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溪故事·串蓑衣

汤溪故事·串蓑衣

我的经历是这样的,1942年下半年,日本佬到了汤溪不久,我的爸爸就被抓走当挑夫了,此后再也没有他的音信,我想他肯定是被这些日本佬害死了。爸爸没有了,我娘裹着三寸金莲,又为人本分,什么事都干不了,家境顿时一落千丈。一年之后,村里来了个串蓑衣的手艺人,是义乌的,村里人打听到他还没有结婚,又刚好和我娘年龄相仿,就想凑合这一门亲事,之后他便入赘我家,用本地话来说就是“招布袋”。他到我家之后,我就以“亲爷”(本地方言音译,即后爹)相称,之后我们家慢慢又有了起色。他和我们生活了近十年,在五十年代末,国家发生了困难,我们上境村饥荒特别严重。亲爷是手艺人,手头上还有点积蓄,日子倒也勉强应付得过去。有些同辈分的人,家里断炊数日,饿得实在受不了,见我家还能吃饱饭,于是就去举报说我家藏有大量余粮,白米多得都已发了霉。村干部不知内情,就多次把我亲爷带走让他交待情况,并责令他把家中的粮食全部交出来给大家救急。其实我家里也没有什么粮食了,亲爷能拿什么交?有人就说他不老实。他每次被带走,到半夜三更才被放回来。后来他受不了这冤枉气,被迫回义乌老家去了。

亲爷走的那一年,我已结婚,并有了小孩。我串蓑衣这门手艺是跟亲爷学的,记得我14岁那年,跟亲爷做学徒时,也和别人一样,是从摇轱辘打粽线开始的。粽线每根长五米,刚学的那会儿手脚不灵活,打不出几根,一个月后就熟练起来,每天已能打四十来根粽线了。当时串蓑衣的工资日为1.2元,亲爷带徒弟,工资为3毛,“半做”开一半工资,也就是6毛。亲爷很照顾我,我当学徒时候他就给我全额的工资了。

汤溪故事·串蓑衣

摇粽线的轱辘

学徒三年,我按规矩打了三年的粽线。第四年升为“半做”后,亲爷才开始教我串蓑衣。串蓑衣要从最简单的工序,也就是从腿部开始做起,等腿部熟练了,他才教我做蓑衣的后背部位,最后才做蓑衣的领口部分。领口是最关键的地方,也是最难的部位,如果能做到这一步,就意味着基本上能独立操作了。我18岁那年,是当“半做”的第一年,那年刚好汤溪县解放了,县委要筹建一支公安大队。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决心要去当公安兵,和后爷一商量,他也认为是件好事,马上同意了。我报了名,政审也合格了,不出一个月我就穿上了公安服,如愿成为汤溪县公安大队的一名队员。当时公安大队约有60人,我被分配到一班,班长叫金玉庆,是瀛洲村人。进了公安大队不久后,我接到任务,要解押犯人到岭上乡后坞畈村进行劳动改造。半年之后我又奉命回到县城,任县委警卫。大约在1952年,具体月份我忘了,公安大队内部发生过一起政治性事件,牵连了许多队员,我虽没有受牵连,却也被调离了工作岗位。

离开公安队后,我并没有立马重操旧业去串蓑衣,而是在家学习,准备到其它单位去应聘,但这些单位都因为我文化低而拒绝了我。之后,我就去了江西省,在方志敏钢铁厂当了几年的采矿工。江西离家远,我娘不放心,一再表示要让我回来。有一年我回家过年,村里的书记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当时的书记叫“聪老袋”,他说你亲爷走了,娘身边没人照顾,一个人在家日子太苦了。我觉得也对,于是给单位写了一封辞职信,之后就留在家里务农了。这时,最苦的日子过去了,村里经济也有了好转。村民的家里都好几年没添置蓑衣了,大家知道我会串蓑衣,于是到了农闲时,就开始有人上门请我去串蓑衣,我就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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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刷

做了一段时间后,由于生意好,我就带了一个徒弟,串蓑衣最好的组合其实是三个人,徒弟打蓑线,“半做”当下手。当时物价稳定,工资变化不大,我也是按亲爷的规矩给他们付工资,徒弟每天3毛,“半做”每天6毛。三年后,“半做”要是能独立串蓑衣的领口了,就付给他全额的工资。做一件新蓑衣,一般来说要花5个工夫日,两片蓑衣腿为一个工夫日,后背连领口为两个工夫日,余下的就是打蓑线要花费的时间了,当时我们每天的收费为1.2元。

除了串蓑衣外,我还要做一些和粽类相关的东西,如粽刷、粽绳、酒栏(本地方言音译,挑酒时固定酒坛用的东西)等等。除此之外,我还要做一些修补的活儿。蓑衣穿久了,有的部位会腐烂,或者会被老鼠咬出一个洞。修补蓑衣的费用,要看损坏的面积。我们村附近的厚大村是个大村,我每年都会定期去那里修补蓑衣,常常一去就是几个月。

我手艺还算不错,每到一个地方做工,常常有很多人排队。有一次在夏家村,那里虽是一个小村,没几户人家,但我却在那里连续做了一个多月。每户人家一做就是三、四件蓑衣。大家喜欢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这个人会讲好笑(本地方言音译,即开玩笑),还会讲白话漫(本地方言音译,即民间故事)。所以无论我在哪里干活,把口一张,马上就会吸引一大批人。现在我年纪大了,多年不讲,许多白话漫都忘了,现在让我说都说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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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领口工具

义乌人会串蓑衣的基本上就会弹棉絮。我亲爷就是既会串蓑衣又会弹棉絮,弹棉絮我没有学过,其实亲爷也想教我,但我那时年纪轻,怕学,后来等我想学了,他又走了,所以错过了机会。

串蓑衣没有什么规矩,不过我当徒弟的时候,亲爷倒讲过这么一句话:“饭可多吃,菜要节省。”因为饭不吃饱就没力气干活,但当时大家生活条件都不好,东家烧上几个菜招待我们也不容易,所以菜要尽量少吃,这样等到下餐时,他们就不用另外准备了。在夹菜的时候,也不能在菜碗里上下翻动,其次干活要发狠(本地方言音译,即勤劳)。因为从小听亲爷讲这些话,所以我做活从来不偷懒,有时晚上没事,我就一边打粽线,一边和人讲白搭(本地方言音译,即聊天),也从不觉得累。

我们这一代人吃过苦,对吃食不挑剔,我每次上工,也从不在乎东家的菜是好是坏,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记得1962年,我到后徐村、胡碓村这一带穿蓑衣,吃的就是芥菜泡饭。后来生活条件有所好转,有人请我串蓑衣,我也要再三吩咐他们,吃菜随便些,酒肉不用上桌,能省则省,但东家佬都很客气,说:人熟礼不熟,买点菜招待这些道理总是需要的。现在的人日子好了,桌上大鱼大肉,还要嫌没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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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线

话又说回来,我们做手艺的,当时大队有条规定,就是农忙季节要留在家里干农活。所以每到立夏后,我就在家从事生产劳动,过了中秋才外出做手艺。我这个人对工分也十分看重,即使六月天气,外面太阳毒,我也要去做工挣工分。当时生产队每十分工分为1.2元,因为我每年有大半时间在外面,所以想尽量多挣些工分,这样到了年末可以少点贴钱来买工分,如果工分值不够,全家人的口粮是称不回来的。

串蓑衣的钱还有一两笔没要回来,哪个村的人就不说了,都过去四十多年的事了,当时我给那个人修补蓑衣,用了6个工夫日。做完后,他说目前家里困难,等有了余钱就马上送来,结果一直没给。后来两人碰过面,我开口一问,他又说手头紧,结果等下次再见到他时,就再也没有提及。我这个人就是稀里糊涂,听到别人有困难,心里就不好受,于是钱的事也就不了了之。据说几年后,那人死了,别人在料理他的后事的时候,发现他枕头下面还压着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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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县公安队人员合影,后排右三为讲述人


汤溪故事·串蓑衣

讲述人:刘锋品

记录者:苏易,金华市外国语学校初中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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