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評|只有無名之輩,才能告訴你什麼是值得的人間

《無名之輩》開始的命運如同片名,在一眾外國大片的壓制下排片量並不高,而在口碑發酵下,漸漸殺出重圍,上映8天后票房突破1.7億,成了11月份的票房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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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句看似看破人生真相、灑脫逸緻的話被很多人推崇——“人間不值得”。這句話挺妙的,它可以為每個生如螻蟻、命似紙薄的人們面對叢林法則放棄掙扎,被現實嘲弄、被尊嚴捨棄選擇對世界“跪下”而自圓其說。開脫很容易,但在《無名之輩》裡,我看到了一群選擇不那麼容易的生活方式,和命運硬碰硬的“小人物”。

電影一開始,便用“多線敘事”的結構方式,讓觀眾很容易地接收到,這是一部人物群像電影。多線敘事的鋪陳、人物群像的展開,巧妙地解決了部分邏輯問題,也就是說,觀眾被鮮明的人物和各自故事吸引著,忽略了“每條線”其實單獨抽出來,都不影響劇情。

幾位“無名之輩”確實有的可說,為他們寫個人物小傳的話,個個都能當作主角來敘述一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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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先來說說馬嘉旗(任素汐飾)。一位高位截癱的姑娘,脖子以下都不能動,輸出全靠一張嘴。那麼“框死人”的設定,能量密度卻很大,情緒也一波三折,有理有據。

因為哥哥馬先勇(陳建斌飾)酒駕車禍,自己從此只能依靠輪椅度過一生,這是她悲劇的來源。嘴下不饒人,罵人不重樣,每句話皆戳人痛點,嘲諷和彪悍是她面對生活的基本姿態。哀慟命運的不公,在陌生人面前小便失禁尊嚴全無,一心向死是她的情感去向。在死之前,能拍一張站著的照片,是她的英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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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她彪悍的外表,我們看到了一個連自殺都要求人幫助的螻蟻生命。但這樣的人不應該選擇自殺的,她的身上,並不是心如死灰。她對人間的情感仍有依戀,對無能為力的人生仍有破口大罵的慾望,對“站起來”仍有做夢的想法,甚至胡廣生(章宇飾)答應臨走之前,會把煤氣罐打開幫她自殺,在他遞過來耳機時,仍會問一句:“好聽嗎?”

所以,絕望不是馬嘉旗的人物底色,不妥協才是。

再者便是胡廣生和李海根(潘斌龍飾)。這個在影片過半後才出現真正名字的兩個角色,讓觀眾先牢牢記住了他們的形象及性格。

兩個人過得都很失敗,事業失敗、愛情失敗,連搶劫都失敗。但兩個人都不惜命也不信命,一個想要拿回丟掉的尊嚴做老大,一個想要做大事娶心心念唸的姑娘。一連串的失敗加上誓死不認命,讓兩個人看起來又憨又喪,貢獻了電影大部分的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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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把他們埋沒了,他們想要活得有存在有色彩一點,因此,正道沒辦法出人頭地了,哪怕搶劫也要幹一番大事。擁有上帝視角的人,想要跳進電影告訴他們:命運早就寫好了,掙扎個什麼勁!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嗎?我想恐怕是知道的。在他們選擇做劫匪的時候,在他們沒有選擇搶銀行去手機店搶了一堆模型的時候,在馬嘉旗一再惡語挑戰卻一直不敢開槍的時候,在胡廣生不斷喊著“耍老子”的時候,在李海根知道喜歡的姑娘是做妓女以後,說“我不管她以前是做什麼的,我只管她以後做什麼”的時候。命運一次次敲打著他們的腦門,提醒他們的命運走向,讓他們放棄掙扎,他們的嚮往只是虛幻的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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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知道了,那又如何呢?他們有一種“是,我知道那是命運給我下的套,我知道旁觀者看見會笑,但是不反抗且不顯得很慫”的憨勁兒,憨得可愛。

馬先勇對尊嚴的渴望程度遠遠大於其他人,其他角色無非是自己“作死”,但他的“作死”傷害了自己的妻子、妹妹和孩子。從旁觀者那得到尊嚴容易一些,因為你不在乎他們,臉皮厚一點,自己就可以說服自己尊嚴已經回來了。但從家人那得到尊嚴難辦,即便他們已經原諒你了,你也難以接受自己的失敗與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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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先勇是一個主線人物,負責把全部人物串在一起,所以電影裡把他“折騰”得夠嗆,不像馬嘉旗、胡廣生、李海根三個人,在屋子裡就把人物故事講完整了。

他有一個執念,就是要當上協警,當上協警能不能拿回從家人那失去的尊嚴?能不能讓隊長覺得自己不是個廢人?不知道,反正就是要當上協警。生命中能有希冀的東西已經微乎其微了,能抓住一個算一個。所以,他全程為了這一件事四處奔走,將每個人的悲喜命運看了個遍,也將自己的辛酸苦辣嚐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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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先勇的奮力執著更落地,他似乎走進了毫無轉圜餘地的死衚衕裡,每個人看他都是失望與輕視,但他依然去靠近他想要的,更不妨礙他耍著小聰明說著小幽默。不在意別人看到自己努力的樣子有多笨拙不堪。

影片中的人物都想不開,拼盡全力去拿回只有自己看得見,只有自己在乎的尊嚴。但這份“想不開”,才是人活著的動力與色彩。向死而生,讓他們從可笑可悲,到可嘆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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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不敢搶銀行從搶手機做起,可以不在乎喜歡的姑娘做過妓女,可以拉住別人的大腿索取點醫藥費、為了孩子討好老師、跟菜市場大媽插科打諢順便順走一個雞蛋……但我不能因為搶錯了手機模型被人嘲笑,不能放棄爭取當一個協警,不能讓你明目張膽地給我辦喪禮……你看我一無所有、徒勞掙扎、苟且狼狽,你看我從不認輸、不畏生死、有情有義。

《無名之輩》的宣傳語裡說:“人生如戲,笑著活下去”。但電影裡的“無名之輩”,每個人都沒有因為“只要開心就夠了”而選擇將人生看成一場戲,他們活得無比認真而略顯狼狽與笨拙。就是這份認真,讓觀眾開懷大笑,同時,也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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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的結局都失敗了,起碼算不得什麼成功。但我只知道,如果沒有像他們一樣,有著對這個人間撞破南牆也不回頭的不甘心,作為“無名之輩”的失意者,反而面對現實“慫得太快”,連連自我安慰“我得開心點,人間不值得”,這樣,面對自我、實現自我的機會也不會有。可以“不值得”地活著嗎?可以,但未免顯得輕佻。

每個角色都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們:這樣的人間,值得用力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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