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當浦東開發開放的浪潮滾滾襲來,當原先的村落被衝散,這片土地上的百萬原住民皆被時代鉅變的洪流裹挾而入,開啟了一段沉浮跌宕的命運。他們都為浦東發展做出了巨大犧牲和貢獻,而山佳明和其帶領的“由由”,便是其中最令人敬重的傑出代表!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它無法與高入雲霄的“上海中心”大廈相比,即使與“金茂大廈”和“環球金融中心”相比,仍然低矮和瘦小得多。在浦東,千百棟高樓大廈叢林中,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然而,它的名聲和它在浦東開發開放的歷史中,有著無法替代的地位和影響力。

這就是“由由”——那棟坐落在南浦大橋東岸邊的僅有十層高的建築,雖然它現在已經有了旁邊的三位比較帥一點的“兄弟”(由由福朋、由由喜來登和由由國際廣場酒店)。但在今天的浦東,依然無法比“個”。浦東人、甚至更多年長一些的上海人,之所以念念不忘“由由”,是因為它在浦東開發初期和之後的漫漫歲月裡,一直代表著浦東的“原住民”——那塊土地上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平民百姓。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他們在浦東開發之前都是清一色的農民,連他們的“最高長官”鄉黨委書記(之後變成鎮黨委書記),在過去的近30個春秋裡,以前所未有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家園和土地,被浪潮一般的“開發”與“開放”所捲走,他們一步一步地“退讓”到僅有的幾塊地盤和他們祖先從來沒有居住過的高樓裡去……轉眼間,他們看到自己家門前的水稻田變成了高爾夫球場、每年踏青的田埂小道變成了凌空而飛的高架橋和汽車奔跑的大馬路,以及所有的菜地上都“長”出了伸進雲端的“水泥竹筍”(老鄉們曾經這樣戲稱那些高樓大廈)……

沒有人可以同這些人相比,沒有哪個地方可以同曾經稱為“嚴橋”的那塊土地所受到的浦東開發開放的衝擊和影響相比了,也沒有誰能比他們更強烈的感受消失與存在之中的痛苦與歡樂、夢想和現實、未來與時下的複雜情愫。

沒有。

既然沒有,那麼在我看來,浦東開發前就引人注目如今仍然留存在浦東大地上的“由由”,就像曾經為中國革命犧牲了幾十萬人的井岡山、瑞金革命根據地所看到的烈士紀念碑、天安門廣場中心的人民英雄紀念碑一樣,我對它深懷崇高的敬意,因為“由由”的存在,讓我看到了幾十萬浦東人民在大開發、大開放的歷史進程中所作出的犧牲與貢獻,這種犧牲絲毫不比老革命根據地五十萬母親送兒女參加紅軍少多少,因為浦東的百姓和農民讓出的是祖輩留下的土地和繁衍子孫的家園,以及從此不再的原有生活方式和習慣……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熱淚,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這是艾青的詩句。當我第一天來浦東採訪時,傍晚住在“由由”福朋飯店,看到美輪美奐、豔麗無比的陸家嘴金融區一帶的繁華樓宇和街道以及綠地,我忍不住獨自從二十幾層高樓走下,藉著夜幕下的燈光,走到交叉路口的老“由由飯店”前面,默默地肅立和凝視了許久,然後向它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自己無法向浦東開發之前的百萬原住民們一一致敬,但我想以對“由由”老樓的一份尊敬,表達一箇中國人對這片土地上的那些作出犧牲、如今已經淹沒在茫茫人流和高樓大廈之間的普通百姓的敬意,因為中國改革開放讓多數人過上了幸福生活、讓我們偉大的民族和國家變得無比強盛,在這個進程中,有不少人作出了犧牲,沒有了家園,生活甚至不比過去好多少;或者稍稍有些改變,但與那些趁著開發開放大潮發了大財、可以讓孫子後代都能過上奢侈豪華的美滿生活的人們相比,依然並不富裕和安樂的人還是佔了多數……他們和他們,都值得我們尊敬和永遠銘記。

數次採訪,我都住在“由由”。在那些採訪的日子裡,每一天早出晚歸時,我總會默默地注視“由由”一眼。因而它也慢慢在我心中漸漸壘成一座由以前的菜農、養豬養鴨養雞的村民和生產隊幹部等農民群像塑起的比“上海中心”“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還要高大的豐碑……

是的。他們就是浦東開發開放中的一座不朽的豐碑,是不該被忽視的、歷史永不該忘卻的豐碑。

01


有一份情愫總在我腦海中環繞:上海中心的顧建平、環球金融中心的葉先生、金茂大廈的何操,還有王安德、朱曉明、李佳能等等這些浦東“大佬”和功臣們,以及趙啟正、周禹鵬、胡煒,甚至更大的官員,還有許多如今已經在浦東落地生根的外商、僑胞,在採訪他們的時候,無一例外地在一提到當年的“由由”時,皆懷一種肅然起敬之情。這是為什麼?這是因為他們都懂得感恩,感恩曾經把自己的家園和土地獻給了新浦東的原浦東的父老鄉親們。

最早有人給我解釋“由由”的由來,是因為第一任飯店的女經理的丈夫是個當時嚴橋鎮鄉的“文化人”,他從《論語》裡找到了“由由”二字,覺得在大上海對岸的“鄉下”浦東,也能有一座十層高樓(1982 年始建,用了8年時間才完成的1990年才正式開張的48米高的大樓)——既為嚴橋鄉的榮耀,也是整個浦東大地上最高樓。所以農民兄弟的樓主,想著農民也該像對岸的大上海城市人一樣過上“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的自由自在的悠悠然生活,豈不也是一種幸福日子嘛!

寫此書時,我特意查閱了《論語》,從中找出了孔子先生說的整句段落:

子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汙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

就在“由由飯店”開張的當年,中央宣佈了浦東開發開放決定,此時從浦西擺渡和其他各種方式湧到浦東開發最前沿的嚴橋鄉來的人最多,他們既有政府的辦事機構,也有企業,還有外商等等,總之來頭不小的單位,全都看中了“由由”。那個時候,除了“由由”像點樣外,在浦東找不到第二家十層的高樓。吸引外資、吸引老闆,是浦東開發開放初期最重要和根本的大事,講究“面子”的上海人,尷尬地看著幾乎一無所有的浦東大地,只好將目光一起投向了“最好”的“由由”——其實也是馬馬虎虎的小樓,幾位在市政府機關坐慣了的浦東開辦發的幹部看著“浦東第一樓”,無奈地撇著嘴。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不在“由由”還能到哪兒?總不能在菜地裡、豬圈棚辦公、做生意吧!於是浦東新區管委會成立之前的“由由”,可是風光了好一陣,比如現在“牛”到天上去的陸家嘴、金橋和外高橋三大開發公司,當時全都在“由由”飯店裡租房辦公,就連銀行和日本的幾家公司也入駐了“由由”。於是,有一段時間坊間傳言:東北邊的“141”號小院是浦東開發的司令部,西北邊的“由由”飯店是浦東開發的“前線指揮所”。並說,想在浦東辦成事,“141”號小院可以不去,但絕對不能繞開“由由”。

“由由”是嚴橋農民自己辦起的飯店,市府和開發區及四面八方絡繹不絕的中外商家都往這兒跑,嚴橋的農民們能不揚眉吐氣嗎?於是“由由”二字的解釋也在此時發生了變化:種“田”的農民終於有了改變面朝黃土背向天的出頭日子……

“尤其是第一座從浦西通往浦東的南浦大橋在我們這片土地上興建那一天起,大夥兒實實在在地被浦東大開發的滾滾熱浪所吸引和振奮了,一方面盼著能在浦東開發後一夜之間變成‘上海市民’,另一方面內心又對從此失去土地而感到恐慌。”一位已經在“由由”飯店上了二十多年班的老嚴橋人跟我說,他原來的家就在現南浦大橋橋墩下的那個地方,大橋興建時就被安置到附近的幸福村,與他家一起搬遷的還有一百多戶人家。“當時上面說對我們這些失地的農民,由鎮裡安排到鄉鎮企業就業。我們以為有鐵飯碗了,能過上好日子了。其實不然,不僅沒有鐵飯碗,連過去的泥飯碗都丟了……”

“為什麼?”我問。

“因為到1992年時,我們原有的土地都被國家預徵了,也就是說除了人還是農民身份,糧菜田、宅基地、自留地都不再是阿拉的了!原本對浦東開發希望滿滿的心也跟著慢慢涼了。”

“浦東開發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怎麼反倒讓你們心涼了呢?”

“是啊,開始大家都沒有想到會有這種情況。”這位老鄉說:“因為浦東開發實際上它有一個時間差,不是一開始就那麼火火紅紅、給所有人都帶來無窮好處。比如在開發初期,失地的農民就面臨很多壓力,一是就業無路,鄉鎮企業基本上那個時候起全軍覆沒。像安置我們到條件比較好的幸福村、金星村後,由於人口猛的增多,原有的一些村辦企業這時也因為無法擴大發展,關的關、停的停,於是當時流傳道:幸福村不再幸福,金星村看不得月亮與星星。老百姓開始人心惶惶,於是自發結隊到政府和開發辦上訪。”

“佳明書記啊,你們嚴橋是浦東開發的橋頭堡,從某種意義上講,浦東開發成功不成功,要看你嚴橋百姓支持不支持了!”一天,新區管委會負責人胡煒在141號小院見到前來勸接上訪農民的嚴橋鎮黨委書記山佳明,心情頗為沉重道。

“胡煒這句話,深深地撥動了我的心絃,讓我幾天沒有睡好覺……”二十幾年後的今天,當我在胡煒的引領下,見到“由由集團”董事長、原嚴橋鎮黨委書記的山佳明時,兩位昔日並肩戰鬥在浦東大開發第一線的老戰友緊緊地將兩雙手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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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由由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 山佳明

“那些歲月裡,我們倆就像前線作戰的野戰軍和地方軍的指揮官,少不了三五天就要在一起工作,有時甚至幾天幾夜形影不離……”胡煒說。

我好奇問為什麼?

“搬遷、拆遷、徵地,他來趕農民走,我是幫他勸農民退……”山佳明笑著說:“他趕不走的,有我出面來勸;我勸不走的,他用政策來‘抬’他們走。我們倆是一唱一和,常常半夜雞叫,天天黎明即起。”

“那個時候真的不容易,誰都不容易。我是新區管委會分管這塊工作的,他佳明是鎮黨委書記,我倆都是第一責任人。市裡要求我們浦東開發開放‘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那就是爭分奪秒、只爭朝夕。於是我們就要求山佳明他們服從全局、舍小家顧大家。佳明他們其實就最難,都是鄉里鄉親的,捱罵受累是家常便飯,還必須笑臉常開,好言相勸,有時為了做通一戶農民的工作,幾天幾宿在田頭、床頭、鍋灶前跟村民們做思想工作,那才叫貼著地喘氣呢!”胡煒動情地說:“所以在我心目中,他和他的‘由由’樓,絕對不比幾座摩天大廈矮,絕對是為浦東開發開放作出特殊貢獻的豐碑。”

02


關於“由由”和山佳明,在我到浦東採訪之前,其實已經久聞其大名。有道是:“歷史是不該忘卻的”。浦東開發開放近30年來,以原川沙縣為主體的百萬原住民對新浦東的貢獻就是一座矗立在這塊大地上的豐碑。這中間,山佳明和“由由”無疑是傑出的代表。

瞭解一些浦東歷史的人都知道。當年的川沙縣作為上海的糧食與蔬菜基地,聞名全國,相比於全國的農村,它是一個富裕之縣、農業大縣。與外灘一江之隔的嚴橋鄉(後改鎮),又是川沙中的“明星鄉”。這是因為除了嚴橋是與上海市區捱得最近的鄉之外,嚴橋還有一位土生土長的農民蔬菜專家,他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就培育出了“511號”優良花菜。之後又成功培植了溫室種菜的技術;在此基礎上又發明了溫室無土種植栽培蔬菜技術和首創了弓型無頂溫室大棚等等,這些技術在“文革”前的中國農業戰線,可是響噹噹的“先進科技”。這位嚴橋農科專家不是別人,正是山佳明的父親。

“父親一生沒有離開浦東嚴橋鄉,就是因為他特別熱愛這塊土地和他的鄉親們,並且從小教育我要愛家鄉、愛土地、愛鄉親們。”山佳明回憶父親的往事,異常動情。

山佳明的父親,山守仁,1953年就成為上海市勞動模範,之後又於1958年、1979年和1981年連續榮獲這一殊榮。父親一生在農村、與泥腿子的鄉親們打滾在一起充滿了樂趣和情趣;山佳明高中畢業後,先是當生產隊長、村長,再是鄉長、鎮黨委書記,他原本想繼承父親遺志,也與農民兄弟們一輩子打滾在嚴橋這塊土地上,怎知以往盼了幾十年都沒有“戲”的浦東轉為“城市”的夢想,在1992年中央的一聲號令下,一夜之間,他和他全鄉的父老鄉親被告知要當“市民”了!既然要當“市民”,原來種的地、種的菜、養的豬和鴨,連同“嚴橋鎮”這個行政地名也將隨之被“收走”和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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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遷前的由由新村舊貌


這哪行!我們寧可不要城市戶口也不想搬出老宅基地!最初的時候,一說搬遷,老村民並不願意,他們住慣了平房和小院,聽慣了黃浦江的潮水聲,不願去高高的“格子房”(樓房)裡住。

啥都好說,但唯獨不能把“嚴橋”給滅了,這是祖宗傳給我們的,也是歷史把這名字刻在浦東這塊地上的。幹部們和相當多的農村知識分子也起來說話。

他們圍在鎮黨委書記山佳明前面,讓他說話,並說:你平時一直在說,我這輩子要做父親那樣的人,把心交給“三農”、把命與父老鄉親們連在一起。這回嚴橋鎮沒了,我們家園沒了,但我們還是嚴橋人,我們不能沒有主心骨!老鄉親們說這話時,淚流滿面,許多人哭得直不起身,蹲在地上一哭就是小半晌,其場景令人心碎。

山佳明的眼淚跟著掉了出來——

“鄉親們,我山佳明是什麼人?你們不相信我可以,但你們應該相信我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吧!多少次他當了先進、當了勞模,市裡一次次動員他到浦西那邊吃皇糧、當市民、當幹部去,可他不去,他不捨得你們,不願離開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我山佳明從小受父親影響,從小受黨的教育,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我只想跟大夥兒說一句話:浦東開發開放是時代需要、國家需要、大上海發展需要,這一點我們誰都不能含糊。我山佳明也有一點不含糊,就是浦東不管發展到啥份上,我們嚴橋以後不管有沒有,但只要有一個鄉親還記著自己是嚴橋人、想有尊嚴地繼續當嚴橋人,我山佳明就陪他到底,陪他到哪天我上了閻王那兒報到為止!”

“好!我們繼續跟著山書記走!聽山書記的話!”鎮上最後一次幹部群眾大會後,許多老嚴橋人和嚴橋鄉親們泣不成聲地拉扯著鎮黨委書記山佳明的手和衣衫,因為從這一天起嚴橋鎮的行政地名和行政單位將從此不再存在。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放心吧大夥兒,不管浦東未來是啥樣,我山佳明永遠與你們在一起,只要我有一口飯吃,就餓不著你們全家老老少少!”山佳明是含著熱淚向父老鄉親們作了這莊嚴的承諾。

為了這,在南浦大橋興建時,他接納了第一批兩百多人的搬遷農民的安置;

為了這,在楊高路、龍陽立交橋、龍陽路、東方路和浦建路……等等道路拓展、修建、新建時,他親自帶頭去丈量那些即日劃撥出去的土地;

為了這,他把一百多位自己的下屬幹部和公務員,送到另一個新組建的鎮,而身為原鎮黨委書記的他竟然成了一名“無鎮”黨委書記……

還有,市裡決定將仁濟醫院和兒童醫學中心搬到他嚴橋這邊來,於是他又一下接納了2564個勞動力的農民安置;

還有很多很多的事,都需要他山佳明出面。雖然那個時候“嚴橋”的政府行政組織已經不再存在了,但山佳明說了,只要他在,“嚴橋”和“嚴橋人”的事他都管。

“這一管,就是整整28年的漫長拉犁歲月,而且後面還有數不清的時間……”當年撤鎮後跟著山佳明留在“由由”集團的“新浦東人”、原鎮黨委秘書、現“由由”集團班子成員之一的王格宇如此說。

他補充道:“何謂‘拉犁’?就是做牛做馬唄!這近三十年裡,山總從一名鎮黨委書記、公務員,變成企業老闆,聽起來像是‘由由’集團的大老闆、有人還稱他為‘紅頂商人’,其實他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拉犁的老黃牛。別人不知道,我知道呀!因為當年的一句承諾,他把所有過去嚴橋遺留下來的人和事全都包攬在自己身上,幾乎是一個人扛著,這種日子、這副擔子,只有扛著的人自己知道,還有就是我們這些一起跟在他身邊的人知道。那是百分之百的老黃牛拉犁!山總他是真正做到了人民公僕,百姓的依靠。”

03


失地、失家園、失業……甚至失去親人、失去一切的人,在嚴橋人中間有相當一批人,這是因為浦東開發並非一夜就完成的事,五年、十年的建設與週期對一座新城而言並不算長,可對一個家庭和一個百姓來說,那就是一段折磨的歲月,誰遇上了誰就可能寸步難行。

“嚴橋百姓的利益不能少、不能拖、不能差,也不能只想眼前不看將來。”山佳明不僅莊嚴承諾,更多的是在做事上細緻慎嚴。

在失去土地和家園之後,三件事讓山佳明最操心和用心:一是得給父老鄉親們安好一個家,於是他在新區管委會的支持下,建起了浦東第一個居民新村——“由由新村”,之後又先後建了“東方城市花園”和“新村”;二是把嚴橋原有的集體資產重新整合成立了“由由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後改制成由由(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三是在成立股份公司和股份改造過程中,讓村民成為一勞永逸的股東。

“這三件事,連著每一個百姓的利益,也連著大夥兒的心,還有一份大家不捨的‘嚴橋情’。我覺得這是我作為一名黨員和黨培養出來的幹部的責任和使命,它們是我這位沒有了‘嚴橋鎮’的‘由由’公司黨委書記的職責所在。”山佳明說,失地的農民對新家園的關注,遠比是不是“市民”要關注。新家園造好後,開始大家不願搬,覺得新的“格子房”倒是很漂亮,也有抽水馬桶、廚房等等,但鄉親們心裡不踏實:是不是有人欺負我們?房間面積是不是小了?

“後來我們就請鄉親們到新家園去看,結果一看就高興了!知道為啥嗎?因為新家園裡除了我們原來的嚴橋農民搬進去的外,還有上海市區的許多居民也搬了進去。胡煒主任他們在批准我們建新社區時就充分考慮了原土著浦東人與市民們的文化與生活上的融合,所以分房時一棟是原嚴橋人的,一棟是從浦西新搬來的市民。我們的老村民到市民們的房子一看、一問,就開心了,說他們分的房子不如我們面積大。這回祖祖輩輩當農民的老嚴橋人覺得臉上很有面子,所以大家高高興興地搬了進去。”

山佳明說,這些搬遷戶其實現在都賺大了!“當時大家只要出1800元購一平方米,現在這些房子都能賣到幾萬元一平方米!我們分房子是按戶分的,有的家庭一下擁有兩三套房,如今這些老嚴橋人自己住一套,再出租一套,或許賣掉一套,你說是不是賺大了!”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有房子住是最基本的事。當時嚴橋撤鎮後,相關的嚴橋集體有兩種選擇,一是分掉,二是重新組合成新的經濟形式。我選擇了後者。”山佳明坦言:

“如果像其他浦東鄉鎮一樣撤鎮後把人一分流、把集體的資產也一分,那麼今天你就很難找到老嚴橋、老某某的老浦東人了,因為他們會被浦東開發開放大潮衝散和分離到各個地方和角落,將徹底失去浦東原有的一切文化,甚至斷了這塊土地上的血脈……更重要的是,你不能不考慮在浦東大開發與城市化進程中,原住民的生活、就業和他們的生老病死及子女與後代的教育等等事情,他們都可能不適應。如果失去了一直習慣依靠的組織、失去了親情的幫助和關懷時,這些人的命運和心理問題,也許會很嚴重,會有想象不到的嚴重後果。而一旦這種情況暴發出來,反過來又會阻礙和影響到浦東大開發,所以這幾種可能的問題,讓我實在放不下自己的父老鄉親。”

因為住在由由飯店,所以有機會多次接觸山佳明,每一次他的真情傾訴,都令人感動,彷彿聽到一位老共產黨員那親民、為民的怦怦心跳聲……

是的,有道是大浪淘沙,方顯英雄本色。像浦東開發開放這樣的大潮席捲而來時,每一位置身其中的人可以有許多選擇,比如像山佳明,當時在撤銷嚴橋鎮時,他可以選擇繼續留在黨政機關做官,甚至也可以一步跨過黃浦江到市府某個局委謀取一官半職,或者到新區管委會繼續當公務員,這對他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那樣,也許他還會升遷,或者現在已經安然地歡度幸福晚年了。然而他沒有作這樣的選擇,卻將所有“官事”全部卸之,降為與他的父老鄉親同為民的普通百姓。

是什麼驅使著他做出這種崇高選擇?是金錢誘惑?否。如果那樣,他幾次有機會“按政策辦”,完全可以將“由由”的大部分股份趁著轉制的政策性要求歸在自己名下,山佳明沒有,相反他多數股份份額分給原嚴橋鎮村民們。許多人對此一直不理解。

山佳明對我說:就是我不捨嚴橋的那些父老鄉親。浦東開發開放對多數人來說,肯定是大好事,但對弱勢群體,對一夜間變成市民的原住民來說,有相當一些人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他們也許在開發大潮湧來的時候,被捲入谷底,甚至被吞沒。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一層,所以我就捨不得他們,怕他們因為跟不上發展的步伐而吃虧和落伍,所以我就在撤鎮時給自己擔了一份永遠卸不掉的責任——把當時鎮裡的一部分集體資產留住了,成立了集體所有的由由公司,讓原來的村民們做股東,自己當他們的公司“董事長”,藉著浦東大開發的機會,依靠自己的力量,把集體經濟這一塊做大做強,然後用它來給老嚴橋人的未來“保駕護航”,讓他們有好日子過,確保他們不被時代所淘汰。

“‘由由’從那一刻開始,也就換上了‘田’字出頭,我們農民要跟著浦東大開發永遠過好日子的新解釋。當年老市長汪道涵來到‘由由’後,對此特別讚賞。”山佳明說。

04


彈指一揮。轉眼近30年,當年一片農田和農舍的浦東嚴橋,現在可以同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媲美繁華與現代化。而在這時代變遷的歷史巨浪潮頭,山佳明帶領的“由由”名下的幾千名“股東”——他的那些老嚴橋父老鄉親,沒有一個人被捲入谷底,也沒有因為一個人跟不上城市發展的潮流而丟失了飯碗。

相反,有一批人乘著浦東大開發的大潮,乘風破浪,立於潮頭,成為“億萬富翁”,成為創業標兵,成為浦東時代新銳。更多的普通百姓,則關心的是他們還能不能有份體面的工作,能不能看得起病,子女長大後能不能有更好的房子住,有沒有養老金,等等油鹽醬醋的家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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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總親自擔任董事長的‘由由集團’,就是為了保障老嚴橋人的這些利益。為了這,你都看到了,已經七十多歲的他,仍然每天起早摸黑,沒有節假日、不分白天黑夜的在操勞!”當年剛剛參加工作的一名外地大學生、如今跟著山佳明在商界滾打了近20年的王格宇也白了“少年頭”,他感觸最深,道:

“最初幾年,浦東沒有什麼像樣的旅館飯店,我們的‘由由’飯店效益不錯;後來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一樣的多,我們的老‘由由’樓也落伍了,於是山總開動腦筋,籌集資金,打造新的‘由由’大廈,那得資金呀!後來酒樓造起來了,‘由由喜來登’、‘由由福朋’‘由由國際廣場’三兄弟形成了一個較好的酒店產業。

可隨著浦東酒店業的迅速崛起,競爭空前激烈,我們‘由由’只能在其中當‘小弟弟’。這時,山總就想到了地產開發,建寫字樓,以此想殺出一條血路。可這行業水太深,資金用量又大。關鍵是,原來我們公司早期囤積的一些土地資源,在浦東大開發中常常被國家更重要的基礎設施所佔用。本來完全可以藉機為公司‘發’一筆,但山總說,土地原來就是國家的,現在國家要拿回去,我們不能因此敲國家的竹槓。

這樣的事,他做了不止一回兩回。比如現在的浦東干部學院,那塊地也好,國家要徵用,山總二話不說,拱手相讓。有想要這塊地的地產開發商對山總說,你是傻到家了,賣給我,少說多賺幾個億!山總笑笑,你們不是稱我‘紅頂商人’嘛,所以我不能賺自己黨的錢。”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由由集團的一位副總經理這麼說。

2000年5月18日,“由由”股份公司成立,原有的嚴橋鎮撤併時留下的大大小小2000多家企業關並。按照政策,新的股份公司成立,30%可以留下來作為鎮級集體資產,其餘部分的股份,以山佳明為首的幾個企業“發起人”可以佔有。

當時負責新區管委會這一塊工作的胡煒回憶說:30%留作集體經濟,就是作為未來解決那些在大開發中安置的農民們的保障。“當時我們說的話叫作原住民的一個‘救生圈’——一旦他們有了困難,就靠這一塊來渡難關。”胡煒說。

“但我不是這樣想的。”山佳明說:“30%也許從政策角度考慮是合理的。但我覺得我的幾千名老嚴橋人未來撞的困難和事情不會少的,僅僅這點股份可能難以幫助他們解決各式各樣的困難和問題。所以我們按照這個框架,最後5個公司發起人認購了9.5%的股份,60.5%的股份全部分給了老村民。”

當時的總股金是一億元,這六千多萬的股金一下讓幾千老嚴橋人上了“大輪船”,日後隨著“由由”公司的不斷髮展壯大,父老鄉親們年年有分紅、有福利、有醫療養老保險等等。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公司是大夥的,大夥的積極性、參與性和關心度也高了。他們不再成了政府和社會的負擔,不再像一片沒有根的河草,被大開發的浪潮推來推去,隨波逐流,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相反,我們這些老嚴橋人,現在依然能在一個單位工作,在一起娛樂和生活。

能出去闖的我們就通過各種途徑送他們出去闖,或者在自己的公司裡擔任重要管理職務;另外我們還辦了工業園區,使得一些有能力的人在這個平臺上有了用武之地。對那些只能從事一般服務性工作的人,我們就安排他們到‘由由’酒店當服務員;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畢竟是農民出身,除了種田、種菜老本行外,其他工作總不太適應。於是我們又到附近的孫橋去‘開闢農場’,搭建塑料大棚,繼續蔬菜生產。這樣又吸引了一批人去就業。

我們每天專門安排大巴士,接著這些人到孫橋那邊去上班種菜。大夥高興地說,哪見過農民乘大客車去遠方上班種菜的,只有我們嚴橋人才能做得到,說這話時臉上的自豪感叫人羨慕。後來這個孫橋基地,我們劃給了國有的孫橋現代農業園區……”

山佳明扳著手指告訴我,這樣的事“由由”做了一大串。“他們都是兩份工資的:一份是公司給的徵地保障,每年隨上海市最低工資調整而提高;另外參加就業還有一份市場標準的崗位工資。”他補充說。

05


幾次採訪,發現一到吃飯時間,山佳明就讓飯店服務員給我拿一份工作餐來,留下一句話:“你慢用”,自己則起身走了。開始我覺得很奇怪,後來問一直在山佳明身邊工作的王格宇到底怎麼回事。王格宇說:山總從來如此,只要不是特殊情況,他一般都是回家吃飯的,並且早晨幫在家看外孫的老伴到菜市場上買菜。

“這有點不可思議了!自己辦的三個四星級、五星級飯店,吃一頓飯算啥事嘛!”我說。

“他可不這麼想。”王格宇說:“山總常跟我們說,他是鎮黨委書記出身,雖然現在叫公司董事長、公司黨委書記,叫法不一樣,但在老嚴橋百姓眼裡,我們還是那個嚴橋鎮政府、嚴橋鎮黨委的幹部,過去我們不能隨便吃公家的,現在就能隨便吃了?人家老百姓都看在眼裡呢!再說,老百姓這樣看著對我們幹部辦事做人都是一種好事,時時提醒我們,浦東變了,我們‘由由’的黨員幹部的本色和本質不能變。為了這個不變,他山總依然保持著昔日鎮黨委書記的工作精神和作風,我們也受他的影響,所以‘由由’才有了今天超百億元的集體資產,幾千戶老嚴橋人與其他浦東人一樣安穩和幸福的生活……”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每當我站在窗前,眺望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巍峨挺拔的南浦大橋、熙熙攘攘的車流,眺望著日新月異的現代化城區,心中充滿了無限的自豪和感慨。二十年前,這裡還多是片片綠油油的農田,浦東開發宣佈後不久,我從大隊到鄉里工作,從老書記肖德元手中接過了接力棒,帶領嚴橋人民投身到開發的滾滾洪流中去。記得當年的由由飯店,是浦東這邊最高的大樓,參與浦東建設的各大開發公司都駐紮在這裡,一片紅火的創業熱情深深感染了我們。也就是從那時起,浦東開發和嚴橋人民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我們也在浦東開發這本輝煌史書中留下了自己的篇章……

這一段話是在浦東開發二十年時山佳明應《浦東時報》約請所寫的。那個時候的“由由”,連續5年跨入上海市百強集團公司行列。到2009年底,集團累計實現銷售收入162億,上交國家稅收14億。當年入股的農民,每年可以得到15.5%的回報。由由集團公司還為社會提供了4600多個就業崗位,吸納徵地工和養老人員2500多人,安排各類非徵地工2000多人……

又近 10 年過去。山佳明又為“由由”交出了一份更加耀眼的“成績單”,集團公司總資產和老嚴橋人的收益翻了倍。“最感安慰的一件事是:幾千戶老嚴橋人,他們沒有散掉,沒有被時代大浪潮淹沒,他們幸福安穩地生活在原本就屬於他們的浦東土地上。如果他們平時遇到了啥困難和問題,他們能夠找得到‘靠山’……”

山佳明啊山佳明,你就是老嚴橋人的靠山!你的“由由”人民情,就是這靠山的全部根基和力量源泉。你是一個共產黨人在浦東這塊大地上矗起的一座精神豐碑和信仰摩天樓!

在離開浦東的那一天,我再次回眸深深地注視了那座十層高的由由老樓,忽然感覺它似乎就是山佳明的化身,於是“由由”也在我的眼前越變越高大,甚至超過了金茂大廈,超過了環球金融中心大廈和那632米的中國第一高的上海中心大廈……呵,難道不是嗎?為人民服務、為人民謀福,在浦東大開發大開放中永遠是最高的大廈!


(本文節選自何建明新作《浦東史詩》)


何建明:大上海為何特別敬重這個人、這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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