形势呵!他叹了一声后,满心喜欢地回家抱外孙去了。

很多浦东“老开发”、尤其是那些投资商们告诉我,开发开放浦东的整个过程,除了方向正确、方法得当、中外看好、上下齐心外,还有一个通常并不被关注、却能起着十分作用的东西,那就是“人情味”。

浦东开发开放,不能缺了人情味。这也是上海人做事比一般地方的人更精明周到之处。

“他‘浦东赵’之所以大家这么称呼他,就是因为他本人是个人情味十足的人。”对于一位高级干部而言,人民群众给出这样一个评价,远胜十座金杯银杯!

人们之所以总能在赵启正那双大而纯的眼里,看出闪光的晶莹,就是因为他对浦东这片土地和与浦东发展相关的人,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在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中一夜间被迫宣告破产的日本商业巨头“八佰伴”,该商社的老板和田一夫是位对浦东开发有贡献的日本商人,尤其是他在别人不看好浦东前景时第一个来浦东与上海第一百货店联合创办至今仍红火的“上海第一八佰伴”商场。一般来说,一个破产和失败者,是不会再被人看好和尊重的,然而“浦东赵”对和田一夫格外看重。若干年后,听说77岁的和田一夫复出,并且卓有新成就时,“浦东赵”欣喜万分。当听说和田一夫写了本《东山再起——77 岁开始的新航程》新书,便积极推荐到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中文版,并欣然应邀写了篇题为《智勇无价》的序文,内容十分感人。

一个能管好了天、管好了地、管好了人的人,又极富人情味,他“浦东赵”没有白活,而且会活得越来越好。

你看,又是一个明媚的阳光下,“浦东赵”又来到他熟悉而又很新鲜的浦东大地,看着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那些大楼、那些马路,以及那些在绿地和在绿地边匆匆走过的男男女女和唱着歌、摇着花的孩子们,他欣慰地笑开了颜,嘴边又情不自禁地吟诵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写的那首诗——

你好,浦东一个中国美少年生于长江之畔呼吸着太平洋的清风你好,浦东一个成长中的少年融合着古今的智慧面对着21世纪的路程你好,浦东你迸发出对全世界的热情

全世界的人们都喜爱着你……

啊,那一刻,我们的“浦东赵”的双眼又一次噙满了热泪……

君不知那一年邓小平决策“浦东开发开放”时,赵启正恰是风华正茂的50华诞时。如今浦东开发开放走过了28载,我们的“浦东赵”也已不再年轻。当他那深邃的目光凝视今天的浦东时,他会如此感叹:“假如年轻30岁,我会把昨天的所有遗憾都弥补上的……”

这是一个智者的清醒,它让人永远有学不完的力量与高度。

其实,浦东开发史上,还有很多与“浦东赵”一样的“浦东李”“浦东王”“浦东张”……他们与赵启正一样,应当被时代所尊敬,被历史所铭记。

这是必然和必须的!

(本文节选自何建明新作《浦东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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