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百韜兵團碾莊圩覆滅記

黃百韜兵團碾莊圩覆滅記

1949年1月10日,淮海戰役勝利結束。在淮海戰役中,人民解放軍在廣大人民群眾的全力支持與配合下,共殲滅和俘虜國民黨軍55.5萬人,使國民黨在華東和中原的主力部隊喪失殆盡。淮海戰役的勝利使我人民解放軍將戰線推進至長江北岸,為渡江戰役的勝利進行及奪取全國革命的徹底勝利奠定了基礎。今年1月是淮海戰役勝利60週年,本刊特設專欄,以示紀念。

1948年9月24日,濟南戰役結束後,在前線視察戰場的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員兼代政委粟裕,在指揮所裡向中央軍委發電,提出他在此之前就深思熟慮了的舉行淮海戰役的建議。次日,中央軍委和毛澤東覆電粟裕:“我們認為舉行淮海戰役,甚為必要。”同時指示:“估計不久邱(清泉)兵團將退回商丘、碭山地區,黃(百韜)將回新安鎮、運河車站地區,你們第一個作戰,應以殲滅黃百韜於新安、運河之線為目標。”

中央軍委批准,淮海戰役發起時間為11月8日晚。後來,由於敵情起了巨大變化,粟裕當機立斷,把淮海戰役發起的時間提前了兩天,即由11月8日晚改為11月6日夜間發起攻擊。

粟裕率領著他的16個縱隊,以及冀魯豫軍區、江淮軍區兩個獨立旅共40萬人,在西至單縣、東至贛榆數百里寬的魯南大地上,以迅猛的氣勢,橫掃隴海路以北,向徐州東、南、北三個方向壓過來,兵鋒直逼黃百韜兵團麇集的新安鎮。

11月的徐淮大地,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

此刻,徐州“剿總”司令部的會議室正在召開軍長以上將領參加的作戰會議。會議由國民黨軍參謀總長顧祝同主持,隨顧一起來徐州的國防部作戰廳長郭汝瑰介紹了東北戰局和國防部的徐蚌會戰計劃。與會者一個個神情嚴肅,氣氛很是沉悶。顧祝同乾咳了一聲,開口道:“各位有何意見,請暢所欲言。”說完,他把眼光掃向他對面的第七兵團中將司令官黃百韜。

黃百韜,祖籍廣東梅縣,1900年生於天津。1916年入江西陸軍第九混成旅學兵營,結業後,在北洋軍閥部隊任排、連長等職。後又入江蘇軍官教導團學習,1922年畢業,歷任團、營長、參謀,投靠蔣介石參加北伐,逐級升至少將師長,被選調至陸軍大學特別班第三期受訓。後任顧祝同為司令長官的第三戰區參謀長,因1941年1月,直接參與策劃、指揮皖南事變,成為顧祝同的心腹干將,任第二十五軍軍長。1948年6月,顧祝同向蔣介石保薦黃百韜升任第七兵團司令官。

此時,黃百韜第七兵團集結在徐州以東新安鎮一帶,其任務是阻止蘇北解放軍北上和魯南解放軍南下兩淮,控制徐海交通,藉以鞏固徐州外圍。

現在,黃百韜見顧祝同矚目於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道:“總座,據偵察,共軍主力正由臨沂一線向我部撲來。由此推斷,中原、華東,劉、陳二匪合成一股,其野心首先在圖我第七兵團。我兵團遠離徐州,形勢孤立,極易被合流後的共匪所擊破。另外,目前各軍分佈於隴海路兩側,兵力分散,亦難以協同作戰。因此,我建議以徐州為中心,集結各兵團對四方備戰,深溝高壘,以烏龜戰術對付共軍,最為有效……”

黃百韜話音未落,立即遭到第二兵團中將司令官邱清泉、徐州“剿總”上將總司令劉峙的極力反對。大家從各自利益出發,議論紛紛,莫衷一是。顧祝同見狀,提高音調說道:“徐州尚握有數十萬忠勇而精銳之師,只要吾輩精誠團結,吾軍士氣高漲,是可與共軍一搏!”說著,他來到地圖前指著被“黑十字架”緊勒著的徐州,說:“現在我以口頭命令,作如下部署,以後再依情況作必要調整:一、徐州守備部隊應切實加強工事,堅固守備;二、第二兵團以永城、碭山為中心集結,並在附近清剿;三、第七兵團撤回運河西岸,向徐州方向靠攏……”

黃百韜聽到這裡,不禁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暗暗稱讚:“畢竟顧總長眼光敏銳,看來我部尚能虎口脫險,到時惡虎翻身,再與共軍決一雌雄罷!”

會議一結束,黃百韜匆匆與同僚們握手道別,第一個走出“剿總”司令部大門,驅車向新安鎮絕塵而去。

黃百韜回到新安鎮後,即著手西撤部署,可忽接到劉峙來電:稱第九綏靖區機關及第四十四軍原定從海上撤走之計劃,因船隻無法籌集,不能實行,令第七兵團就地等待第四十四軍到達後再行動,並掩護第九綏靖區西撤,第四十四軍即歸第七兵團建制。黃百韜無奈,心中既感焦慮,怕耽誤時間而被解放軍包圍吃掉,又為增加一個軍的兵力而暗自慶幸。可整整一天過去了,仍不見第四十四軍和第九綏靖區半個人影。黃百韜心中的焦慮,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加劇著。這一夜,他坐臥不寧,不時地和各軍通電話瞭解情況,還幾次給徐州“剿總”掛電話,請示何時撤退?劉峙還是那句話,待第四十四軍和第九綏區機關人員到達新安鎮之後,第七兵團再撤退。

直到11月7日凌晨,騎兵偵察參謀來報,第四十四軍11月6日11時全部撤出海州,先頭部隊當晚宿營城頭,最快也得7日晚上才能趕到新安鎮,而綏區機關隊伍龐雜,混亂不堪,至少還要兩天才能到達此地。

黃百韜一聽更加惱火,又給“剿總”掛電話,口氣很衝地大聲詢問:“第九綏區、第四十四軍何時到新安鎮?本兵團究竟何時撤退?”因還未得到具體答覆,黃百韜氣得將耳機摔在桌上,又將劉峙大罵一通。

黃百韜決心不等了,他當即令兵團部部分機關人員乘汽車先撤,他本人暫留新安鎮。11月7日7時,黃百韜命令本兵團第一○○軍、第二十五軍、第六十四軍等3個軍由第六十三軍在新安鎮掩護,開拔西撤。

7日下午,黃百韜乘吉普車離開新安鎮。

1948年11月8日清晨,當解放軍華野九縱副參謀長葉超率領的偵察營趕到新安鎮時,黃百韜和他的兵團部已離開此地十幾個小時了。

司令員聶鳳智接到報告,大吃一驚:“好個黃禿子,跑得夠快的!”他明白,一旦黃兵團完整撤過運河,靠緊徐州,再想分割圍殲它,難度就大大增加。他立即派人向粟裕報告,自己則指揮部隊越過隴海線,沿南側向西猛追、攔截黃百韜。

華野司令部剛剛在烏頭鎮紮營,粟裕接到報告,心想,“難道劉峙、黃百韜識破我們的部署了?”他來到地圖前,視線在新安鎮至徐州這段隴海路上來回掃動。

幾分鐘過去了,司令部裡一片沉寂。

粟裕突然轉過身,面色堅毅,抬腿一腳,將供他看地圖時用的一隻小板凳踢到一米開外,命令道:“記錄,命令:一、電告山東兵團第七、第十、第十三縱隊,排除一切困難,迅速插向徐州以東大許家、曹八集地區,截斷黃百韜西逃退路,分割其與徐州之聯繫;二、命令第十一縱隊和江淮軍區獨立旅經土山鎮向大許家前進,立即由南向北,配合山東兵團斷敵後路,並從新安鎮及其以西地區沿隴海路南側向西追擊;三、命令第四、第八縱隊,沿隴海路北側向西追擊。各部應不惜一切代價,不怕疲勞、不怕困難、不怕飢餓、不怕傷亡、不怕打亂建制,不為河流所阻,敵人跑到哪裡就追到哪裡,務必全殲黃百韜兵團,活捉黃百韜!”

此時的黃百韜,正率領七兵團5個軍12萬人馬,蜂擁向西撤退。11月9日凌晨,當他到達運河大鐵橋時,天尚矇矇亮。在探照燈照射下,鐵橋上面密集著如蟻的人流,汽車的喇叭聲和人群的喧囂聲,像潮水一般衝擊著黃百韜的耳膜。參謀長魏翱跑來報告:橋上部隊建制混亂,各師團糾纏在一起,互不相讓,過橋速度大打折扣。黃百韜吼道:“秩序!秩序!命令各級指揮官給我加強紀律!全兵團必須在11月9日正午前全部撤過運河!”

魏翱低聲說:“司令官,你看這黑壓壓一片,現在貫徹命令,談何容易啊!”

黃百韜無奈地嘆息著。他在眾衛士的護衛之下,好不容易擠過了鐵橋,隨後,黃百韜率兵團部直奔預設的各軍會師地點碾莊圩。

正在這時,徐州“剿總”打來電話,通報第三綏靖區防地因何基灃、張克俠率兵起義而崩潰,原駐大許家一線的李彌第十三兵團奉劉峙命令即向徐州收縮。沒過幾分鐘,又接電報,稱第六十三軍在窯灣鎮搶渡時,被從蘇北開過來的解放軍分割包圍,正在激戰。

黃百韜像被接連敲了幾悶棍。

第六十三軍背水而戰,肯定凶多吉少,如今再回頭走鐵橋是不可能了,即便派部隊前去援救也只能是隔河相望,而且援軍極有可能被解放軍分割圍殲。李彌的第十三兵團往徐州收縮,這就等於徐東大門洞開,讓解放軍大搖大擺地南下,切斷隴海線。黃百韜心中惶恐,當夜驅車趕到曹八集,為了十幾萬人的性命,他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的自尊心,低三下四地求李彌和他合作,在曹八集、大許家一線的主力部隊不要忙著撤走,因為他的第七兵團的部隊還在過運河,至少還要兩天才能過完。

李彌很為難地乾笑兩聲,聳了聳肩說:“劉老總今天來三次電話相催了。老兄,你多保重,我實在沒有辦法,我不能不執行上峰命令啊!”

黃百韜碰了一鼻子灰回來,一夜噩夢不斷。

11月10日,幾乎一夜未眠的黃百韜來到兵團部會議室,召開軍長會議。

黃百韜在作戰地圖前比劃著:“現在形勢極其險惡,各部隊須晝夜兼程,趁東面共軍還未過運河,西面共軍尚未切斷隴海鐵路,迅速進到大許家、曹八集,與徐州連成一片。”他問各軍長有何不同意見,第六十四軍中將軍長劉鎮湘立主就地死拼。

黃百韜走到地圖前,盯著碾莊圩到徐州之間的空間。那上面的地名在他的夢中不知出現過幾多次,相距多遠他都瞭如指掌,名為160華里,其實只有70公里,總共兩天的路程,如果真的被圍,只要邱清泉、李彌、孫元良傾巢來援,裡應外合,很有可能擊破解放軍,這將是一次扭轉乾坤的壯舉。但是,他們會下死力相救嗎?難說。去年張靈甫身陷孟良崮,他還是老蔣的嫡系王牌,可誰又拼死相救呢?正在黃百韜猶豫不決之時,機要秘書進來呈上南京國防部急電:七兵團未過運河,便如此凌亂,恐繼續西進,被共軍尾追,陷於潰散。故令獨斷專行,迅速決策。如有必要,可在碾莊略加修整,如能擊破敵人再走亦可。

黃百韜輕輕放下電報,腦際在快速翻騰:各軍匆匆西撤,損失重,人心混亂,確實極需要整頓。再說解放軍南下北上如此迅速,自己部隊在毫無屏障的隴海線上撤退,很有可能被分割成一段一段。碾莊一帶留有李彌兵團修築的工事,只要對這些還很堅固的工事略加修整,就能立即使用。於是,黃百韜一拍桌子:“諸位,就這樣定了!這次會戰關係黨國存亡,老頭子不會置我們於不顧。我們應該有力挽狂瀾的決心!”

他隨即作出部署:

兵團司令部置於碾莊圩不變,令第二十五軍副軍長楊廷宴任碾莊圩警備司令,負責兵團部安全;第二十五軍佔領碾莊以北之小牙莊、萬家壺一帶,向北防禦;第六十四軍佔領碾莊圩以南之大院上、吳莊,向東防禦;第四十四軍據守碾莊圩車站及車站以南之各村莊,對南防禦;第一OO軍位置於彭莊、賀臺子,對西防禦;各軍炮兵集中使用。

軍長們領命後,驅車而去。

 三

碾莊圩本來是一個只有200來戶人家的地勢低窪的普通村莊,因南京國防部一封電報,加上黃百韜一念之差,使得這個離徐州60公里的無名小村落,陷入了慘烈無比的戰爭風暴之中。現在這個小村莊,除兵團部、警衛營和配屬之通信營、工兵營、戰防炮營、重炮營、野炮營、汽車大隊、醫療隊以外,還有各軍的留守處。莊上人馬擁擠不堪,街頭巷尾密佈汽車和救護車,村邊空坪,不是這個軍的彈藥所,就是那個軍的糧庫,傳令兵、伙伕、擔架兵,滿街亂竄,紛亂異常。

此時,一根無形的絞索正在悄悄地垂向碾莊圩,垂向黃百韜及其12萬官兵的脖頸。

就在李彌放棄曹八集、大許家,西撤徐州的第二天,解放軍華野第七、十、十三縱隊滾滾南下,與隴海線南面的第十一縱隊、江淮獨立旅南北對進,迅速佔領了這兩個徐東的重要據點,切斷了黃百韜的退路。

粟裕在得到黃百韜被他的14個縱隊結結實實地包圍在碾莊圩一帶的報告後,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紋。解放軍華野部隊從11月9日下午起,先攻擊碾莊圩東南、西南兩方面,拉開了戰幕,10日,完成了對國民黨軍第七兵團的全面包圍,當日黃昏6時全線出擊,徹夜激戰。

最早被華野殲滅的是第六十三軍。

第六十三軍在新安鎮掩護兵團撤走後,於11月8日下午5時向窯灣鎮進發。因為從窯灣鎮過河比較保險,那裡離碾莊圩近,萬一被圍,兵團一定會派兵援救。當晚,軍部和軍直屬隊在距窯灣鎮20多里的堰頭鎮附近村莊宿營。

解放軍偵知這一情況後,午夜派兵攻擊軍部所駐村莊。激戰約半小時,第六十三軍司令部所住房子即被解放軍攻佔。11月9日拂曉,敵六十三軍軍長陳章隻身逃到窯灣鎮,剛想喘口氣,又接到黃百韜的命令,要旨為:一、兵團主力方面,現正與強大敵人在碾莊圩展開激烈戰鬥中;二、第六十三軍應即迅速強行渡河,西撤碾莊圩集結待命,如確不能渡河,應在窯灣鎮固守待援。

陳章接到上述命令後,決心在窯灣鎮作守勢防禦,隨即調整全軍兵力部署,下令強行徵集民間門板、木料、磚頭,大肆砍伐樹木,用以構築防禦工事,徵集民間糧食以充軍糧。

11月9日黃昏前,解放軍完成對窯灣鎮國民黨軍第六十三軍的包圍攻擊準備,10日拂曉發起攻擊。解放軍強大的炮群,一齊向第六十三軍主陣地和指揮所猛烈轟擊一個小時,一時間炮聲隆隆,煙霧瀰漫。隨後,解放軍步兵向敵主陣地發起攻擊。激戰一日,敵第六十三軍大部陣地為解放軍攻佔,全軍傷亡慘重,混亂不堪,無法收拾。陳章中彈受傷,他知道難逃此劫,便向自己頭部開了一槍,當即斃命。激戰至11日下午,第六十三軍全軍覆沒。

面對危局,受蔣介石委託全權指揮徐蚌會戰的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兼前進指揮部主任杜聿明,在“剿總”司令部作戰室緊急召見邱清泉、李彌,宣佈邱清泉和李彌兩兵團東援黃百韜。因為杜聿明10月10日夜離開南京飛抵徐州前,蔣介石曾再三囑咐他到徐州後要設法救出深陷徐東重圍的黃百韜兵團。他提出了自己的救援方案:以孫元良第十六兵團守備徐州;以邱清泉第二、李彌第十三兵團全力解黃兵團之圍;同時令黃維的第十二兵團向徐州急進。命第二兵團在白樓、李莊地區展開;令第十六兵團星夜趕到徐州,接替第十三兵團防務;第十三兵團於隴海線以北、苑山以東之周莊地區展開;待做好一切準備,在空軍、炮兵、戰車協同下同時發起攻擊。

11月13日上午9時,解放軍華野第十縱隊司令員宋時輪正忙碌地佈置歸他指揮的第七縱、十縱、十一縱加緊構築阻擊工事,猛聽天空中一片轟鳴,數十架轟炸機同時出現在陣地上空。隨著一陣俯衝掃射,難以計數的炸彈和炮彈,像冰雹一般傾瀉下來,整個徐東,從鄧家樓至團山一線40餘里寬的大地,頓時變成了一片火的海洋。待飛機扔完最後一批炸彈,掉轉屁股向徐州機場飛去時,炮群也停止了轟鳴,隨著最後幾聲爆炸聲的停息,剎那間,戰場上出現了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三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大地發出像海嘯一般的呼嘯聲,大批國民黨軍在坦克引導下,如浪潮般向東奔湧而去。與此同時,解放軍從工事裡、從坑道的貓兒洞裡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一躍而起迎了上去。霎時,呼嘯聲中又夾進了機槍聲、步槍聲、刺刀的撞擊聲、手榴彈的爆炸聲……

躲在陣地前沿觀察所裡的杜聿明放下望遠鏡,以嚴厲的口吻對他的隨從說:“傳我的命令:命令邱、李兩司令官,要不惜一切代價,一鼓作氣,攻擊前進!”

時近傍晚,杜聿明得到報告,各部隊進展少者三四公里,多者六七公里。杜聿明且喜且憂:喜的是,從攻擊位置到碾莊圩不到40公里,按目前這個速度,一週之內也足以打到碾莊圩了;憂的是,解放軍出乎意料的頑強。每一個村落據點,國軍都要付出重大傷亡,經過反覆爭奪。而且,正面阻擊陣地上,解放軍正在加緊設置有彈性的陣地,組織短促而密集的交叉、側防火力,適時進行不同規模的反擊。在陣地編成上,縱隊和師都分成前後兩線,團、營也構成了有重點、有縱深的防禦體系,品字形、倒品字形、梅花形支撐點如雨後春筍似的到處出現,它們連接交通壕,每有時機便可組織增援和強有力的反衝鋒。

戰至11月16日黃昏,除第二兵團侯莊得手外,國民黨軍全線進展緩慢。經過三四天的較量,解放軍彷彿有源源不斷的增援力量補充著,幾天前令杜聿明喜憂參半的前景,現在一下子變得暗淡了。

杜聿明如坐針氈,他一橫心,沒跟劉峙打招呼,就給邱清泉下了一道命令:

即以有力之一部,不顧一切犧牲,鑽隙迂迴,向大許家突進,限在一日之內確實佔領大許家,以解黃百韜之圍,違則軍法從事。

邱清泉接此命令,心裡“咯登”一下:“鑽隙迂迴”戰術是萬萬使不得的,一旦首尾被解放軍卡住,必定凶多吉少,還是沿陣地側翼迂迴較妥。他在地圖上搜尋著可以突擊的目標,潘塘鎮這個地名一下子跳入了他的眼簾。

邱清泉一邊用手指按著地圖,一邊拿起話筒給第七十四軍軍長邱維達下達命令:“馬上集合隊伍,輕裝出發,經潘塘鎮、張集、房村,沿雙溝公路南線至大許家,給共軍側背猛戳一刀,切斷其正面阻擊部隊的退路。行動要迅速、果敢,要不惜一切代價在明天正午前趕到大許家!”

無巧不成書。11月16日,在火神廟華野司令部裡,粟裕雙手的手指也撲在潘塘鎮、大許家這兩個地名上。蔣介石為解黃百韜之圍,又投入了3個兵團,黃維第十二兵團已經到了阜陽,李延年、劉汝明兩個兵團已經過了固鎮。蔣介石還從未在一個地區投入過7個兵團,而且第二、第十二兵團還是蔣軍中最精銳的部隊。為了保證能在一週之內徹底、乾淨地吃掉黃百韜之後,再殲滅邱清泉或李彌兵團,粟裕認為,必須對兵力、戰線作些調整。在組織正面阻擊兵團的同時,粟裕將由4個縱隊(後增至7個縱隊)組成的側擊兵團,佈置于徐州東南。此時,他根據中央軍委指示,有意且有計劃地將阻擊邱、李兵團的部隊從大許家、潘塘鎮這一線的陣地向後撤,以誘使邱、李兩敵大膽東進。待將近全殲黃兵團時,再讓側擊兵團伺機截斷其退路,讓邱、李兵團有家難歸。這就是粟裕慣用的“圍點打援”的戰術。

配合國民黨第七十四軍向潘塘鎮、大許家一線突進的第七十軍第九十六師遭到解放軍排山倒海般地反擊,雙方炮火把潘塘鎮至二陳集、張集間的田野炸成焦土。兩軍打得難分難解,最後完全是近距離的白刃戰、肉搏戰。

不多久,第九十六師師長鄧軍林突然發現解放軍正面阻擊部隊正陸續從大許家一線開始後撤。他一面急令他的師繞過第七十四軍陣地追擊“潰退”的共軍,一面向邱清泉報捷。

邱清泉得到報告,大喜過望,連連叫好:“軍林呀,敵人是潰退,快派部隊猛追,這是大好時機,叫裝甲車大膽追擊!”他拿起電話報告劉峙:潘塘至大許家一線之敵,經我兵團猛烈反擊,激戰一天兩夜,正大獲全勝,共軍潰不成軍,俘敵繳械無數……

劉峙一聽“潘塘大捷”四字,便激動得渾身發抖:“快、快向南京報告!徐東大捷!徐東大捷!”

南京的顧祝同和徐州的劉峙對外大吹大擂,宣傳碾莊圩大捷。說黃百韜被圍巋然不動,牽制共軍兵力數十萬,共軍運用“人海戰術”也無濟於事,不得不潰退,碾莊圩陣地前,共軍伏屍遍野,血流成河。何應欽也拍案高叫:“黃百韜果真是英雄,應讓飛機送勳章給他!”一時間,在碾莊圩地面上飛舞著空投下來的《中央日報》、《掃蕩報》,報上整版刊登著黃百韜的半身像和蔣介石的嘉獎令。

事實上,在整整十天的時間裡,國民黨軍第七兵團防禦陣地已丟掉了一半。黃百韜所統帥的5個軍已被殲3個軍零1個整師。碾莊圩西部的彭莊、賀臺子被解放軍擊破,第一○○軍軍長周志道身負重傷,逃回碾莊圩;第四十四軍,因該師第一五○師師長趙壁光率全師臨陣投降,而致第四十四軍防線崩潰,軍長王澤浚被俘。第一○○軍第四十四師師長劉聲鶴在曹八集陣地被解放軍分割吞食後,口呼:“這就是我的葬身之所!”舉槍自戕……一個個噩耗像一根根絞索,不斷地套在黃百韜的脖子上,他感到一種瀕臨絕境的驚恐。

這時,天空中忽然傳來飛機的轟鳴。黃百韜抬起頭,一架銀灰色的飛機穿透雲層,在碾莊圩上空盤旋著。士兵們歡呼起來,仰著脖子等著食物從天而降,這幾天的食物、彈藥都是靠空投來維持的。

空中張開一頂降落傘,幾個士兵衝上去一看卻只有一封信。原來這是蔣介石寫給黃百韜的親筆信:

煥然司令弟勳鑑:

此次徐淮會戰,實為我革命成敗國家存亡最大之關鍵,務希嚴令所部切實訓導,同心一德,團結苦鬥,期在必勝,完成重大之使命,是為至要。順頌戎祉。

各軍師長均此。

中正手書

黃百韜心中一陣激動。他明白蔣介石對他寄予厚望,默默地把信遞給第二十五軍軍長陳士章。陳士章草草看罷,抬眼望著還在碾莊圩上空盤旋的飛機說:“也許國防部有人在空中要和你通話呢。”

一語提醒了黃百韜。陳士章沒有猜錯,坐在飛機上的正是參謀總長顧祝同。

顧祝同靠著舷窗,看到了黃百韜兵團的防區,也看到徐州東援兵團的陣地,他的心像被什麼壓著:增援部隊離碾莊圩不足10公里,為什麼就是攻不破大許家一線,救不出黃百韜?!

空軍少校為黃百韜接通地對空電臺,黃百韜聽到了顧祝同的聲音:“煥然,身體怎樣?”

“總長,很好!謝謝您!”黃百韜眼睛溼潤了。

顧祝同安慰一番黃百韜,又極力地描述著增援部隊奮力向前突進的戰況,隨後談到黃百韜以前的作戰業跡,激勵黃百韜鼓起為黨國盡忠報國的堅強意志,努力成為此次徐蚌會戰第一英傑。

黃百韜想起顧祝同以往對自己的提攜和眷顧,不禁一陣心酸,哽咽道:“請總長放心,七兵團誓與共軍戰鬥到一兵一卒!”接著長嘆一聲,顫聲道:“我不會忘了總統的厚愛、總長的栽培,我一定會對得起總統、總長的,犧牲到底就是了!”

望著很快變成了一個銀色小點的飛機,黃百韜像一根木樁似的呆立著。他的心,彷彿是一片墜落的枯葉,失去依靠似的往下沉去。

“準備突圍吧?”陳士章問。

“還突什麼圍!”黃百韜顯得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恨恨地說,“送個狼狽樣子給邱清泉看嗎?不如在此戰死,好叫黃埔系的看看!”最後將頭一梗,叫道:“準備拼吧!”

碾莊圩沒有任何險要可守,更不是這一地區的制高點,只有那道護莊的又寬又深的水溝和水溝上那座水泥橋,以及橋南那一片無法接近的開闊地尚有軍事利用價值。現在,村莊正面不到200米寬,只是因為上萬人被壓擠在這裡,使所有的土地都被用來構築了防禦工事,深溝、道路、牆壁、地下,全都被蔣軍用密集的火炮和輕重機關槍、步槍武裝起來。把一個普通的村莊變成了一個完整的堅固堡壘,僅200米寬的正面就佈設了40挺重機槍。

11月18日夜,解放軍華野四縱、六縱分別對小牙莊、小費莊之敵展開了攻擊,很快攻佔了該地。敵第四十四軍殘部2000多人全部投降,碾莊圩外圍之敵被掃清。

粟裕驅車連夜趕到九縱聶鳳智的指揮部,當即命令:“你立即指揮全縱隊向碾莊圩作業,你部擔任西邊攻擊,攻擊黃的司令部。主攻是你們九縱,八縱配合。”

聶鳳智立正答道:“我們集中全縱隊的炮火和輕重機槍,兩路突破,保證完成任務。”

粟裕滿意地笑了,說:“走,去看看戰士們!”

聶鳳智在前面帶路,七拐八拐,拐進一個大院子,聶對粟說:“這裡藏著一支突擊隊!”

師團指揮員迎上來敬禮,異口同聲地叫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粟司令員,你就下命令吧!”

粟裕走到隊列的前面,堅定有力地說:“黃百韜是很兇惡的敵人,他是我們華野的死對頭。他是皖南事變的劊子手,我們有多少先烈倒在他的屠刀之下。他對山東、蘇北人民也欠下累累血債。同志們吶,千萬死難烈士沉冤等待我們去洗雪。這麼多年,什麼時候想起來,心裡就如同刀絞,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殲滅了黃百韜,我們就給淮海大戰的全局爭取了主動權!”這一番戰前動員使戰士們一個個熱血沸騰,高呼:“消滅黃百韜,報皖南之仇!”“向黃百韜討還血債!”

11月19日晚上9時30分。大炮猛烈地轟鳴起來,頃刻間,黃淮平原像地震了一般顫動起來。攻擊黃百韜兵團司令部——碾莊圩的戰鬥打響了,碾莊圩在滾滾的硝煙中不停地哆嗦。炮火停止後,解放軍的大隊人馬立刻從四面八方圍上來了。

雙方的短促火力猛烈射擊,蔣軍企圖用火力封閉水溝。解放軍突擊隊的火力立即展開,迫擊炮壓制敵人炮火,兩挺機槍對敵人一挺機槍,平射炮摧毀敵人的圍牆、戰壕和暗堡,炸得蔣軍血肉橫飛。

東邊天際漸漸泛起了魚肚白。經過一夜血戰,解放軍攻克了幾道外圍鹿砦,眼看碾莊圩就在眼皮底下,可卻又被一條足有七八米寬的水溝擋住。這是黃百韜第七兵團司令部賴以抵擋解放軍進攻的最後一道天然屏障,也是他們最後的一線慰藉。他們用5挺機槍和火焰噴射器對準唯一的一座石橋橋面。解放軍發起攻擊時,一個班,兩個班;一個排、兩個排都倒在了橋頭。負責進攻的指揮員決定暫時放棄石橋,繞過石橋採用了多點同時強行架橋通過水溝的方案。十幾名戰士扛著門板,“撲通”、“撲通”跳進水中,他們浸在齊脖頸梁的刺骨冰水中,用自己的身體當橋墩扛著門板。突擊隊員們踩在門板上,踩在戰友的肩上、頭上飛奔過去,在敵人機槍瘋狂掃射下,前面五六個戰士中彈墜入水溝,後面的戰士又奮力衝過來,從橋頭守敵的後面,發起攻擊,終於控制了橋頭。

聶鳳智抓起話筒向粟裕報告:“粟司令員,九縱突擊隊已衝過了水濠,突破了第一道圩牆,現在正向縱深發展。”

粟裕激動地說:“聶鳳智,後繼部隊跟上,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

此時的黃百韜正抓住電話,急令第六十四軍抽調一個團來碾莊圩增援,以延長固守待援的時間。之後,他扔下電話在衛兵的攙扶下,衝出東倒西歪的屋子,奔向院子裡的掩體。

11月21日21時,粟裕下達了最後合殲黃百韜的命令。

最後的戰鬥異常慘烈,雙方殊死搏殺,反覆爭奪,真是曠古罕見的一場惡戰。

黃百韜命令第二十五軍軍長陳士章,指揮餘部運用反衝鋒向南殺開一條血路突圍,不料,迎頭遇上解放軍一支部隊狂潮般捲來,第二十五軍餘部頃刻之間被吞沒,陳士章不知下落。

第二十五軍副軍長兼碾莊圩警備司令楊廷宴衝進院子裡的掩體,告訴黃百韜,現在僅存第六十四軍尤家壺和大院上兩個村子了,解放軍正向這裡殺奔而來。黃百韜長嘆一聲:“完了!”在眾人的簇擁下離開了碾莊圩的兵團司令部,向大院上逃去。

解放軍攻佔了碾莊圩,立即揮師大院上。黃百韜和第六十四軍軍長劉鎮湘不得不退守最後一個據點吳莊。槍聲、喊殺聲又跟隨而至。黃百韜一行人又忙衝出屋子試圖突圍,只見四野一片火光,天空被映得通紅,喊殺聲不絕於耳。一行人很快被解放軍衝散了。

楊廷宴扶著打著趔趄、已換上士兵服裝的黃百韜東躲西藏,然後趁夜色向西北方向摸去。行至一片葦灘地,密集的子彈如飛蝗般地射來,前面幾個衛兵應聲而倒,只剩下黃百韜和楊廷宴兩個人了。黃百韜引頸四望,一隊隊解放軍正在追擊如喪家之犬四下奔逃的國民黨軍。他感到一陣目眩,已經沒有再堅持下去的勇氣和力量了,於是他右手從懷中掏出了防身袖珍手槍,對準自己的心臟開了一槍,頃刻之間撲倒在地。

楊廷宴大吃一驚,上前抱住黃百韜。黃百韜痛苦地抽搐著。楊廷宴無奈,只得顫抖著用槍抵住黃百韜的胸膛,扣動了扳機,結束了黃百韜的痛苦掙扎。

解放軍搜索小分隊過來,大聲喝問:“幹什麼的,他是誰?”

楊廷宴拖著哭腔,模仿漣水、沭陽一帶人的腔調回答:“我……我是伙伕,死的是我哥哥,他也是伙伕,六月六,我哥倆到新安鎮賣大麥,被他們強徵入伍。”

解放軍見他單身一個,滿臉淚痕,又穿著士兵的衣服,便信以為真,沒有搜查和搜身就向別處衝去了。

楊廷宴在附近找到了一把軍刀,慌里慌張地挖開了一個淺淺的坑,胡亂將黃百韜屍體埋了,然後趁夜色倉皇逃去。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從11月18日開始,被戰爭煙雲嗆得半死不活的徐州,突然變得不同尋常地熱鬧起來,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彩旗飛揚。“保衛徐州大捷”、“慶祝保衛徐州大勝利”的口號標語,貼得滿街都是。

由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張道藩為團長和南京市市長馬超俊夫人沈蕙蓮為副團長的總統特派的慰問團,浩浩蕩蕩地飛抵徐州,使徐州這兩天慶祝勝利的氣氛達到高潮。

這一切都是劉峙的精心安排,但劉峙也沒有想到黃百韜會在他宣佈潘塘大捷、徐東大捷之後,被消滅得一乾二淨。這一天,為了應付由美國新聞處記者參加的記者招待會,他又拉上了杜聿明。

杜聿明生怕下面的記者們會問及黃百韜,幸好直到招待會結束,也沒人提起這個問題。杜聿明在人們的簇擁下慶幸地步出會場。猛然,一個記者全力擠過來叫道:“杜副總司令,再問一個問題好嗎?這樣的大捷,黃百韜到哪裡去了?”

杜聿明一怔,隨口應道:“黃百韜回家休息去了!”

杜聿明回答得如此自然巧妙,連他自己都倍感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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