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每每欢笑之际,都有深深的伤感

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每每欢笑之际,都有深深的伤感

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每每欢笑之际,都有深深的伤感

在二零零六年时,《武林外传》那时刚播出,在间离手法频繁出现在叙事之中。郭芙蓉、白展堂等角色更是天马行空,放松自如,时而转换成演员本人面对观众,时而呼唤剧组工作人员入画,令观众瞠目结舌,浑不知今夕何夕。但是,此类后现代风格浓重的表现狂欢背后,也隐隐蕴含着某种悲观的底色。无论是平谷飞龙影视基地还是七侠镇同福客栈,那个年代岁月无考,友爱平等,人人皆知的大道理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封闭世界,仅仅是摄制组为了工作而凭空造出的乌托邦,是无法真正触及的存在。那让人伤感,也同时让人释然。

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每每欢笑之际,都有深深的伤感

在《武林外传》肆意挥洒的叙事令当代观众印象深刻时,如果指出间离手法可以远追至大陆情景喜剧的鼻祖《我爱我家》,难免会给人惊讶的第一感觉。毕竟,后者向以生活化的入木三分而闻名于世,除了穿帮镜头,难以想像老傅同志或和平女士在台上直接切换成文兴宇、宋丹丹的身份,对观众发言评述情节。不过,对此剧稍熟悉者,很容易就能想到这里的依据,不错,那正是《我爱我家》的最后两集。也就是说,在恪守百余集严肃话剧般的表演之后,在终于迎来大结局之处,该剧反倒放飞自我,玩了一把后现代。须知,那是一九九四年。

即使放在今天,这样的安排也算出格。即使对各种花式叙事信手拈来,也同样尝试了“戏中戏”套路(《莫小贝梦游影视城》)的《武林外传》,在大结局处也回归传统线性叙事,并让主要角色纷纷亮相,为剧情做一温情的收束。何况《我爱我家》的叙事核心是家庭,按理说更应该不浪费之前精心积累的角色代入感,学习《老友记》等国内外优秀范例,让故事在温情中结尾,而不是再次把观众丢入真与假的巨大谜团。当然,在后面的叙述中,我们会看到,家庭在《我爱我家》中不仅是温情的来源,也是悲剧的温床。

最后两集的剧情说来十分简单,老傅、和平、志国等家庭成员偶然发现电视上正在播放《我爱我家》,故事正是自己的家事,感到震惊与愤怒,经过调查,发现是志新将家庭故事泄露给梁天,成为《我爱我家》剧组拍摄的素材。全家打上门去找剧组扯皮,剧组为息事宁人,哄着全家成员自己出演了一集,观众昏昏欲睡,但梁左认为演的还行,好言劝慰,全剧告终。虽然情节简单,但要在大结局采用这样的安排,那非有极强的理论自信不可。绝大多数间离是暗示观众,戏剧故事是假,演员表演是真,藉此打破第四堵墙。而此处,剧情在明确告诉我们,确有这一家人,傅明和文兴宇,贾志国和杨立新生活在同一天空下,同一新中国,同一北京。显然,如果观众对角色的真实性稍有怀疑,这样荒谬的安排就会成为不折不扣的闹剧、丑剧,而不会是现在这样浑然天成于喜剧中的悲剧。

当然,我们知道,这种自信是有其坚实的支撑的。在不世出的梁左与不世出的演员群的努力下,即使在最后一集中,演员纷纷以本来面目出现,评论自己的角色,绝大多数观众也舍不得仅将贾家人当艺术创造来看待。结尾处,我们看到了风华正茂的演员们,当时杨立新、宋丹丹、梁天都是三十余岁,在今日恐怕化妆一下还能去演少年少女,文兴宇老师则五十二岁,远远小于傅明的年龄。官方吐槽时,换回浑厚原音的文兴宇说傅明是“很有意思的老头”,杨立新说贾志国是“反面形象”,宋丹丹则有些不屑地说“叫和平那女的怎么那么二”。此情此景,不由让人深深恍惚。在此前的剧集中,当演员讲台词时,若仔细观察其他在场角色的动作,会发现他们的一举一动几乎直接从生活中的原型人物取来,不加修饰,不事雕琢,和平手上织的毛衣,志新手中的半截香烟,志国吃油条的速度,圆圆视线之所及,都会视他人台词情况随时变化。如果他们不在某一时空真实地生活着,教人如何相信?又教人情何以堪?清人笔记载:“据濮君某言其祖少时居京师,曾亲见书中所谓焙茗者,时年已八十许,白须满颊,与人谈旧日兴废事,犹泣下如雨。”这多半是红楼梦的重度痴迷者,必须使自己相信其事为真,才能对得起自己的情感寄托。《我爱我家》竟也有了其间的几分神韵,因此突然跳脱的最后两集并非将观众拉出虚构,而是反手一笔,令观众更加混淆了真实与戏剧的界线。如果观众真能体会其间苦心,也不枉费梁左让主角家姓“贾”,邻居家姓“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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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半路出家学习历史的黄仁宇曾说:“历史是延续性的。为了确认历史上长期的合理性,我们必须回溯过去具有建设性的事情,无论是谁的功劳。”作为傅明老人的同辈人,这里的感悟在实证主义的冷峻之外,倒也颇有几分作为历史当事人的温情与敬意。《我爱我家》做的正是类似的工作,它是站在那条延续线上的某个节点,是我们父辈一些经历的失败总记录,也是一首温情与残酷的长复调叙事诗。作为九十年代那个特殊时期的作品,它恰好踩在时代晨昏分界线之处,旧时代的阴影尚在,新纪元的桅杆已在海天之际出现。可是,正如志新驳斥和平“我妈本质还不错”时所说,“本质不错,可这现象我受不了”一样,剧本极度吝啬给出价值判断,只是展示现象本身。这看似最笨拙的方法,反而比佟湘玉和夏东海的长篇大论无聊说教相比,更快地带我们到达价值与观念的彼岸。虽然站在那里,我们多少会感到另一种沉重,但那也许正是创作者在笑声之后希望我们触及到的。

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每每欢笑之际,都有深深的伤感

情景喜剧素来爱用青年人角色,因为此类人群心态赤诚,行事莽撞,为人处事逻辑难以预测,从而在他们身上最容易引发包袱。但相信无人不承认,《我爱我家》的幽默核心反而是一位老人,即文兴宇老师为我们留下来的不朽艺术形象,一家之主,退休局长傅明。无论在客厅还是饭厅,傅明都端坐中央,正对镜头,子女陪侍两边,附和他们的父亲、公公与爷爷,家庭的绝对主人。当然,他们的内心世界不难揣测,早在开篇第一集,背着老爷子说坏话就成了重要的笑料。之后,在漫长的剧集中,在傅明训示时,和平往往口中嗯嗯啊啊,敷衍了事,志新则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显然从未将老爷子的话当成耳旁风之外的事物。那些台词中,新旧价值观的剧烈冲击、碰撞,往往让人喷饭绝倒之际,又不禁想到那一辈人走过的无尽艰难道路。那已经是父辈的父辈了,也许不久的将来,会再加一个父辈,彼时,傅明的只言片语也许将成为珍贵的史料,因为它反映出某些在正常情况下荒谬无比,在特殊历史情况下又不言自明的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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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绝非和平口中所言“老糊涂”,更不是没有人类温度的革命机器。如果是后者,恐怕整个《我爱我家》并不会有稳定的立足点,如果是前者,那么则是大大低估了他的智慧。作为年少时便因参加革命活动被学校开除,又和进步女学生文怡留下风流韵事的人,他事实上有相当开明的侧面。剧情中,从谨小慎微的长子志国到没有经济来源的小女儿小凡,都频繁公开驳斥乃至调侃父亲的观念,固然是喜剧效果,但也说明傅明教育方式之宽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是被特殊时期深刻塑造的人,事实上,这种塑造已经深及骨髓,融入骨血。作为解放前的白区工作者,解放后的组织干部,长期的职业习惯让他的自述大多数闪躲游移,不及本质,我们只能通过真实历史事件的脉络来略加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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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富农家庭出身(注:傅明对出身的交代自相矛盾,今取通行说法,即苦孩子出身是吹牛),又长期从事白区工作的干部,傅明一直到一九六六年才被打倒,并在林彪坠机后迅速复出,很快重新站在“批林批孔”的第一线,此人闪转腾挪的深厚功力可见一斑。但令人相当敬重的是,在紧跟上级意志之余,他还保留着相当部分基于良知的个人意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反右运动中有意保护了邻居胡学范,很可能还在其他运动中保护了前任邻居,国民党起义军官郑千里。若按反右时期时的标准,为肯尼迪遇刺痛哭流涕,为阿姆斯特朗登月欢呼的胡学范显然被划成十个右派也不嫌多。基于此判断,傅明在谈及“大炼钢铁积极分子”“农业学大寨先进个人”之类荣誉时,对自己当时“很不理解,很不得力”的自我辩解也许并非完全虚构,有独立判断的同时,还能保护自己,甚至还获得荣誉,这非有相当的生活与政治智慧不可。但是,此种所谓智慧,是否是历史发展所必须?忆及此,话题多少变得沉重。傅明身上固然常有革命者的闪光点,清廉自然不提,再譬如之前提到的家庭教育开明,最喜爱的儿女纷纷急于摆脱家庭的影响,远走高飞,志新去海南,小凡去美国。如果《聚散两依依》中单位领导不出尔反尔,贾志国一家三口也已经迁走,大宅中只留傅明一人,对老人而言,这无疑是残酷的事情。傅明虽然心中充满不舍,但从未真正动用封建家长的权威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过去的阴影也时刻笼罩在傅明,以及以傅明为首的老人角色群像上。它就像幽灵一般,虽然从未正面表现,却时刻萦绕在亲历者的心间。在傅明讥讽胡学范“你这么老了还没改造好”时,后者的第一反应是“你才没改造好呢”,俨然已是历经沧桑的社会主义新人。而胡学范夫人则时刻惦念着天崩地解前旧家族的荣光,面对志国朗诵的“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时,颇为不屑地回应“什么魔怪?谁是魔怪?”虽然是在喜剧场合下,也难免折射出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不合时宜的情怀。在傅明夫人本人身上,这种情怀更是转移成了行动,作为“剥削阶级,大地主,大恶霸”(傅明语)家的千金,参加革命后嫁给傅明,建国后感到寂寥难耐,红杏出墙后留下关于贾志新身世的一桩悬案。

远去的时代固然不会因为个别遗老的怀念就重头再来,但对于个人来说,光阴的插曲已是全部的人生。更加讽刺的是,傅明本人也并非全无等级观念之人,在谈及小保姆小张时,傅明毫不避讳后者就在旁边做家务,以自居欣赏的口气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此处他引用的是毛语录,而保姆本身就是现行制度下,退休干部用专门的费用聘请的。这显然是革命与新时代本身给傅明的思想打下的烙印,而非旧时代的等级制度。这显然是更严肃的拷问,被压迫者是否创造了新的压迫?“进城赶考”者又能否突破历史周期律的束缚?这样的疑问显然不是情景喜剧所能承载的,可以确定的是,和当初勇敢闹革命,和旧时代切割告别一样,傅明本人也将面对新时代的冲击,后浪变为前浪,世事往往如此。悲哀的是,在此过程中,他只能作为家庭的守望者,看着家庭成员一个个投入新天地,而自己绝无任何拥抱新时代的可能性。

如果将最后两集的间离视为类似彩蛋性质的产物,那么主干剧情真正的结局事实上在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两集中已经结束。也正是在这最后的两集中,自第一集后,跨过漫长剧情,傅明老人与从海南经商归来的小保姆小张终于再次正面对决,结果则是前者溃不成军。远忆第一集中,刚刚从局里退下来的傅明将家里整得不得安生,操持家务的小张只能发出微弱的抗议声,便轻松被傅明夺取了管理权,听任其大兴土木,造成家庭的混乱。对于谈笑间就能将文革中揪斗他的人发配到青海,发动群众夺取于大妈的居委会职务的傅明来说,此种斗争实在只是雕虫小技。但是,他没察觉的是,家庭之外,天地之间,在一片悄然中,世界运行的逻辑已经发生变化。

贾志新随保姆小张一起南下海南闯荡,最终前者仍然不改眼高手低的秉性,一事无成,后者则从苦活累活做起,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几经折腾,最终发家。当她带着已成跟班的贾志新回到北京贾家时,便开始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炫富与嘲讽表演。傅明对此哑口无言,左右受窘,几欲发作,又碍着贾志新是她的下属,最后只憋出一句沙哑的:“一个贫下中农的女儿,怎么变得这个样子么!”这可以说是傅明在剧情中首次真正感到外部世界的敌意,平时晚辈哄着不提,老胡、老郑之辈也只是老同事之间打趣,对于市场造就的,不用在他的固有体系里受评价的新贵,他是陌生与茫然无措的。

当初在我首次欣赏末尾这两集时,一度以为又会是“缸中风暴”般的传统情景喜剧结构,最后小张也许会幡然悔悟,一家人重归于好,和和睦睦。事实证明,我低估了梁左,更低估了那个巨变的时代带给人们心灵的冲击。在末集中,小张为了追求保姆时期就暗恋的贾志新,重新伪装成昔日的淳朴,但最终不再被贾府待见,黯然离开,贾志新也与她决裂,选择了发小郑艳红。说实话,对于情景喜剧来说,做出这样的改动需要风险,因为小张并非一两集的客座角色,而是前半部举足轻重的“我家”一员,绝大多数情景喜剧都不会让这样的角色黑化,因为这会极大损伤观众的情绪。但《我爱我家》确实这样处理了,并且是在大结局之处。

当然,此处所谓“黑化”,仅是从贾家的立场而言。若站在小张本人的角度,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虽然身为革命家庭,贾家不发自内心将保姆看成平等的人,本来是很容易从剧情里看出来的,既然如此,依靠个人奋斗翻身做主,大力宣扬此种精神,不才应该是题中应有之义吗?事实上,这样左右难觅出路的悲剧也只能发生在特定的变革时期,如果时间早一点,并无深圳海南给小张去驰骋,为革命首长服务也不被视为压迫,如果时间晚一点,阶级重分配已经基本完成,家政服务员也仅是职业之一,没有必要寄予亲如一家的情怀。无论是哪种,都只是平静时期的平静生活片段,而不会成为今日《我爱我家》录影带里激烈而并不狗血的冲突。傅明那个时代的温情也许已经远去,但谁又能说他所处的群体代表的温情,不是另一些群体身上的枷锁呢?在人类实现大同之前,或许类似问题还要被反复追问。

时代变革的雨点并不只落在老傅和小张的身上。在最后两集正戏中,小张对全家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独独全家重要成员之一,长子贾志国缺席。通过这一微妙的安排,这位“我还当正面角色塑造,一看整个一反面角色”(杨立新语)的贾家长子的最后一幕正戏,便是前两集中对市场经济的初试水,以及又一次“变心”。在这位未来的贾家掌门人再次出轨失败,逗大家一乐时,我们似乎也看到了笼罩未来的阴影。

稍加注意编剧栏,会发现反映贾志国在机构精简中被机关免职的《就职演说》《优化组合》两集,是梁左单人以一己之力完成,这在后八十集中并不多见,大概也能反映对此处情节承接的重视。临近大结局时,贾家长子告别了机关铁饭碗,转而负责开发公司,将和志新一样成为“生意场上的人”,对于贾家而言,这绝对是地震般的变化。虽然在即将踏上和谈判对手兼旧相好鸳梦重温的邪路时,被和平母女及时制止,但很显然,这并非可以依赖的长久之计,何况一向杀伐果决的和平在此次出轨事件中罕见地踟蹰不前。赖杨立新老师在《奖券的诱惑》《再也不能这样活》诸集中的精彩演绎,我们早知道贾志国大概不是大富大贵的料,但却又无法摆脱对名利场的向往。此人对发妻的态度同样如此左右为难,粘粘糊糊,在该集的对白中,他如此表述:“甭管怎么说,夫妻在一块儿,就说吵吵闹闹的,都十了多年了,你要说没有感情吧,那也不实事求是,可你要说爱呢,也不能算爱。”无法揣测贾志国在商海中遇到的机遇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面对时代潮水的汹涌,他和和平已无法回到那个金刚砂牌手纸与根雕艺术组成的昨天。

很容易从剧情里看出,虽然贾志国屡有惧内表现,但事实上和平依赖此人的程度远大于他依赖和平的程度,而非相反。除了感情因素外,恐怕也有家庭结构的现实问题,离开和平后的贾志国背靠贾家与自己的社会地位,仍然不愁优质的婚嫁资源,离开贾家后的和平恐怕就不能说乐观了,毕竟《情暖童心》那样的好事并不时刻存在。但对和平本人来说,心比天高的程度恐怕更胜丈夫,和氏宗亲事件时的上下张罗,挖珠宝事件时甚至动了与傅明对簿公堂的念头,《死去活来》中对家人的几番痛骂更令人难忘。显然,和平未来的命运将与丈夫深度绑定,但如果贾志国真的成为新时代官商结合的弄潮儿,他的未来蓝图里是否将和平放在第一位?这里大概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虽然篇末的剧情也许会让我们对贾家的未来有些悲观的预测,但需要澄清的是,贾家当然不是,也从来不可能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集体。正相反,正是因为在这个集体里感到的温情,它的一些成员一直处在回归与自我放逐的二难境地中,从而放缓了自己的自我成长步伐,例如豪气万丈地离开家,又重新一事无成地在葡萄架下徘徊的贾志新。但是,它也从来不可能是乌托邦,不可能是逃避现实的虚无狂欢所,正如很多其他国产情景喜剧里的场所一样。在外面的大时代中涌现的一切问题,都会在此地引起回响,它并不负责解决这些问题,但如果某人需要抚慰,此地大概责无旁贷。

对于观念的争执与歧异,除了《原则问题》等极个别篇目,《我爱我家》的文本极少给出正面的明确回答,它只负责展示现象。在绝大部分时候,贾家是市场经济的被冲击者,也是观众的同情对象,但若据此则判断《我爱我家》是遗老遗少献给过去的挽歌,恐怕也过于偏颇。贾家对于过去荒唐时代的基本态度,在《失落的记忆》中已借傅老之语有非常清晰的表述:“要没病,还用得着这么折腾?(指文革)”。昔日已是歧途,未来茫然不知,这就是贾家人在一九九三年到一九九四年的一些经历。它包括了一些短暂的成功,但更多的是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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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在外界遭遇挫败,大概不会有人轻易呼唤“家”,虽然多少有些不公平,但“家”在中国文化语境下的确一直默默承受着这样的角色。傅明那一代人的左翼叙事中,“家”往往以压迫自由的邪恶形象出现,在贾志国、和平、贾志新成长的年代,“家”永远被放在“国”之后,也成为必要时可以为“国”舍弃的对象。到了贾圆圆的年代,革命的乌托邦狂热已经成为笑柄,人们惊讶地发现,“国”与“主义”退隐时,“家”依然是那个不离不弃,站在原地的形象。遇到在时代革新中可能离开家庭的束缚,追求个人价值的机遇时,贾志新、贾小凡、和平、贾志国乃至小张、小桂都未尝有丝毫犹豫,但一旦在嘈杂的外界受到挫折时,他们又退回到安全区内,重新接受家的安慰。无论说他们利用家也好,真爱家也罢,这就是无可退避的现代化进程中,人与家关系的真实存在形式,也是以家为主要场所的《我爱我家》为什么只可能具有悲剧底色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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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本身的组织形式和结构本身即带有浓重的旧时代底色,城市化将会剧烈改变传统大家庭的居住模式,因此《我爱我家》对此种家庭的展示是近似于“化石式”的。在此处,形式和内容是统一的,《我爱我家》的主体是一个退休干部家庭,它的成员身上既带着上个时代无法摆脱的革命烙印与尊严,又以小市民的身份随时向往着在商品经济浪潮中获取利益。由于身份、眼界的限制,其结果往往是既经历了乌托邦狂热的幻灭,又无法在自由市场中取得突破性的成功,只能向内转向血缘关系,接受家庭的抚慰。于是——借用黄仁宇的一句话——我们的叙述只能在此做悲剧的终结。《我爱我家》的一百二十集,是时代交替之际,一个普通又特殊的家庭中,家庭成员们的失败总记录。情景喜剧《我爱我家》:每每欢笑之际,都有深深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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